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東京的中外藝術交流展實質上只有兩天,一天是書畫作品展覽,一天是畫家交流及現場作畫。其餘時間整個團隊都是在公款吃喝,在周圍的旅遊景點閑逛。這些地方前些年我也來過幾次,沒有太高的興緻,權當休息。廖筱非這段時間不知怎麼搞的在研究佛學,整天點一根檀香在那研讀地藏菩薩本願經,發了張照片給我看嚇我一跳,還以為她家房子失火了,看她走火入魔地那麼深,我也沒忍心去打擾她。
後來有一天半夜裡我收到陸昭朝的一條簡訊,自從上次他在高爾夫莊園把我惹生氣之後我一直沒搭理他,但他一直在堅持不懈地試圖惹惱我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當時我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但一看到他發來的照片就從床上彈了起來,那圖還配著他的文字解說:「你男神,以及他端莊活潑清純魅惑的舞伴。」
我著急點開照片來看,都忘記提醒他端莊活潑,清純魅惑分別是一對反義詞,兼具以上這四個特性的人一定是個精神分裂。照片上看起來是個私人舞宴,應該是偷拍的,角度和像素都不是那麼好。
陸昭朝直接把電話給我打了過來,說:「你看見了沒,怎麼樣?」
我躺在床上感慨:「真是絕配。」
他嘆道:「雖然這麼說有點滅你志氣,但那姑娘氣質的確不錯,聽說學了很多年的小提琴……」
我忍不住打斷他:「你覺不覺得秦衍特別適合穿燕尾服?你多發幾張給我吧,哎對了,除了照片你有沒有拍視頻啊,最好是他跳舞的視頻?」
陸昭朝說:「……」
我繼續評價道:「可惜他身邊那女的跟他的身高不是那麼協調,看起來美感有所欠缺,如果她再高個三公分就好了。唔……她的衣服顏色跟他也不是太搭。」
陸昭朝說:「黎蕎,你知不知道這女的是誰?」
我說:「我管她是誰,就算她是蒙娜麗莎,她衣服的顏色也仍然跟他不搭。」
他說:「你再酸也改變不了人家在那執子之手,你卻只能在這對著照片花痴的事實。」
我頓了一下,反應過來,媽的,還真是這樣。
我氣憤地說:「那女的是誰啊?」
陸昭朝也沒賣關子,回答我道:「她姓江,江什麼我忘了,家是鄰市的,我們家之前還跟她家做過生意呢,當時我看她斯斯文文的氣質也好,對她印象還不錯。今天才知道她竟然和秦家有點關係,好像說她伯父是你男神的姑父。你看明白沒有,人家近水樓台先得月。」
我把這個糾結的親戚關係在腦海中理了一下,遺憾地發現他們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也就排除了亂倫的可能。但我不死心地道:「那又怎麼樣,如果是這麼近的關係,要發生什麼早就發生了,等得到現在?」
他道:「你這話能不能說服你自己?那姑娘也就比你大幾歲,姓秦的一直不在國內,總不能那麼多年前就訂了娃娃親吧?反正今晚我看他們手牽手跳國標的樣子還是挺相依為命的。」
我忍了一下,覺得實在不能忍受他的成語水平,就直接把電話掛了。
四天後的中午,我從名古屋機場回家,落地后家裡的司機來接我,跟我說我爸和陳芊去C市參加一個企業家交流論壇了,要明天才回來,問晚上要不要讓人來家裡做飯。我想起回來前老師和我說讓我找之前一副畫的原稿去參加一個比賽,便說:「不用了,我等會還有事要出去一趟。」
回家放下行李后我就約著肖楠去了畫室,找到原稿把事情都囑咐給她后,已經是下午五點半。肚子也沒覺得餓,就是覺得困,我打算飯也不吃直接回家挺屍。
就在這個時候接到一條簡訊:「蕎蕎,晚上有沒有時間和我吃個飯。」
我看著這條簡訊很久,然後把手機遞給肖楠:「你快幫我看看是不是我眼睛出了問題?」
肖楠湊過來看了看:「怎麼了?」
我指著發件人的地方:「你給我念念,這兩個字怎麼讀?」
肖楠皺了一下眉:「秦衍?」然後看向我:「是之前說有事要找你幫忙的那個?」
我抓著她的胳膊跳起來:「是啊,就是他啊!他要約我吃飯?楠姐你說他為什麼要約我吃飯?!」
