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七)

17.(十七)

江元重說他沒有動手的時候,語氣誠摯,表情無辜,清清白白的像一朵白蓮花,差一點蘇慕仙就要信他了。

她看了看四周的環境,不論是杯碗還是桌椅,仍都好好的,似乎的確找不出什麼差錯來。

蘇慕仙嘴巴張了又張,再次感受到了一口老血卡喉嚨里的感覺。再看江元重,臉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蘇慕仙神色複雜地看看他,又瞧瞧定在原地不能動彈的紅衣姑娘,忽然就想起了唐羽一那次的經歷。

罪魁禍首,不出意外的話就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位。

「你……」她還沒有組織好自己的措辭,就感受到了沈瑩投來的熱切的視線,那目光太過灼熱,想忽視都難,於是尚未出口的話語在舌尖打了個轉就變成了——

「你先把那位姑娘放了吧。」她委婉勸道,「這姿勢放客棧里不太雅觀。」

這麼一尊保持著持劍砍人姿勢的活雕塑擺在大堂里不把客人嚇跑都算好的了。

江元重來到客棧後幾乎沒有反對過她的意見,這會兒卻不太贊同地搖了搖頭:「沒事,半個時辰后就能解開了,趁著會兒功夫讓她好好冷靜一下。」

你確定她真的能冷靜嗎……

蘇慕仙偷偷瞄了一眼,紅衣姑娘聽見他的話之後眼神明顯更兇惡了。

江元重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沈瑩,上下打量了一下,確實覺得面目有那麼一些猙獰,思考了一下,皺眉說道:「你要是覺得這樣不雅觀,不如先把她挪後院去?」

蘇慕仙:「……」

蘇慕仙:「我覺得你這麼做了,等她恢復自由還是會繼續拿劍砍你的。」

「不要緊。」江元重顯得十分淡定,「反正她也打不過我。」

在場眾人:「……」

雖然是實話可聽起來感覺真的好欠揍哦。

大概是被他的自信震住,大堂里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蘇慕仙伸出手按了按眉心,今天受到的刺激有點多,這會兒平靜下來覺得腦海里亂糟糟的有些難受。江元重的身份,江元重和紅衣姑娘,他深不可測的武功……好多疑問在她頭腦里盤旋著。

問吧,好像她也沒有什麼資格。雖說江元重是她手底下打工的小二,但人家擁有自己的秘密也無可厚非,本朝律例也沒有哪條講明客棧夥計一定要自報身家的。

但不問吧,總覺得心裡堵得慌。

那點鬱悶的情緒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教她幾乎不敢正眼看他。

江元重一直在留心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見她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走上前一步道:「掌柜的,現下空閑,不如我們聊幾句?」

蘇慕仙抬眼直視著他,目光落到他幽深平靜的眸子上,抿了抿唇點頭道:「也好。」

雖然只離開片刻,但也得找個人幫她看著店。

大堂里只有寥寥幾人,小胖子霍非和他的兩個護衛加上一直在用目光凌遲江元重的紅衣姑娘,總的也不超過一隻手的數。蘇慕仙四下望了望,正好瞧見唐羽一躲在帘子后賊頭賊腦地向裡邊窺探,當下便朝他招了招手。

「唐羽一,你過來。」

唐羽一諂媚地湊過來,說道:「蘇掌柜你有什麼吩咐?」

「替我看一會兒客棧。」蘇慕仙說道,又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只需看著就行了,其他什麼也不用做。」

唐羽一點點頭:「交給我你放心。」

蘇慕仙:「……」

這麼一說反而更不放心了呢。

……

唐羽一目送著江元重和蘇慕仙一前一後踏上樓梯,目光轉回到大堂里剩下的幾人身上,正要同小胖子搭話,一個頭扎倆小辮的小孩子踢躂著不合腳的鞋跑進了客棧。

他看見趴在櫃檯上的唐羽一遲疑了一下,左右張望道:「蘇掌柜在嗎?有位姓胡的姑娘托我來送信。」

聽到胡姑娘幾個字眼,唐羽一心中一抖,不自覺地擰起了眉心,抬頭對那小孩說道:「什麼信?給我便是了。」

那孩子不放心地看著他:「胡姐姐說了,蘇掌柜是個女子,你一個男人,怎可冒充她?」

「現在我就是客棧掌柜,給誰不是給,我還是胡小蝶那暴力女的未婚夫呢。」唐羽一懶得和他掰扯,手一撐櫃檯直接翻了過去,落在小孩面前,伸手抽走他捧在懷裡的那封信,然後塞了兩塊方糖給他。

「行了,東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他揮揮手下了逐客令。

那孩子沒有走,盯著他手裡的信,露出了躊躇之色。

「得得得,別看我了,等蘇掌柜下來我就轉交給她,你先走吧。」唐羽一說著從兜里摸出錠碎銀子,精準地投到了男孩懷裡。

男孩面露喜色,笑道:「那就麻煩你了。」

說完像是怕他反悔要收回銀子似的,噔噔噔一溜煙跑出了客棧。

信封很薄,看得出裡面並沒有裝其他東西。唐羽一低下頭,三下五除二粗魯地撕開了封套,將其中折了三折的信紙抖開,一眼便看到了開頭第一句話。

「突逢變故,暫不能回……」

一目十行地掃過,唐羽一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目光移到落款上,「胡小蝶」三個字娟秀清麗,配著她那方小小的印章,絕無他人仿冒的可能。

胡小蝶那女人真的出事了?

