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陛下,他是在污衊臣!」吳有貞踉蹌兩步,下意識辯解:「這道士雖是臣引薦的,可臣並未與他勾結啊!」
「污衊?」那道士不容他辯駁,口中發出張揚一陣譏笑,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來,漠然道:「陛下,可還記得這個?」
他把那木盒打開,高高舉起,讓所有人都能夠看清。
木盒裡面盛著幾粒丹藥,有一絲瑩白色的溫潤光輝在上面流轉。
有內侍走上前來接過那木盒,遞到了聖上眼前。
聖人默不作聲了。
他當然記得。他三年來服食的丹藥都是這個。
一想到這裡,他臉上又閃過一絲夾雜著懼怕、厭惡、恐慌的神情,驀地站起,甩袖一揮,將那木盒「嘩」地一下掀翻在地。
「拿走、拿走!」聖人失態地驚叫道。
道士反緩緩地笑了,慢騰騰地道:「陛下,你看清楚了,吳首輔叫我煉的,究竟是靈丹,還是毒藥!」
他話音一落,便見那滾落在地的丹藥上面,那瑩白色流轉的光芒彷彿蒸法了一般,升騰出淼淼霧氣,不多時,竟有絲絲縷縷的黑水從那丹藥上面流出,腐蝕得那堅固的地磚印記斑斑。
簡直駭人聽聞。
聖人臉色大變,幾欲暈厥過去,腳下踉踉蹌蹌,猛地跌坐在御座之上,惹得殿上一眾群臣驚呼。
「大、大膽!」他趴伏在御座的扶手上,喘著粗氣喝道。
卻不知到底是在喝那呈上了丹藥的道士,還是在喝吳有貞。
「陛下,臣冤枉啊!臣從未與這道士有過來往,也是被蒙在鼓裡的,絲毫不知這丹藥竟是毒藥啊!」吳有貞跪倒在地,叩首道,然後猛地抬頭指向老道,厲聲喝斥:「來人,把這胡言亂語的妖道給本官抓起來,立即杖斃!」
「來人哪!」
吳有貞越來越嘶啞的呼喊聲在大殿回蕩,難聽刺耳。
然而卻沒有人動。
肖彧皺了皺眉,冷聲叱道:「吳首輔,陛下尚且未有旨意,你又何必著急?眼下元妙真人被寒鐵所縛,根本無從逃遁,何須用抓?」
有人看了這半天,也大體上明白過來這個中關竅,立即上前附和:「沒錯。吳首輔這麼急著杖斃了證人,莫不是要殺人滅口?」
「你!」吳有貞瞠目結舌,卻是話到嘴邊,無從反駁,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卻見那道士反不慌不忙地淡淡一笑,道:「你被蒙在鼓裡?那你敢不敢讓陛下派人到你的府上走一遭,看能否搜查出什麼意外之物來?」
「你這妖道——」吳有貞咬牙切齒,內心悔極當初沒早一點識破紅玉秉性,以至於今日讓她反咬自己一口。
然而此時他話未說完,便被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了。
「夠了!」
聖人扶著一旁內侍的手,緩緩坐正了身子,把同樣冰冷的視線投向吳有貞。
他已經忍耐到了極限。現在,他只感到憤怒,自己竟像是傻子一樣被吳有貞玩弄於鼓掌之上!
吳有貞怎麼可能不知道這道士底細?三年前,來宮中謁見的方外道士那麼多,吳有貞卻偏偏不遺餘力地引薦這一個!
當時他未有所察覺,然而現在想來,自這妖道被引薦到他跟前來,其他的道士一個兩個統統都沒了下落,豈不古怪?!
再有這三年來,自己每每對吳有貞說不見這丹藥有所效用,吳有貞是怎樣回答的?他說他與那道士交情甚篤,也常常得道士送與靈丹品嘗,已用了七八載時光,可謂是功效甚佳,如此,自己才聽信其言……
沒想到這丹藥竟是如此這般的功效——服用幾年,形同痴傻!吳有貞這是要他徹底變成傻子,好聽從他的支配!
現如今,身體的病弱不堪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這期間也不是沒有請過太醫,可太醫卻是與吳有貞一樣說辭,現在想來,莫不是這太醫也被吳有貞一同收買了?!
越想到深處,怒火和寒意更是彼此交替著翻騰上來,聖人撐著座椅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慄。
「欺君罔上,謀害君主,吳首輔,你好大的膽子!」
之前有多倚賴這位「肱股之臣」,眼下他就有多憤怒!