肖楠被我晃得快站不穩,她把手抽回來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沉思了一下,說:「吃飯作為現代社會的一種社交方式,可能有很多種含義,我猜是不是他想為之前的事情感謝你?」
「管他呢!」我幾乎沒聽清她說什麼,只顧著低頭髮簡訊:「^_^可以啊,幾點,什麼地方?」
約莫過了三分鐘秦衍回復我:「六點半,雁回,春分包房。」
我立即回了個「好」,然後像個癲癇發作的人一樣抓著手機原地蹦了兩圈,閉眼陶醉地倒在沙發上,過了一會兒,肖楠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現在離六點半還有五十三分四十二秒,由於眼下是晚高峰,我建議你坐地鐵過去,坐地鐵保守估計要三十五分鐘。另外……」
過了好幾秒沒動靜,我睜開眼睛說:「另外什麼?」
肖楠看著我:「你好像很重視這個人,那我想你有必要去照照鏡子。」
我愣了一下,衝到衛生間對著鏡子一看差點吐血。從早上到現在一路馬不停蹄地奔波,我的臉配著頭髮簡直像一顆雜草堆里的土雞蛋,我朝外面喊:「楠姐你幫我打個電話預約我先順道去洗個頭!」
緊趕慢趕到達雁回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四十八分,還是遲到了十多分鐘。服務員領我到了包間門前,我推門進去時,屋內是淡淡的暖色調燈光,餐桌置於一扇古樸的屏風之後,窗棱旁是半人高的山石和流泉,潺潺的水流聲越發讓空間顯得寧靜,隱約的縫隙后,是我很熟悉的身影。
我不由得放輕了步子,繞過屏風,座席上的人抬起眼來看我,緩緩抿了一下唇角,抬手示意了一下對面的位置:「來了?過來坐。」
我邊落座邊賠笑:「抱歉,這會的交通狀況太差了。」
秦衍把手中的菜單放下,抬手給我面前的骨瓷杯里倒了一杯茶,不以為意地說:「我也才到不久。」他又抬起眼睛:「前兩天聽你爸爸說,你出國了,我想或許你回來後會想吃中餐,所以訂在這兒。聽說這裡廚師的祖先從嘉慶年間就是御廚,很多年前我曾經來過一次,是有些特色。」
我印象中他好像還沒有一次對我說過那麼多話,一時有半分怔忡,他放下茶壺看了看我,抬了一下眉毛:「蕎蕎。」
我趕緊回神,笑了下說:「好啊,在日本總吃壽司和刺身,回來換換口味挺好的。」
他微微抬了抬下頜,示意我面前的菜單:「那點菜吧。」
於是我們開始吃飯,是真正意義上的吃飯,席間除了筷子碗碟茶杯的碰撞,幾乎聽不見什麼別的聲音。喝了點餐前開胃的梨湯我才真覺得餓了,就著菜吃完一整碗飯,抬起頭看了看對面,秦衍卻吃得不多,桌面上乾乾淨淨。我看著桌上的幾個瓷盤反應過來,剛才我點的菜大多偏甜,他們公司的人和我說過他不吃甜的。我懊惱地說:「我點的不合你口味吧,不然再點些別的?」
他卻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原本也不太餓。」
我把筷子放下,沉吟了幾秒:「你等會有事嗎?要不然我帶你去一家很棒的法料吧,你是不是比較習慣吃西餐?」
他卻仍說:「下次吧。」
「……」我無奈,不知道說什麼好,沉默了兩秒,又聽他淡淡開口道:「蕎蕎,其實今天不只是請你吃飯,我還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我愣了下,心想或許他又有事要找我幫忙:「什麼事你說啊,那麼客氣。」
秦衍看著我,表情沒有絲毫波瀾,靜了幾秒,嘴巴緩緩地一張一合:「我覺得我們可以結婚,不知道你怎麼想?」說著,服務生正好進來添茶,他抬起頭,輕聲道了一句謝。
而我忽然有些茫然,我茫然地看著秦衍,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耳朵里剛才聽到的聲音是哪裡來的。我心想,難道是我幻想我和秦衍結婚的夢做得太多,已經到了精神衰弱的地步?
