26.盼相聚
林霂悄悄退出貴賓間,步出會場,乘電梯直達最底層地下停車庫,在商務車裡等待了二十分鐘,等來了蕭淮。
他一上車就如釋重負地吐口氣,用嘶啞疲憊的聲音地對司機交待:「走吧。」
林霂連忙把潤喉片遞過去:「我們不打招呼就提前離開,兩位助理怎麼辦?」
他慢條斯里地將藥片含入口中:「另有專車送美智子和Leo回酒店。」想起什麼,又抱歉地補一句,「今晚讓你見笑了。」
「是挺好笑的。」
蕭淮放藥盒的動作滯了一下,抬起眼帘。
林霂說:「我是指別墅鑰匙那段小插曲。不過你和美智子的互動也有笑點,所有人都——」
「我和小山絕對是正常的上司與下屬關係。她今天這麼做,我也十分驚訝。」蕭淮蹙著眉遽然開口,牽扯到了乾澀的嗓子,忍不住低咳兩聲,起初只是小咳,到後面連續咳嗽,被迫再服了顆咽喉含片。
他緩了緩,回眸再看林霂,見她一臉大事不妙的表情。
她徑自從後排位置挪過來,坐在他的身旁,單手支住他的下頷:「張開嘴,讓我看看。」
車裡的光線過於幽暗,即使他坐著也比她高出許多,所以她不得不騰出另只手伸到他的後頸,讓他遷就一下俯低頭部。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一手勾著他脖子一邊拉開他嘴唇的動作有多麼的曖昧,只覺得光線太黯淡,自顧自地湊近身體,再度拉近彼此的距離。
蕭淮聞到了她髮絲間的馨香,那麼清淡,那麼低調,但能輕易地觸及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的嘴唇動了動,想說話,扶在下巴的手指卻順勢地向頜關節輕輕一壓再向外一頂,他被動地張開口,心底那些絲絲縷縷的情緒也隨之勾起。
他目光深深地打量她,視線在那張好看的臉上流連,掃過兩道彎彎的眉,清澈如水的眼睛,以及微微上翹的雙唇。
「嚇到我了,還以為你是急性咽炎。」林霂邊說邊試了試蕭淮的體溫,確認他沒有發燒,心才落回原處。
他的視線依然停留在她的臉上,見她莞爾一笑,抿了下唇瓣。「你如果生病,我會非常自責,可能走不了了。」
後半句被她敘述出來,中間稍稍遲疑,尾音輕細柔軟又帶著慚愧,猶如一根羽毛在他的心口來來回回地撩過。
無可形容的情緒在心臟四周凝聚,他顧不上唐突,說:「林霂,你能不能改簽?我希望你留在這裡過完聖誕節。」
林霂聽到這句話時不是沒有感到一絲不尋常,然而想到蕭淮作為主人說幾句場面話挽留客人再正常不過,便告訴自己不要多想,默默地看他一眼。
路燈發出的柔和光線透過車窗照映在他的五官輪廓,顯得那雙眼眸深幽似墨,目光染著一抹溫柔,又帶著幾許不舍,專註地凝著她。
彷彿在這一刻,他的眼裡只看見她。
林霂的心被這樣的眼神觸動了。
短暫的假期飛逝,一旦回國,她再也不可能像現在這般與他朝夕相對,他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出現在她眼前。
哪怕他和她現在倆倆相依、促膝長談,在安靜的氛圍里顯得十分親昵,讓人有種錯覺他喜歡她,可畢竟才認識短短十日,他不可能對她產生愛情……
相處的點點滴滴,走馬燈似地出現在腦子裡。時光雖短暫,但每天的經歷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天的感悟都是彌足珍貴的。
這個知道她的秘密、聽過她哭、見過她笑的男人,很快就會徹底遠離她的生活圈,再無交集。
離開嗎?
留下嗎?
「面對一個如此極品百年難遇的男人,你的心臟從來沒有撲通撲通加速跳動?!」
「你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勾住他,倒不如動動腦子想想如何投資自己,配得上他。當然,值得投資的地方是脖子以上,但那絕對不是臉。」
關怡的疑問,美智子的嘲諷,同時在耳邊響起。
林霂的臉色變得複雜,渾然不自覺地咬住嘴唇。
她的反應,蕭淮看在眼裡。
他知道,這個私下裡逐漸變得開朗明艷的女人對他沒有超出朋友之外的想法,她的心不在這裡,腳步也不會為此而停留。
他不可辨聞地嘆口氣:「林霂,待會我送你去機場。」
「蕭淮,你什麼時候回國?」林霂輕聲開口,語氣格外柔軟,「我無法改簽,但可以和你在國內再聚。」
就在剛才,她做了個決定,告訴自己不能再躊躇不定。
從來沒有主動邀約過異性,她內心緊張,表面上用輕鬆明快的語氣說:「我想給你接機,還想盡地主之誼請你吃頓豐盛的大餐,以此感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和照顧,希望你賞臉。」
這個主張出人意料。蕭淮問道:「總部派我去瑞士協調工作事務,國際銀行會議也即將召開,我最快也要二月中旬飛回上海。你能等嗎?」
「能。」
「我們將分別五十多天,你確定能等?」
「當然能。」
此刻的林霂和以往的她略不同,對他有些親近。蕭淮不由自主加重語氣:「那麼,我們稍後聯繫?」
林霂答得飛快:「好。」
話落,林霂發現蕭淮打量人的眼神變得不同了,深邃的目光定定地凝住她,彷彿在觀察什麼。呃,她的小心思被發現了嗎?
