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0 你覺得像嗎
第四十章你覺得像嗎
黎語蒖望著周易的眼睛,歪了歪頭,輕蹙眉心。
她很久沒有在意過自己的樣子了,自從她把那個悅己者慢慢從里往外拔之後。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年來已經被時光雕琢出怎樣一副青春又美麗的樣子。她再也不是那個漫山遍野瘋跑的黑土丫頭,她白皙的皮膚像喝飽了水的百合花瓣,用晶瑩剔透吹彈可破來形容一下並不算太過。她黑亮的眼睛嵌在長長的睫毛間,清澈得好像一望見底,望進去後偏又會迷失其間。她偏著頭,眨著眼,睫毛長得彷彿扇得過來一陣風,一陣能攪亂一池春水的柔軟的風。
她抿著嘴,輕輕笑,美好的面孔同時呈現著少女的天真和神秘,她朝氣蓬勃得讓人心潮怦動。
她眨著眼,眉輕蹙,含笑地問:「什麼叫,『原來是你』?」
周易看著她,抬手搓起下巴上的鬍子。他嘴角輕揚,眉梢微挑,心念一動。
他驟然向上站起,再向前探身,一手撐在方向盤上,一手撐在駕駛座椅背上,上半身猛地向前壓,把黎語蒖圈在胸膛與車子圍起來的空間里,居高俯視。
黎語蒖仰著頭,下意識向後靠。
她一眨不眨地看他:「什麼情況?」
周易同樣一眨不眨回視她,問:「從這樣的角度看我,有沒有覺得有一點眼熟?」
黎語蒖開始在記憶庫里尋找曾經是否有過與眼前情境相符的畫面。
飛快搜索一遍后,她搖頭:「我沒被人車咚過。」
周易平靜等待的面孔破了功,他笑著,退回到副駕座位上。
黎語蒖:「怎麼了?」
周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比以前好看多了。」忽然間他不想告訴她怎麼了。有些事讓她自己去發現,好像更有趣。
黎語蒖翻白眼。
沒有眼鏡打掩護,她的白眼翻得周易驚心動魄,他真擔心那麼一雙漂亮的眼睛不小心翻錯了勁兒會變成鬥雞眼。
黎語蒖:「所以你說原來是你,是認錯了人了對吧。」
周易笑眯眯搓了搓下巴上的鬍子:「我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原來你不戴眼鏡是這個樣子!」
夜風輕輕吹起。黎語蒖把被吹到臉頰旁的髮絲順到耳後,朝周易笑著伸手:「把眼鏡還我!」
周易卻把眼鏡架在自己的鼻樑上,右手手肘拄著車門,手握成空拳拄在臉頰上,把自己搞得跩跩的、壞壞地,嘴角似笑非笑地微揚著,而眼底的神情被大大的鏡片里反射出的各色夜光保護起來。
「不還。」
他幾乎有點無賴地說。
黎語蒖又沖他翻白眼。
周易帶著眼鏡呵呵笑:「原來你以前嘴巴和鼻子這樣一扭的時候,躲在眼鏡後面的這一對眼珠是在翻白眼,」他頓一頓,思考了一下,「原來你以前經常對我翻白眼啊,丫頭!」
黎語蒖又翻一個白眼給他:「這是我從小自帶的一項技能,遇到不想說話只想動手解決事情的時候我就會不受控制地觸發該技能!」
她說完決定依靠武力奪回眼鏡,但剛要動作起來,就被一具壯碩的身軀撞在車門上的衝力彈得差點起飛——唐尼腳下夾著風塵像只野豬一樣沖了過來。
與此同時,周易的胳膊肘也一下被彈離車門,他拄在臉頰上的拳頭也往他臉頰上衝撞起來,那樣子活脫脫就是他在外力的作用下愉快地給了自己一記右勾拳。這記勾拳的力度有點大,眼鏡的一條腿從他耳朵上掉下來,眼鏡慘慘地掛在他臉上。
誰能看到舉世無匹的傳奇大師兄會有這樣狼狽的一幕?
