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三十九章
我呆愣地站著,林秘書回頭對我乾乾地笑了聲:「先生是在開玩笑。」然後直接拿起我旁邊的行李箱就走到後備箱那去了。秦衍也沒再說什麼,把車窗升了上去。我回過神,遲疑了片刻,還是把腳下的畫箱也提到了後備箱,交給林秘書放好。
然後我無意識地走到另一側的後座,剛伸手拉開車門,然後就又愣住了。
那位置上已經有人坐了,是一個妝容很規整漂亮的女人。她也頓了頓,對我抿著嘴角微笑了一下,我反應了片刻才想起來,她約莫就是那個和秦衍一起過來考察的基金會的人。
怔了兩秒,我說:「抱歉。」然後關上門,繞了一圈到前面的副駕駛位上。
後來,汽車就開上了高速,林秘書把車開得快而穩,路兩旁鬱鬱蔥蔥的灌木叢不斷從眼角一晃而過。車玻璃的遮陽效果也很好,坐在前面也不覺得刺眼。
只是自從我上車后,快十分鐘了,車內一直很靜寂,靜寂得幾乎有些詭異。我靠在座椅上,溫暖的日光讓人有點想入睡。
就在第十一分鐘開始的時候,車內終於有人說話。我閉著眼睛,聽見後座的女人溫聲細語地道:「原先秘書告訴我的時候,我都沒想到是秦總您親自過來,本來安排的是下面的同事。前天同事跟我一說我才知道,買票買得遲了,還麻煩您等一晚上,真是不好意思。」
秦衍說:「楊秘書長太客氣了,麻煩你親自作陪,我才不好意思。」
那女人又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這些年秦氏給基金會捐款不計其數,我本來也一直想和您聊聊,但之前拜訪過您父親兩次,恰巧您都不在。這年頭很多人做慈善都是表面工夫,像您這樣百忙之中還親力親為的真的很少見,我很受觸動。」
秦衍好像輕輕地哼笑了一下:「不敢當,要說親力親為楊秘書長才是,我經常在慈善新聞和雜誌上看到楊秘書長的身影,一直覺得楊秘書長不僅外表美麗,心地更好。」
那女人就有些羞赧地笑了,安靜了幾秒,又道:「之前也忘了從哪裡聽的小道消息,說是秦總快要大婚了,我聽說您未婚妻的氣質才叫好,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機會可以見見。」
這次卻遲遲沒聽見回應,半晌,終於聽到秦衍很低地說:「沒有的事。」
車廂內安靜了一下,我把頭轉了個方向接著睡,剛有一點睡意,又有聲音響起來。豎了豎耳朵去聽,後座兩個人開始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我被吵得越來越清醒,也不知是車內空調開得有點冷,空氣有點悶還是別的什麼緣故,我感覺有一點胸悶難受。後來恍惚想起來,原來今早吃過早飯我還沒有吃藥。
我睜開眼坐起來,翻了翻包,轉頭小聲地問林秘書:「林秘書,車上有水嗎?」
後面聊天的聲音驀地停了下來,林秘書偏了一下頭,說:「您看車門旁邊有嗎?沒有的話後座有,讓先生給您拿一下。」
我扭頭看了看,手邊沒有水。猶豫了兩秒,還是無奈地轉身探到後座去,看了一下,指著車門跟秦衍說:「能不能麻煩幫我遞瓶水?」
秦衍垂著眼皮看了看我,但沒動,又沉默了兩秒,卻是他旁邊的人伸手從自己那邊拿了瓶礦泉水遞給我,笑了一下:「給。」
我滯了下,接過來說:「謝謝。」
她道:「不客氣,小姐怎麼稱呼?」
我遲疑了下,說:「我姓黎。」
她笑了一下,說:「幸會,我叫楊珏,黎小姐是……」
我卻一時有些啞然,瞟了秦衍一眼,他卻已經把臉轉到窗外去了。我又猶豫了兩秒,說:「家父之前和秦氏有過合作。」
楊珏恍然地笑:「噢,是這樣啊。」
我也沒再看秦衍是什麼表情,把身子轉回來,拿出一個已經分門別類好的藥盒吃藥,林秘書瞥我一眼,說:「黎小姐,您怎麼吃那麼多葯啊,沒事吧?」
我把五六種葯依次吃完,然後又喝了兩口水,把瓶蓋扭起來,說:「沒事,是維他命。」又說:「能不能把前面的空調關小一點?」
