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大約是時間到了,蘇慕仙不亦樂乎地戳了一會兒就看到唐羽一微微顫了顫,身體如同泄了氣般頓時萎了下來,一屁股坐到地上。
「呼,累死小爺了。」
他活動著胳膊,呲牙咧嘴的模樣更凸顯出眼睛淤青的滑稽可笑。
蘇慕仙托著腮在他面前蹲下,看了片刻,問道:「唐羽一,你昨晚招惹到什麼人了嗎?你這穴是誰給點的?」
唐羽一正活動著手腕,聞言一僵,左顧右盼地裝傻道:「昨晚?昨晚有發生什麼嗎?」
蘇慕仙:「……」
她嗤了一聲:「唐羽一你當我傻呢?難道你吃飽了沒事做大半夜把自己定在院子里玩?我竟然不知你還有這樣的癖好。」
唐羽一默默地別過臉:「能當這事沒發生過嗎蘇掌柜?」
蘇慕仙誠懇道:「不能。」
唐羽一的臉上現出了為難的神色,欲言又止,反反覆復了好幾回,最終吐了口氣往地上直挺挺的一躺。
有些事情說出來太丟臉,而且那人走之前還明晃晃地威脅了他,如果他口風不緊暴露了他的底細,下一次也許就……
想起那個陰測測的笑容,唐羽一抬手覆在臉上遮住了眼睛。
嚶嚶嚶他現在的一隻眼還腫著呢。
胡小蝶來來回回從他邊上經過了好幾次,見他這副慫樣,忍不住拿腳尖踢了踢他。
「起來起來,別躺這裡礙事,我要掃地呢。」
說著又轉頭對蘇慕仙說道:「這傢伙定然是因為不敵對手太丟臉才不肯說實話,人家既然沒傷他,說明肯定沒有惡意,蘇掌柜你不必憂心。」
哪裡沒有傷人了!看看他的熊貓眼你再說這話啊!
唐羽一氣呼呼地哼了一聲,捂著臉默默往邊上滾了滾,讓出了身下的空地。
蘇慕仙搖頭道:「我倒是沒有憂心,就是覺得最近的怪事太多了些。」
從她遇到血衣門殺手的那晚開始,怪事就一樁接一樁而來,先有小二鬼鬼祟祟的行為,後有趙小姐之死,再到眼下唐羽一被人點穴定了一晚上,莫非她今年命犯太歲,註定流年不利?
蘇慕仙想了想,決定改日找個時間去廟裡拜一拜。
心裡才剛念叨了江元重,身後的門突然吱嘎響了,回頭望去,江元重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走了出來。
見到院子里的三個人都盯著自己,他面不改色地點點頭招呼道:「大家起得都挺早啊。」
蘇慕仙伸出一根指頭指了指天:「都快日上三竿了,還早呢。」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她微微眯眼,盯著他說道:「江元重你今早曠了半天工。」
江元重整理腰帶的手一頓,失語片刻,然後才輕輕「嗯」了一聲。
蘇慕仙似乎還想說什麼,大堂里傳來了幾聲呼喊,看樣子是有客人上門,她留下一個「等會再和你算賬」的眼神,拍拍裙裾站起來,一溜煙小跑進了大堂。
胡小蝶看看唐羽一又看看他,思考了一下,然後把唐羽一拖走敷眼睛去了。
院子瞬間空了不少,廚房的門悄然打開,王猛笑眯眯地站在門口向他招了招手。
江元重走過去,還不待說話就被他一把拉了進去,回身動作迅速地關好了門。
江元重:「……」
朋友你這拐人的動作很嫻熟啊。
他撥開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掌,退後一步,雙手抱臂冷淡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大家都是熟人了,至於這麼防著我嗎。」王猛對他的冷淡反應似乎顯得有些失落。
江元重翻了個白眼道:「誰與你熟了,有事說事。」
見他無心玩笑,王猛也收起了笑臉,轉而正經道:「昨天夜裡的事我也聽到了,你後來出去可有探到什麼線索?」
江元重搖頭道:「沒有。」
他停頓了下,抬頭看了眼王猛,見他眼裡是真切的憂慮,這才接著說道:「我先是去了趙府。因為趙小姐的死,趙府闔府上下戒備森嚴,光是官差就不下數十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著。我等到他們輪換的時候潛到棺槨旁看了一眼,死狀確實和唐羽一說的一致無二。」
「這很沒有道理。」王猛說道。
能把劍用到這個地步的人實在不多,而通常到了這個程度的人也沒有必要去殺一個普通女人。因為井水不犯河水,沒必要去主動沾染葷腥。
「確實很沒有道理。」江元重點頭道,「不過我聽下人談話時提及趙小姐並不是死在府中,而是離趙府不遠的一個小巷子里。」
王猛沉思道:「這麼看起來是被人滅口的可能性很大。」
說完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結論。
「若是滅口,他們未必會留著屍體,大可神不知鬼不覺地銷毀掉,不應該這麼明明白白地把線索留給別人。」
「這就是疑點所在。」江元重說道。
「這件事會和寶藏地圖有關係么?」
江元重搖了搖頭:「不清楚。」
王猛踱了兩步,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你昨天夜裡除了趙府還去哪了?」
「楊小六子。」江元重給出了一個不算出人意外的答案,「我去完趙府就順道去找他了。」
「看你的樣子,恐怕不太順利?」
江元重坦然承認道:「我沒找到他。」
楊小六子平時多出沒於城西的城隍廟,那裡是個著名的乞丐窩點,然而昨天夜裡他去那裡打探消息,卻被其他乞丐告知楊小六子已經有多日沒有現身了。算了算時間,大致是從那日離開客棧后他就再也沒回去過。