這樣難得一遇的機會,黎語蒖很珍惜,她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
周易揉著臉抬頭沖唐尼眯眼威脅:「唐愛國你信不信我neng死你!」
唐尼沒有呼應他,他從撞在車上之後,就把頭抵在車門上,不停地撞,一邊撞一邊蹦豆似的瘋狂而哀戚地吐槽:「這不可能!我不信!一定是這台車被下了降頭!我不信我會被小金剛你這個駕駛界的棒槌超車!明明人家這個千年老二這次可以得第一的,現在忽然變成第二,不開心不開心寶寶瘋狂不開心!」
他撞到後面,有點難以把持自己,頻率越來越快。
周易起身越過黎語蒖,一巴掌拍在唐尼後腦勺上:「你再撞試試!看我拿不拿你燉粉條!」
唐尼立刻抬起頭,雙目圓整,眼神blingbling地看向周易:「大哥你原諒我的賤頭!」然後調轉目光向黎語蒖,剛要續上剛剛的悲戚語氣,但在看到她面孔時那口氣瞬間在喉頭一頓,「你誰啊?」
黎語蒖:「你小金剛姑奶奶!」
唐尼兩手扶著自己的頭:「小金剛?!不會吧?我是不是把自己撞暈了?我怎麼看著你眼生啊!」
黎語蒖打開車門踹了他一腳。暴力之下唐尼相信眼前人的確是黎語蒖了。
他慢慢抬起手指指著黎語蒖的臉,指尖從穩穩的水平漸漸變得顫抖:「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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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有人成群地陸續開車過來,他們有祝賀的,有結交的,最多的還是充滿了好奇來打探的——他們想打探一下周易第一次帶來的這位小姑娘到底是誰,怎麼就能一舉驚人。
周易莫名有點後悔讓黎語蒖出了這麼大的風頭,他是喜歡聽到別人對她有所讚美,因為她的車技優秀來自於他的調|教有方。但他不太喜歡她摘了眼鏡接受這些讚美。他自己也是剛剛看到她摘了眼鏡的樣子,她的模樣他還都沒有看熟,現在倒便宜了一大批陌生人。他摘下眼鏡,握著一隻眼鏡腿轉啊轉,眯眼微笑,聽著大家對黎語蒖爆出的各種讚美之詞。
他們對黎語蒖毫不吝嗇地使用著各種美好的形容詞。總結起來,這些詞依次主要有:你真厲害、你真漂亮、你真可愛、你真迷人、你有男朋友嗎、可不可以交換一個聯繫方式呀、明天一起喝杯茶好嗎,等等。
當後面幾個關鍵詞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周易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他動動嘴巴要發言,剛張嘴唐尼的聲音就冒了出來。
他嚇了一跳,差點以為自己和唐尼交換了嗓子眼……
唐尼:「都走都走都走!別都跟這呼著,我還有事兒沒掰扯明白呢!」
他一邊吆喝著「看清我大哥是誰他可在車裡坐著呢你們是不是瞎當他死人啊在他面前泡我們小金剛」一邊狐假虎威地把人群疏散了。
周易看著他,露出了一臉慈祥的笑容。
孩子再傻也有懂事的時候,真讓人欣慰。
轟光了人,唐尼俯身兩手撐在車門上,對黎語蒖叫囂:「小金剛,我告訴你,現在你摘了眼鏡我也照樣認識你了!別想迷惑我,我可不是馬克!現在我要和你掰扯明白一件事,這關乎我人生第一次第一名!」
黎語蒖歪頭看他,眨著眼,問:「你先等等,我摘了眼鏡怎麼就迷惑你了?」
唐尼顫著指尖指著她,說不出話,他忽然一轉頭看向周易:「老大她跟我使美人計!」
黎語蒖握住唐尼的手指向後一撅:「你覺得我能動手的時候還用費勁使什麼美人計嗎?」
唐尼嗷嗷叫著差點跪在地上。
他抽出手指撕心裂肺的問周易:「老大,我不要理她了!我信你的話,你告訴我,她真的沒作弊,車真的是她自己開成這樣的嗎?」
周易挑著眉笑:「不然呢?你認為我腿長兩米八坐在副駕也能伸一腳過去踩油門剎車?」
唐尼一臉絕望地跪倒在地,雙手捧頭對天哀嚎:「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他忽然站起來后錯兩步,確定自己處於安全範圍后,再次伸出手指指向黎語蒖,「太假了,我不信!就算是小說,這麼塑造一個天才人物橫空出世都覺得太假了,何況現實生活中呢,咋就偏偏讓我遇見一個!反正我不信,你不給我個說法我今天就去死!」
黎語蒖學著周易跩且瀟洒的樣子,手肘拄著方向盤,空拳撐著臉,用從來沒有過的溫柔對唐尼說:「我就不給你說法,你去死啊!」