正在開小差,驀然聽見一個疑問,「你回國之後還會繼續出售洋房嗎?」
林霂實話實說:「中介今天下午給我發簡訊,有位台灣人看中了老洋房,讓我儘快趕回去簽賣房合同。」
「不要賣給外人,你回國后直接把房子轉到我名下,交易價格在之前基礎上上浮百分之十。」
「我可以拒絕么?」
蕭淮有點語塞:「你還介意我姓蕭?」
林霂扁扁嘴:「我想按照原價交易,你居然不識好人心。」
他目光一軟:「你把房子賣了之後,自己住在哪裡?和父母同住?」
「關怡打算把她名下閑置的公寓借給我住……你有什麼疑問?」林霂的語氣稍許不自然。
蕭淮這麼問,其實是在確認再聯繫她時需不需要顧慮林父林母,聽她的意思像是獨居,便道:「沒有。」
「我倒有一個疑問。賣掉房子之後,如果不打算再買新樓盤,銀行賬戶里的錢適合做什麼投資?關怡說明年經濟形勢不錯,建議我買點股票玩玩。」
「你對哪些板塊哪些股票有興趣?股票對應的上市公司,你了解過么?」
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把林霂問住了。她聽關怡談論過A股,對股票產生了模糊的認知,萬萬沒想到裡面涉及複雜深奧的學問。
見她獃獃愣愣的樣子,蕭淮不假思索:「沒關係,你喜歡買什麼,就買什麼。」
「哪能這樣。賠了怎麼辦?」
「有我在,賠得起。」
明明應該把這句話理解為玩笑,林霂卻偏偏信以為真:「說話要算話。我如果賠了,就來找你負責。」
蕭淮的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揚:「賠了也是好事,你將會擁有嬰兒般的睡眠。」
「這麼神奇?」
「時常半夜驚醒,哭一會兒再接著睡。」
「……呸。」
她臉頰的白皙肌膚染上抹比胭脂色還要好看的薄紅,聲音細細的、軟糯糯的,像在抗議,又不儘是抗議。
蕭淮見她這副模樣,心中的不舍又添了幾分:「林霂,我們可以擁抱一下嗎?」
林霂想了想,把它理解為最後的道別。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另只手繞過光滑如玉的背,把人摟入懷中。不是不想體驗指尖在那滑膩細緻的肌膚上游移時的觸感,但剛剛已經有意無意冒犯她一次,不能再欺負她。
至於她,不好意思地依偎在溫暖且極富安全感的懷抱里,雙手猶猶豫豫兩秒鐘,往他身後一攬,虛虛地抱住。
她埋下腦袋,臉頰似有若無貼上他的衣領,這樣的姿勢可以嗅到那好聞的鳶尾花香。
為什麼會遇見他呢?她悄悄問自己。
「林霂。」他沉沉地喚她的名字。
她側耳聆聽,等待接下去的言語。
「我不在國內的日子裡,你要開心點,多睡一些,好好照顧自己。」
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點燃了,充滿了熱度。她好像在漫長的黑夜過後終於見到一線曙光,也從此有了新的期許。
她閉上眼睛,柔柔地應了聲。
「嗯,你也是。」
*
23點30分,林霂的返程航班準點起飛。
蕭淮乘著空車從柏林機場往回走,途中接到了西蒙的電話。
「親愛的表哥,你和小霂霂在幹嘛?約會進行中?」
「林霂已經回國了,我剛送她上飛機。」
西蒙驚詫:「什麼?!回國這種大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還能去送送她,見最後一面。」
蕭淮輕描淡寫地回答:「她知道你在和朋友相聚,不想打擾,只請我轉達一句話——中國人講究禮尚往來,你贈送她鑽石項鏈,她想收藏你的最新作品。」
「這個小妞,知不知道我的新作要價不菲?她買了我的畫,打算接下去一整年都餓肚子嗎?」
「有我在,餓不了。」
「有你在……呃,你向她告白了么?她同意和你交往嗎?」
蕭淮沒有說話。
抵達別墅,整棟樓靜悄悄的,玄關依然擺放著林霂穿過的白色棉質拖鞋,但她的房間乾淨整齊,沒有留下曾經來過的痕迹。
就在不久前,她慢慢悠悠地整理行李,末了,抬頭看一眼佇立在門口的他,燦爛地笑了笑:「蕭先生,我們相處的時間比較短暫,我卻覺得認識你很久了。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呢?」
那一刻,他又想挽留她了。
也恰是那一刻,還未分開,便已開始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