「哦,好的。」林秘書把前面的風調到最小一檔,我就閉上眼睛睡了,這回車內倒是安靜,沒一會兒意識就不太清晰。
後來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應該是下了高速上了山路,我被顛得醒了過來,睜開眼,果然前方的路面坎坷不平,尤其下過雨後,更加泥濘難走。車開了十五分鐘,我覺得有點頭暈噁心,加上受不了車內空調的味道,我就把旁邊的車窗降下來吹風,從側視鏡里看到自己一張臉蠟白得像鬼,隱約的黑暗中,好像還看到秦衍從鏡中掃了我幾眼。
又開了十幾分鐘,總算到達目的地,一片農田中的一棟二層小樓,從馬路到那棟樓間還修了水泥路。林秘書把車開到樓前停下,剛熄火,我就看見樓裡面跑出來一個小姑娘,看身高不過十歲的樣子。他們從車上下來,我看見秦衍走過去,那小女孩就蹦躂著跳進他懷裡,被他抱了起來。
在車裡呆坐著看了他們一陣,後來聽到後備箱關上的聲音我才回過神,解開安全帶下車,秦衍和那個楊小姐在逗那小姑娘。我走到林秘書那去拿我的行李,指了指遠處的一個路牌說:「景區離這還遠嗎?我查過好像有車到那邊的民宿,是不是在那邊等車就行?」
林秘書愣了下,皺著眉問我:「黎小姐,你該不會真的是要來這邊看風景的吧?」又低聲道:「您可以住這,這樓是先生前兩年讓人新蓋的,房間夠住。」再壓低了一點聲音:「您不會沒看出來吧?楊小姐對先生有點……」
我扭頭看了看那其樂融融彷彿一家三口的幾個人一眼,回過頭,無奈地笑了下:「關我什麼事?我覺得他們還挺聊得來的,反正來都來了,就去看看風景也不錯。」
林秘書忙道:「不不,先生對她絕對沒那意思,您別賭氣。」
我靜了兩秒,低下頭說:「沒有,只是你看他的臉色,這樣我還貼上去幹什麼呢?林秘書,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想讓大家都不高興。」
他又停了片刻,有些為難地道:「這邊的公車說不好什麼時候才有一班,那兒離這不算遠,也就差不多五公里,您非要去,那我送您過去,但是也要跟先生說一聲。」
我明白他的意思,遲疑了一陣,沒辦法地走到他們三個人身後。秦衍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臉上的笑容馬上變淡了點,我剛要說話,那小姑娘卻指著我:「秦衍爸爸,她是誰啊?」
秦衍轉過臉看了看她,靜了兩秒,說:「乖,這是蕎蕎阿姨。」
我沖那小女孩笑了笑,她轉了轉黑溜溜的眼珠,又不知怎麼看了楊珏一眼,然後叫我:「蕎蕎姐姐。」
我一下就樂了,這小鬼還挺機靈的。楊珏在一旁不滿道:「瑄瑄,怎麼叫我就是楊阿姨啊?」
兩個人在那鬧了起來,屋子裡又有老人家迎出來,和秦衍說了會話,招呼他進去吃午飯。秦衍把那小姑娘放下來,正打算往裡走,我忙叫住他說:「秦衍。」
他回過頭來,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我,我躊躇了下道:「能不能借你的秘書和車送我去一下景區啊?這邊不太好等車。」
他卻沉默了兩秒,閉了下眼睛,語氣似乎很不滿:「你怎麼那麼多事?」
我愣了愣,咬了咬牙說:「哦,那算了。」
說完我就轉身拖著行李走了,一直頭也不回地走到路邊,低頭在石頭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又過了一陣,聽到車開過來的聲音,抬起頭,林秘書降下車窗說:「黎小姐,先生還是讓我送您過去。」
後來到了景區附近,我找了間沒有客滿的客棧住下,吃過午飯又休息了一下。下午三點多,我醒了過來,看見外面的雲層遮住了太陽,很多人從山路上往景區的方向走。我也從行李箱里拿出畫架,拎了畫箱,出門去了景區。
向日葵只有夏季的兩三周是最好的花期,這時也果然是旅遊旺季,那莊園大約有四五百畝大,裡面有很多遊客,還有攝影和拍婚紗照的,主路旁果然也有一排畫家在那寫生。我一路圍觀著走過去,走到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支開畫架坐了下來。