唐尼瞬間心梗,他捧著胸口調頭對周易憤慨地叫:「老大她是魔鬼她讓我去死!」
周易沖他和藹可親地招招手:「來,我替她給你說法,你聽完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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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給唐尼的說法是,小金剛呢,她從小跟著世外高人學習武鬥知識,把自己練就得耳聰目明,對一切動手動腳的事情只要開了竅就會一通百通,上手飛快。
他安慰唐尼叫他不要太難過,告訴他這是人和人生來就固有的差距,有的人資質就是好骨骼就是驚奇天生就適合練習如來神掌維護世界和平,但有的人就只能通過後天努力靠不斷吃大米飯和蛋□□來培育肌肉,所以後面的人不要嫉妒前面的人,因為會氣死自己,後面的人老老實實開健身館就好了。假如後面的人就是想不通非要去死,那就趕緊去吧省下一頓飯雖然不多也有至少十兩白米。
周易的總結讓黎語蒖失掉了平常心。收到這麼高的評價,她的胳膊肘一滑,也自己給了自己一拳。這一拳寬慰了唐尼受傷的心,他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哈哈哈哈蠢貨!」
黎語蒖絕不再嘴巴上吃虧,想想剛才周易提到的飯量問題,她從容地回擊了唐尼:「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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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深,但來賽車的那群夜貓子卻玩在興頭上。黎語蒖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抽,有點掃興地忽然想起自己學生的身份,順帶著也想起了第二天一早有課,於是不得不掃興地對周易提出掃興的要求:「我覺得我得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有課……」
周易從和一群人聊天的熱火朝天氣氛中迅速抽離,對她說:「我送你。」
黎語蒖躍躍欲試:「我想自己開回去!」
周易奪過車鑰匙:「想都別想,你現在正處於新鮮期和興奮期,開回去的速度恐怕比剛才還要快,我可不想你進了城後邊跟著一溜警車查超速。」
他們上了車準備駛離賽車場。唐尼在他們馬上要絕塵而去的瞬間站在車屁股後面叫囂:「小金剛,不許走,決戰到天亮!」
周易一腳油門,喂唐尼吃飽了一肚子尾氣。
他的聲音甩在夜色里:「唐愛國,你想辦法找人幫小金剛把車開回去!」
唐尼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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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用著一種怡人的速度駛在回程的盤山路上。夜很靜,天空很晴,星星和月亮明晰得像伸手可摘。車輪滾過地面,發出均勻的摩擦聲,迎面來了風,吹動黎語蒖的髮絲,也吹動了周易的鬍鬚。
黎語蒖伸出手,在夜色中感受風在靜謐溫柔的流動。
髮絲被吹拂到臉上,她用另一隻手去把它們撩到耳後。然後習慣性地去推鏡框,結果推倒一片虛空。
她這才發現,自己還沒要回眼鏡。
扭頭看向周易,她的眼鏡依然架在他的鼻樑上。
她不得不承認,帥的人怎樣都帥,哪怕遮住了眼睛,剩下的半張臉上,鼻樑也愈發高挺,嘴唇也愈加性感,就連滿臉的鬍鬚也愈發顯得瀟洒和不羈。
她看著他的側臉笑起來:「你怎麼戴我的眼鏡戴得這麼有歸屬感!」
前方是彎路。周易扭頭看著黎語蒖,黎語蒖看著前方的路;周易瀟洒自如地打著方向盤,黎語蒖懸著口氣有點緊張地感受車子駛出的弧線和彎道恰恰穩合。
盤過彎道,他們發生一段全是疑問語氣的對話。
黎語蒖:「你開車不用看路嗎?」
周易:「閉著眼睛都記得怎麼開的路,還用看嗎?」
黎語蒖:「眼鏡不還我嗎?」
周易:「你還要繼續戴嗎?」
前邊又是一個彎道。
