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燕詡

2.燕詡

鄭、梁、魏數十年前不過是大晉的諸侯國,年年納貢,先帝臨終前幾年,晉國連著數年遭遇天災,國力衰減,三個諸侯國趁機作亂,聯合起來脫離晉國各自稱帝。今上御極后,征討便一直沒斷過,只是三國羽翼已豐,又結成聯盟,一國有難其餘兩國傾力相助,晉國忙乎一場,卻沒能討到什麼好。近年皇帝身體大不如前,再不能御駕親征,封了燕詡為兵馬統帥,征討三國。

燕詡,字瑾雲,今年二十五。他的身份,在翼城其實有些尷尬。

他的父親睿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在今上登基前,睿王還有另一個身份,晉國太子。睿王是嫡長子,一出生便被立為太子,如無意外,先帝百歲后,他便是一國之尊。可惜世事無常,三國作亂,先帝病危時,曾將睿王秘密召到寢宮,那晚父子兩人密談了什麼無人知曉,只知第二日,先帝一道聖旨,將太子貶為睿王,立了今上為太子。

太子一向忠孝節義,又無過錯,何遭此變故?滿朝震驚,大臣們以死相諫,就連被冊為新太子的二皇子也驚詫莫名,堅決推辭不受,奈何先帝心意已決,只說亂世之下,擅於領兵治軍的二皇子更適合繼承大統。或許是為了讓睿王死心,先帝更狠心地將他的封地指到偏遠荒蕪的朔安。

雖然朝堂上掀起大浪,但睿王卻安然接受了這一變故,先帝駕崩后,睿王便順從地攜家眷遷往朔安了。

燕詡是睿王長子,頗得太后喜愛,他要離開,太后哭得肝腸寸斷,今上便將燕詡留在翼城,交由太后親自撫養。

雖說當初留燕詡在宮中撫養是為了安撫太后,可明眼人都心知肚明,燕詡是作為質子留在翼城的。就算睿王表現得再順從,畢竟是半途奪了別人的天下,今上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忌諱的。

也許是對兄長心懷愧疚,今上對這位侄子倒是真心實意地栽培。燕詡自小聰慧過人,別人讀三天才弄懂的書,他只需一個時辰,且過目不忘。隨著年歲漸長,他的天賦愈加耀眼,敏而好學,才兼文武。在今上授意下,他曾帶著幾名屬下假扮商人,潛入鄭、梁、魏生活了兩年,對三國形勢了如指掌。獲封兵馬統帥后,不到一年便將鄭國拿下,這次又出奇策,收復梁國。

袁牧怔怔看著燕詡逐漸遠去的背影,這位睿王府的世子爺是個冷人兒,寡言少語,喜怒不形於色,袁牧早就習慣了。只是,收復三國失地一雪前恥,不單是先帝和今上的心愿,更是晉人最大的期盼,如今鄭、梁兩地已收復,舉國歡騰,他身為陛下御前親封的兵馬統帥,在得知晉軍大捷的消息后,依舊是這麼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也未免太……漫不經心了點。

晉、梁這一戰,燕詡親自帶兵將梁國最難攻克的五座城池攻下,眼看大捷在望,眾人只等著他帶兵將梁國殘餘勢力掃平,風風光光地班師回朝受賞,他卻提前回翼城了,只讓部下將領繼續南下。

表面上看,燕詡不爭功勞,低調隱忍,行事確實符合一名身份尷尬的番王質子,然而,袁牧總覺得這位世子的心思似一泓深潭,深不可測。在他看來,燕詡的與世無爭,其實更像是對這些功勞的不屑一顧。

只是,如果連這樣的不世之功也不屑一顧,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值得他放在心上?

袁牧看了一眼酒盞中自己的倒影,再看看那即將消失的修長背影,不由哀嘆一聲。上天何其不公,不但給了燕詡睿智的頭腦,還不吝嗇賜給他一副好皮囊,世人只要一提起這位睿王府的世子,總會伴隨著音容兼美、鳳表龍姿等讚美之詞。而自己呢,雖然也有顯赫的家世,可文不成武不就,相貌平平,難怪和自己青梅竹馬的華媖看不上他。

他偷偷朝華媖看去,果然不出所料,她正看著燕詡離去的方向,滿臉失望之色,他心裡難過了一下,隨即想起燕詡方才的言下之意,陛下論功行賞時,袁家將在有功之臣的名單上佔一席之位,又不免喜不自勝。