我對他說:「你等一下。」然後拿過手邊的濕巾,用力在臉上抹了兩下,甚至忘記我剛才還認真地畫了眼線塗了睫毛膏,放下濕巾之後我拿起茶喝了一口,說:「好了,你剛說什麼?」
他平靜地看著我,很配合地又說了一遍:「我說,我想請你嫁給我。」
我差點一口把茶給噴出來,放下茶杯嗆了半分鐘,我擺手道:「對不起,我……」
他似乎有些意外,挑了下眉:「你不願意?」
我吞咽了半天,等到終於能正常說話的時候,卻依然張口結舌:「不、不是,我不是不願意,我就是覺得……我是覺得很突然啊,我們……我和你又沒有交往過,甚至連面都很少見……就算是相親,也是要處一處才談婚論嫁的,對吧?可是你這就好像街上有個人突然拉著我說……」
他輕聲打斷我:「你是在說感情基礎的問題?」
我愣了愣,點了三下頭說:「是啊。」
秦衍把手肘撐在了桌子上,左手握住右手,這彷彿是他慣常思考的姿勢。他微微眯起眼睛看我,彷彿在斟酌什麼,片刻后,依然無比平靜淡然地說:「上月初我們幾家人在溫泉山莊,你告訴我你忘記帶門卡,其實你帶了,你騙我是因為想到我房間里來。之前你到公司找我,公司的人告訴我說你等了我兩個小時。還有你畫室桌面上有一本速寫本,我隨手翻了幾頁,似乎畫的都是我。所以,」他淡淡看著我,略微頓了一頓,「所以如果我沒有會錯意的話,蕎蕎,你喜歡我。」
聽著這些話,我的腦海里簡直像突然有十公斤炸藥爆炸了一樣混亂不堪。他說完后停了停,又微微點了下頭:「當然,婚姻不只應該考慮感情,還要考慮很多其他的因素,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我仍然沒有緩過神,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好半晌:「……你、你看到了?」
他垂著眼睛給我杯中倒茶,聞言淡淡地抬起眼睛:「你是說門卡,還是速寫本?」微頓了一頓,不徐不疾地接著道:「門卡是我送你回去的時候,不小心從你口袋裡掉出來的,速寫本我看到了,在那天你進房間來之前。」
我閉緊嘴巴,牙關也咬了起來,秦衍放下茶壺,看著我說:「還有什麼問題?」
我閉了閉眼睛,腦海里還閃過一個可能性,我不可思議地道:「該不會是上次我給了你一幅畫你說你欠我一個人情,所以你就要以身相許吧?」
他的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你覺得我就值這點身價?」
我往椅背一靠,有些不知所措。秦衍安靜地坐在那裡,左手架在桌子邊沿,右手指尖輕輕搭著桌上的骨瓷茶杯。他的指甲修剪得乾淨而漂亮,隨意撩起的袖口有一點褶皺,他不笑的時候表情有一些淡漠,他明明溫和有禮卻又讓人覺得清貴疏離。我聽說過他無數的輝煌,他聰明得讓人覺得高不可攀,他身上有數不盡的光環。各式各樣的他都曾出現過在我的腦海中,我的畫紙上,可是現在這個人他在讓我嫁給他。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掉進了一個平行空間,那裡面全是我成真的幻想。
靜默了很久,我的心臟還是沒有從狂跳的狀態停下來,我甚至有點不能控制自己的聲音,抓緊了椅子的邊沿:「你真的想和我結婚?」
他平和地看著我:「你不要告訴我,說了這麼多你還覺得我在開玩笑。」
我又靜默了一陣,說:「好,我答應。」
秦衍微垂著眼帘看我,十秒后輕輕挑了一下嘴角:「蕎蕎,你不必那麼急著回答,我的要約一直有效。」他把指尖在桌上點了點,「這樣吧,你可以再考慮一下,明天之前如果你的答案沒有變,你告訴我,我會開始籌辦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