……

二樓,客房。

江元重和蘇慕仙隔著小方桌面對面而座。

手擱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蘇慕仙沉吟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是自己主動說明呢,還是要我動手?」

江元重:「……」

他委婉道:「太過浮誇,這種壞人的台詞怕是不太適合你。」

「咳咳。」蘇慕仙清了清嗓子,端正表情道,「那還是你來解釋吧。先從……」

她想了想:「先從名字開始吧。」

如果她的聽覺沒有出現問題,並且記憶也沒有任何混亂的話,那麼那個紅衣姑娘在拔劍的時候喊的似乎是另一個名字。雖說這名字未必沒有重名,但要說有這麼巧,蘇慕仙卻是不太相信的。

江齊光,胡小蝶曾同她說過,江湖青年榜排第二的那位便叫這個名字。同時,他還是神劍山莊的少莊主……

蘇慕仙垂了下眼,等著他的解釋。

「名字是真的。」江元重坐著有些不自在,一連換了幾個姿勢,這才開口道,「我的本名是江齊光,元重是我的字。」

江湖人大多不喜歡搞文謅謅的那一套,自然也沒有什麼人會取表字。所以儘管江元重的師父給他取了字,平時行走江湖他也都用的是本名。

「所以這也不能算是欺騙你。」他補充道。

蘇慕仙點了點頭:「嗯。」

江元重見她沒什麼表情地聽著,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心下惴惴,摸不透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只得繼續說道:「來找我的是世交家的女兒,閨名沈瑩,名義上算是我的……」

他猶豫道:「算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個字被他說得一臉即將奔赴戰場般的壯義決絕。

蘇慕仙聽到這邊才抬了抬頭,說道:「這麼說來,你確實是神劍山莊的少莊主了?」

江元重點頭道:「是。」

蘇慕仙端詳著他的臉,從眉眼到下巴,再一路下滑移到他長有薄繭的手上,停頓片刻說道:「堂堂神劍山莊少莊主能改名易服到這麼一家小客棧來當夥計,真是令小店蓬蓽生輝啊。」

江元重沉默:「……掌柜的你能別埋汰我嗎?」

蘇慕仙誠懇道:「不能。」

「……」

又是尷尬的靜默。

蘇慕仙看著江元重正襟危坐絲毫不敢放鬆的模樣,想起平日的相處,忍不住稍稍軟化了口氣。

「其實知道你身份不同尋常,我也不算太過震驚。」

好歹有前些日子的懷疑作為鋪墊,她接受起來自然也容易些。

江元重抬眼:「知道我會武也不吃驚?」

他自覺一向掩飾得不錯,平時更是刻意把自己塑造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明明他點了沈瑩穴道那會兒蘇慕仙還不可置信來著,這會兒就能輕易接受了?

「吃驚吃驚,賊拉吃驚,吃驚得我口音都變了。」蘇慕仙敷衍道。

江元重:「……」

並不覺得。

蘇慕仙說道:「江元重你是不是以為我真傻啊,我是不太聰明,可那天晚上你使出暗器的時候我就有懷疑你會不會武了,只不過不太願意相信罷了。」

「哪天晚上?你偷看我洗澡的那天晚上?」蘇慕仙一說他倒是也想起來了,確實有過這麼一回經歷。

蘇慕仙面無表情道:「不用特意加這個定語。」

他這是陳述事實。

江元重嘆了口氣說道:「掌柜的,我不是特意要騙你,我對你也沒有任何歹意。」

「我知道,況且你要真有什麼歹意我也打不過你,何必等到現在。」

「所以……」

「所以?」蘇慕仙也跟著嘆了口氣,擺擺手道,「好了,別談這個話題了,告訴我以後該叫你江元重還是江齊光吧,或者你更喜歡江少爺江公子一類的稱呼?」

「還是江元重吧,聽著習慣些。」江元重說道。

兩人漫無邊際地說著閑話,似乎真的要把剛才的話題略過。

又坐了會兒,蘇慕仙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挑出自己最感興趣的問題問道:「我聽沈姑娘說你易容了,現在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能讓我看看你原來的樣子么?」

什麼易容、□□她只在話本里見過,如今還是頭一回遇見實物,覺得實在新奇得很。

本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問題,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江元重長久的沉默。

「………………」

「……?」

「江元重?江元重?」

蘇慕仙有些尷尬,剛想說不能看就不看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江元重果斷乾脆地拒絕道:「不行。」

能不能拒絕得稍微讓人感覺到你的一點猶豫?

發覺自己回絕得太果斷,江元重急忙補救道:「是因為我的臉……嗯……」

他吱唔了半天也沒表達清楚,但蘇慕仙卻理解了,看向他的目光不由變得有些同情。

原來是因為長得丑才苦練易容技術,難怪不給別人看,自己真是誤會他了。

她長嘆一聲站了起來,隔著方桌伸出手拍了拍江元重的肩膀。

「別說了,我能理解的。」

江元重:「……」

不,我感覺你並沒有真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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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湖開了一家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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