而這邊廂,因燕詡離席而失望的華媖,已沒了繼續玩樂的興趣,只剩惜月一人興緻不減,又叫了幾名宮女陪自己玩,不停將手中箭矢投向三丈開外的箭壺,一旦投中,便興奮地鼓掌。

華媖暗自撇了撇嘴,這女人沒心沒肺似的,一點點小事也高興成這樣,果然是低賤的舞姬出身,沒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她的身份再卑微,也能得到燕詡的寵愛,自己雖有高貴的血統,可燕詡卻從未正眼看過她一眼。華媖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低谷,悶悶地將手中的殘酒喝下。

有宮人報太子到,眾人忙起身行禮。太子燕旻已換了一身便服,天青色的綿袍,腰束白玉帶,腳蹬雲頭履,不知因何事高興,略帶稚氣的臉上一掃白日的陰鷙,嘴角含笑讓眾人免禮,夜幕下看著倒有幾分傲人風儀。

眾人見慣了他的專橫跋扈,此時他這番平易近人的模樣,倒教人有點不知所措,個個心底暗自詫異。

華媖笑著道:「太子殿下怎麼現在才來?」

太子落坐,興趣盎然地看了一眼架子上烤著的黃羚,「我擔心那隻黃羚太小,不夠吃,剛才又去獵了幾隻兔子。」

袁牧呵呵一笑,討好道:「殿下想得周到。」

燕旻揮了揮手,一旁伺候的兩名內侍便熟練地將幾隻剝了皮毛的兔子用竹子穿好,放到爐子上烤。

袁牧見太子心情不錯,便和幾名作伴的宗室子弟一道與他行酒令作樂,一邊飲酒一邊等黃羚烤熟。

燕詡不在,華媖又不願陪自己玩,惜月有些百無聊賴。一名小內侍神色匆匆跑入院中,四處張望了一下,朝惜月走去,待走近了,卻站在一旁躊躇,似有為難事。

惜月看了他一眼,不耐道:「何事?」

小內侍臉現惶恐,低聲道:「回月姬,您帶來的那三隻兔子,不知為何,不……不見了。」

惜月一驚,厲聲道:「不見了?胡說,我來之前還餵過它們,一定是你偷懶沒看好,又讓它們跑出來了。給你半個時辰,若找不回來,明天將你扔進獸籠,和那些侍衛一起喂狼。」

小內侍后脊頓時升起一股寒意,驚慌道:「奴婢不敢偷懶,剛才不過去是用膳,回來就發現不見了,整個行宮找遍了也沒有……」

啪地一聲,惜月將手中酒盞扔到小內侍臉上,正要發作,腦中猛然醒覺,扭頭望向正烤著肉的爐子,烤的正是剛才太子燕旻剛才帶來的兔子,一隻、兩隻、三隻……

燕旻正端著酒盞,見惜月朝他望來,得意地朝她舉了舉杯,「這兔子肉快好了,一會兒可別跟我客氣。」

惜月突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一股怒火瞬間竄上心頭,那三隻兔子是燕詡見她在宮中苦悶,特意送她解悶的,她非常喜歡,這次來蕭山行宮便特意帶上。她又惱又恨,怒視燕旻道:「你……你還我兔子!那是世子送我的!」

燕旻挑了挑眉,一臉無辜,「那三隻兔子身上又沒標記,我哪知道它們是你的?虧我一片苦心,怕大伙兒吃不飽,特意尋了來讓大伙兒解饞。」

場中眾人不由面面相覷,這太子方才還說兔子是他獵的,卻原來是睿王世子舞姬養的寵物,且看他那模樣,還是故意為之。

惜月怒目圓瞪,「你……你是故意的!你早上狩獵輸了給我,故意殺我的兔子報復!」

在場眾人皆感頭痛,這一看就是太子心中不痛快,故意尋事的,可那又如何?他畢竟是太子,明擺著欺壓人,也無人奈何得了他。若是別人,這啞巴虧吞進肚子也就算了,可偏偏這位睿王府的舞姬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又頗得世子燕詡寵愛,一向也是個無法無天的,說話全無顧忌。

燕旻被當場說中心事,難得沒有惱羞成怒,反而哈哈大笑,「咦,你這呆瓜反應倒快。不錯,是我故意烤了你的兔子,那又如何?本宮就是喜歡吃烤兔子,尤其喜歡吃連自己是誰也不記得的呆瓜養的兔子。」

「你……」惜月咬著唇,氣得渾身發抖,眸子的怒火幾欲噴出。

華媖暗道不好,惜月自從三年前出現在燕詡身邊,便是舞姬的身份,眾人除了知道她叫惜月,擅長跳舞,此外對她一無所知。別說別人,就連惜月自己,也對三年前的事情一無所知。據說她曾大病一場,醒來后便失去了記憶。

惜月最恨的事情,便是別人拿她的病說事,而這位大晉太子不知為何,和她就像前世有仇,每次見面總是明嘲暗諷。

華媖低聲朝身後宮人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去請世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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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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