怒到極致,他抬手便將几案上的茶杯拾起,「砰」地一聲扔了出去。
「嘩啦」一聲脆響,碎瓷片飛濺了滿地,聲音震得群臣齊齊一驚,心下惻然。
「不,朕看你早就做膩了『首輔』了!來人,把罪臣吳有貞押入大牢,另責令錦衣衛即刻將吳府抄查,不得有誤!」
「是!」殿外立即湧入一隊身著飛魚服的守衛,不由分說便將吳有貞死死摁住,刀劍相抵,帶了下去。
吳有貞尤在掙扎,竭盡全力辯解:「陛下,這妖道是在血口噴人,故意害臣,陛下切勿聽了小人讒言啊!」
他那一貫鎮定倨傲的神情已經蕩然無存,反被一種難看至極的扭曲面容所取代。
令人搖頭側目。
殿上一眾大臣看著這副場景大快人心者有之,暗自慶幸者有之,然而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
面上忿色猶在,心中盪氣已出。
不過無論怎樣,已經沒有人理會他了,御座之上,聖人筋疲力盡地癱坐在那裡,目光空洞而漠然。
只有紅玉冷冷一笑,在吳有貞經過之時,用只有他一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且到陰曹地府去哭訴吧。」
她此時此刻蒼老的眉眼中方流露出一絲不明的恨意和爽快。
孟仁被這狗官發配,半道上又被人謀害而死。而她也被孟珩的幻境折磨得靈氣大失,心智時時有失控的危險,再難藉由修為得道。
既如此,便拼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她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
*
誰也沒料到烜赫一時的內閣首輔吳大人就這麼被打入了大牢。
恍惚一夜之間,那吳大人手下滿城威武之至來回巡邏搜捕的士兵們都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避嫌的避嫌,奪職的奪職,如喪家之犬。
之前一同上書彈劾吳有貞的官員們更是恍然,沒想到吳有貞真的被扳倒了!之前他們屢次向聖上彈劾、揭發吳有貞種種罪行都得不到半點回應,這次卻一舉將他打入塵埃。
有人縱觀了整個事件后,心思百轉,通曉緣由,不由喟然長嘆。
一部分歸功於此番即便是吳有貞手下黨羽,竟也仗義執言,同心協力揭露吳有貞種種罪行,懇求聖人明辨忠奸,向上施加了壓力,讓聖人無法在百官面前堂而皇之地包庇吳有貞。
而另一部分的原因卻是個中關鍵。
聖人可以容忍吳有貞貪污、受賄、欺壓百姓,卻獨獨容忍不了自己的權力、地位乃至性命遭到挑戰。
這便是自古以來,種種罪行,唯謀逆欺君之罪,最不可翻案、刑罰最為殘酷的緣由。
如同龍之逆鱗,觸之則萬劫不復。
非藉由這一點,是不能觸動本朝的君上的。
天下何嘗是百姓的天下,不過是君王一人的天下。善惡忠奸又何嘗因百姓的得失而有所分辨,不過是君王制定的服從於他一人的準則罷了。
吳有貞府邸被抄家之後,共計抄出黃金百萬兩,白銀千萬兩,另有金銀珠寶無數,地產當鋪無數,家產相當於本朝數年的財政收入。查出官員來往收受賄賂的賬單十數冊,細細翻看后愕然發現,竟然囊括了朝中大半的官員。
而那道士所指證的,雖因吳有貞做得極小心,可也終是查到了蛛絲馬跡。
吳有貞的書房裡藏著一個暗道,由那暗道進去,竟然別有洞天。那是間密室,密室里並無金銀,卻擺放著一個未點燃的巨大銅爐,那銅爐里塞滿的不是草藥,卻是腥臭的血水,混雜著彷彿人的器官一樣的東西。
讓即便是訓練有素的錦衣衛也不禁好一陣噁心嘔吐。
煉丹煉丹,原來煉的是人!
將這幾樣證據遞上去,只聽聞聖上勃然大怒,而後更是連著十多天都未能下飯,病倒在床,形容枯槁。
緊接著,對吳有貞的判處旨意便下來了。
凌遲處死,株連九族,秋後問斬。
向吳有貞施過賄的官員也都一時被降職、發配,一時間京城已是變了個天。
然而沒想到的是,眼看著一切都塵埃落定,中間卻又出了個岔子。
吳有貞逃獄了。整晚都沒人發現動靜,直至第二日獄卒例行供飯時,才驀然發現那獄中人已換了副面孔。
卻是李代桃僵之計。
大理寺連忙層層上報,著人去追。一番追查下來,才發現人似是已潛逃出京,一路往南面的虢州方向而去了。
慌忙之中不得不向聖人伏首認罪,然而這頭還沒叩下,便又聽消息傳來——虢州郕王肖睿竟親自前來,把潛逃在外的吳有貞押了回來。
不但把人送回來,還一同送了好些金銀財寶、虢州特產,又連連在乾元殿上叩頭不止,以表忠心。
郕王緝拿罪犯有功,自是全須全尾、高枕無憂地回了領地,只這前吳首輔的刑期,卻是要提前了。
肖彧聞知此事,恍然大悟,看向庭中與厘默笙、陸行遠取笑玩鬧的少年,不禁又是好笑又是讚歎地搖了搖頭。
他快步走上前去,伸出手捏了捏少年臉頰,道:「怪道你前日一直篤定說,吳有貞他逃不遠的,還叫我心安,原來竟是早已算到郕王會有此一舉嗎?」
厘默笙、陸行遠見肖彧過來,心下會意,可又不甘被孟珩玩弄取笑,憤憤不平地瞪他一眼,方不聲不響地退至一旁,自去找那些個新來的小妖們解解氣。
孟珩給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坐到石凳上翹起腿來,一手撐在石桌上支著腮,一手向肖彧勾了勾。
「問那麼多做什麼,你只要知道但凡跟我孟小爺作對的,都沒有好下場就成了。」孟珩笑意流轉,眉眼間半是漫然半是狡黠的神情看得肖彧沉醉,「而你么,把我伺候好了,小爺我自會保你衣食無憂。」
這一番說辭更說得肖彧哭笑不得,心裡跟貓抓了般,瘙癢難耐。
他幾步上前,一把握住少年手指,低頭輕輕吻啄,而另一手,則早已把少年攔腰抱起,放置在自己的腿上,自己則順勢往石凳上一坐,手不安分起來。
孟珩低低一笑,抽出手指伸手一勾,按下肖彧的頭,把唇湊了上去,惡意咬了一口對方,啞著聲音道:「吻手多沒意思,往這兒吻。」說話間頸部微仰,露出衣領內一片白皙肌膚。
春-色-惑-人。
肖彧眼神一暗,不待孟珩有所反應,便將他徑直抱起,疾步往房中走去。
然後便「砰」地一聲,將這一室旖旎春-光關在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