無聊地畫了一會兒,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我的左肩一下,我往左邊回過頭,卻什麼也沒看見,再回過臉,見右前方站了個人,是中午那個小姑娘。
我頓時又扭頭四處周圍地看了看,什麼都沒發現,我回過臉說:「瑄瑄,你怎麼在這兒啊?你一個人來的?」
她說:「沒有,剛才我和秦衍爸爸和楊阿姨一起來的,不過他們說有事情,讓我在這裡玩一會,等一下來接我。」她又跑到我旁邊看我的畫:「你會畫畫啊?你在畫什麼啊?」
其實那是一片荒原,她看了幾秒,問我說:「你為什麼不畫向日葵?我看見他們那邊的人畫的都是向日葵。」
我想了一下,告訴她說:「你知道嗎,從前有個很厲害的畫家,他很喜歡向日葵,他一輩子畫了十多幅向日葵的畫,最有名的一幅是在他三十五歲的時候畫的。」
瑄瑄說:「然後呢?」
我說:「然後沒過兩年他就死了。」
她愣了一下,我把手擋在嘴邊,壓低聲音說:「我不想在兩年後死掉,所以不想畫。」
她好像在思考,過了一會兒,又問我說:「蕎蕎姐姐,死是怎麼樣的啊?我小時候聽我媽媽跟我爸爸吵架,她說我活不到長大就會死的。」
這回輪到我愣了下,想起聽林秘書說過,她患有中度地中海貧血。沉吟了片刻,我嘆著氣說:「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挺害怕這個東西的。但你不用怕,你秦衍爸爸很厲害的,他這次來就是要在這邊給你蓋個醫院,以後等你長大了,他還會幫你找骨髓移植,這樣你就不會死了。」
她很認真地聽著,點了點頭:「嗯,我聽楊阿姨說了,她是要來這邊幫我蓋個醫院。」
我點頭笑了下,她卻又撇了撇嘴,說:「可是我不喜歡她。」
我說:「為什麼?」
她稚聲稚氣地說:「她說要認我當乾女兒,讓我叫她媽媽,可我不想叫她媽媽,要是我叫她媽媽的話,那她不就要秦衍爸爸結婚了嗎?我不想他們結婚。」
我頓了頓,有點意思地看著她:「那你為什麼不想他們結婚?」
她嘟了嘟嘴,有點扭捏地道:「我也喜歡秦衍爸爸,我想長大以後自己嫁給他。」
我大聲說:「啊?!」
她被我嚇一跳,睜大了眼睛:「幹嘛?」
我又眯著眼看了她好一會,好笑地抱著手問她:「瑄瑄,你今年多大了啊?」
她說:「九歲啊。」
我冷笑了聲,說:「你才九歲,如果你到我這個年紀嫁給他,那也還有十多年,到那時候秦衍都快五十歲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撇了撇嘴說:「估計到時候他都性無能了。」
瑄瑄說:「什麼是性無能啊?」
我說:「……」
她說:「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問秦衍爸爸。」
我連忙擺手:「不不不你千萬不要去……」想了一下,說:「就是很帥的意思。」
她想了一下,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我伸出小指說:「來,我們拉鉤,你千萬不要去問秦衍啊。」
她想了想,提條件說:」那你能給我畫張畫嗎?」
後來一直畫到快五點,我把畫從畫架上摘下來遞給瑄瑄的時候,正好他們也過來接她。小姑娘抱了畫跑過去,我回過頭,和秦衍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但他也沒有走過來,在原地頓了一下,最後就牽著她的手走了。
我回過臉,又對著畫架呆坐了很久,接近黃昏的時候,空氣中逐漸有濕熱低沉的氣息,看樣子似乎很快就要下大雨,我便起來收拾東西,回客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