江元重輕嘆了口氣,忽然覺得有些沉重。
一個人間蒸發失去消息的風媒會是什麼結果,這根本不用猜想。
楊小六子……多半已經遭遇不測了。
王猛的神情也凝重了幾分,顯然他也想到了楊小六子可能的下場。站立不安地走了幾步,他突然轉過身說道:「這事先不要告訴小蘇掌柜,她同那小乞丐相熟,若是告訴了她,反而會讓她徒增煩惱。」
江元重聽見這話,掀了掀眼皮,淡然道:「我原本就沒打算告訴她。」
……
也不知是不是這兩日客人驟增導致壓力過大,一向活蹦亂跳的蘇掌柜病倒了。
偏偏胡小蝶收到了她師父的來信,心中寫她不日便要到來。胡小蝶急著迎接師父,一大早就離開了客棧,說是最近兩日都不會回來。
客棧里唯二的女性走了一個,剩下的一個怏怏地躺在床上,燒得小臉通紅,看模樣只怕神智也不太清醒。
江元重送走鬚髮皆白、走路巍巍顫顫的老大夫,嘆了口氣回到了蘇慕仙房裡。
客棧里其餘的人都是男子,一個個年歲都不小,自然應當避嫌。江元重原本打算找個侍女先回來伺候兩天,但被王猛以身份叵測和小蘇掌柜心疼銀子為由拒絕了。然後幾個人商議了半天,最後不知怎麼就決定讓他來照顧。
江元重認真地想了想,他平時和蘇慕仙的關係真的看起來很好嗎?
總覺得他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江元重又嘆了口氣,隔著被子把蘇慕仙裹成一個球,然後扶著她讓她靠床頭半坐起來。自己端起葯碗吹了吹,確保溫度已經不燙舌了,才將湯匙遞到她嘴邊。
「張嘴。」
蘇慕仙燒得有些迷糊,眼神朦朧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搖頭。
「不要……」
平時挺精神活潑一人現在露出這麼虛弱的表情,實在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江元重皺了皺眉,耐心道:「喝了葯你才能好。」
蘇慕仙低頭看了眼棕褐色的湯藥,嫌棄地評價道:「難喝。」
江元重:「……」
喝葯你還挑剔哦。
就在他考慮是不是應該暴力點直接把葯灌進去的時候,蘇慕仙忽然動了。她裹著被子像條毛毛蟲般蠕動了兩下,然後整個埋入了棉被中。
「我不想吃藥嘛……」悶悶的聲音從被褥底下傳來。
江元重遲疑了一下,找准她胳膊的地方輕輕拍了拍,喊道:「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一坨被子精扭動著。
江元重:「……」
沒聽說染個風寒還能把人變蠢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威脅道:「你再不起來把葯喝了,我就把你那些寶貝玩意兒都砸了。」
蘇慕仙沒別的喜好,就喜歡錢,後來衍生出了另一個愛好——收集好看的瓷器。從茶具到擺件,幾年下來陸陸續續也攢了不少,平時看得比命都重要。這會兒聽見江元重的威脅,頓時麻溜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左右張望著。
「葯呢葯呢?」
江元重:「……在這。」
真是一點志氣也沒有。
他看著蘇慕仙搖搖頭,然後把葯碗遞過去。蘇慕仙捏著鼻子,一臉捨生赴死的壯義,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邊喝還邊含糊不清地嘀咕道:「傻狍子,欠兒登,挨雷劈的。」
江元重挑了挑眉道:「你說什麼?風太大沒聽清。」
蘇慕仙趕緊甩甩腦袋,說道:「沒什麼沒什麼,誇你呢。」說罷,把空碗往床沿一擱,抓過被子蒙頭蓋了起來,「我睡覺了,不要吵醒我。」
原本只是裝睡,恰好喝的葯湯里放了幾味安神藥材,沒一會兒便真的睡過去了。江元重看她把自己蒙得密不透風,伸手把被子掖了掖,讓她的臉露了出來。
視線停留在蘇慕仙安靜的睡顏上停留了半晌,江元重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對她太關心了些。想他過去錦衣玉食,何時做過這等服侍人的事情,如今做來卻順手得很,彷彿再自然不過。
奇怪。
實在奇怪。
他按了按眉心,覺得自己變得有些不太像以前的他了。
是從什麼時候起有變化的呢,大概是來客棧的第一天就不知不覺受地到了蘇慕仙的影響吧,這個姑娘的樂觀總是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別人,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保護她臉上燦爛的笑容。
想起楊小六子不久前帶來的忠告與如今杳無音訊的下場,江元重覺得瞞下這個消息真是格外的明智。
「你操心客棧的事就好了,其他的事總有別人幫你分擔的。」他將一縷散在眼前的頭髮撥到她耳後,輕聲說道。
彷彿聽見了他的話語,蘇慕仙抱著被子蹭了蹭,發出了一聲小獸般的輕哼。
窗外不合時宜地響起撲棱翅膀的聲響,江元重捧著空碗走過去打開窗,一隻白白胖胖的鴿子飛進來穩穩地落在了他伸出的手臂上。
他摸了摸胖鴿子的小腦袋,從密封的小竹筒里取出字條。
字條上不長,上面只有兩句話:
老太君病重,沈小姐去了論劍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