黎語蒖一口氣不自覺地又懸起來。她選擇暫時放棄討論眼鏡問題和疑問句。
黎語蒖:「你還是看著路開吧!」
周易:「你不信任我。」
周易也用了一個肯定句,肯定的語氣讓黎語蒖感受到一種迷之尷尬。
想了想,她決定把這份不信任甩鍋給她的眼鏡。
黎語蒖:「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大信任我的眼鏡,你初次戴它,我擔心你把過多的精力分散給它去感受它的存在,因而不能有足夠注意力去及時調取你對於彎道的記憶。」
周易哈哈大笑,笑聲在夜晚的風中格外勁朗:「跟誰學的,把胡說八道拗得像有科學依據一樣。」
周易調轉視線看向前方。他的視線妥協了,疑問句卻並沒有從他嘴裡妥協。
周易:「為什麼要戴這副眼鏡擋住自己呢?」
黎語蒖:「你知道的,擋煞啊。」
周易:「信不信我繼續開車不看路?」
黎語蒖沉默了一下,嘆一口氣。這麼溫柔的夜晚,太容易叫人卸下心防。她在夜風中不知不覺傾吐出了心裡話:「有個人說我的眼睛和我那個妹妹的眼睛很像,所以他總是透過我的眼睛去懷戀我那個妹妹,雖然他是無心的,但我,」黎語蒖頓了頓,自嘲地笑了下,接著說,「為此有點受傷。」
「有個人是什麼人?你男朋友嗎?」周易一派不經心般地問著。
黎語蒖苦笑:「我自己倒希望他是我男朋友,但他自己卻恐怕想做我妹妹的男朋友。」
她的聲音蕭蕭索索。
周易一打方向盤,車子猛地一扭,咯吱一聲剎停在路邊緊急停車帶上。
慣性的作用下黎語蒖差點要彈飛出去。她感到胸腔被安全帶勒得幾乎發疼。
穩住身體后,她向前瞅瞅又向後望望,然後猛地扭頭瞪向周易:「幹嘛突然停車?前邊沒人過馬路後面沒有人搭車的!」
周易看著她兩眼圓睜雙眉倒豎的樣子,笑著把頭湊近過來,快貼到黎語蒖的時候才停下。黎語蒖被他突來的逼近壓迫得直向後面靠去。等她靠到車門,再也無法繼續向後,周易又更欺身向前一些,直到把距離剛好控制在差一點就貼上她,他才停下。
黎語蒖百忙中抬頭看了眼天,月亮無比的亮,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它今晚很圓。
黎語蒖瞪著周易,推理著問:「師兄你……是比較會受月亮圓缺的影響嗎?」
周易抬手扶著眼鏡往上推,直到把它架在額頂的頭髮上。那麼老土的眼鏡,被他這樣一架,竟好像一種時尚。
沒了鏡片的阻隔,他直勾勾地看向黎語蒖的眼底,直把一向淡定得接近面癱的黎語蒖看得快要發毛起來。
「大師兄,我臉上有錢?」
周易噗地笑起來。月光當頭的夜色里,他笑得像一隻會吸大姑娘魂魄的妖孽,他輕輕一笑,便抖落了滿地的荷爾蒙:「我看看你的眼睛和你妹妹的到底像不像。」
黎語蒖看著周易,心忽然向下沉了一點。她對什麼事沒有把握時,心總要這樣向下沉一點。
「你和我妹妹很熟嗎?」
「大家都住在S城,家長又彼此熟悉,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那,你覺得我們倆像嗎?」黎語蒖問得好像全不在意一般。
周易以坐在駕駛位上的臀為軸心,收回他探出的上半身,掛擋踩油門,車子像剛剛它突然停下那樣,又突然地開了出去。
黎語蒖現在覺得月亮的圓缺確實有點影響著身旁這個鬚髮茂密的雄性生物……
車速比剛剛快了一些,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周易不回答剛剛的問題,黎語蒖也不好把自己當做復讀機再問一次,這不是她的風格。她的風格是寧可憋死自己以及別人,也絕不為了索求答案而低頭。
簌簌地風聲里,兩人無話,於是前方的路變得有點催眠。黎語蒖打起瞌睡來。一個瞌睡打醒時,她發現車子已經停在自己公寓外面。
她以為車子剛到,她是被停車震醒的。等眼睛瞄到車上的時間時她才驚悚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睡著兩個多小時。她低頭,看到自己身上蓋著周易的外套。
她不由感慨地嘆氣。
周易問她怎麼了,「是想問我為什麼不叫醒你嗎?」
她搖頭:「我覺得你剛剛肯定也一起睡著了,不然不會這麼乾等我。」然後她又感慨一嘆,「此情此景,讓我心潮澎湃!」
周易看向她的眼神在夜色的暈染下逐漸加深。
「澎湃什麼?」他的聲音低低沉沉。
「我仿照民間藝術家趙大爺做了兩句詩。」
「吟來我聽聽!」
「呀,時間過得啊,可快了!眼睛啊,它一閉一睜,倆小時就沒了!」
周易看著她,先是表情嚴肅,然後無奈地搖頭笑了:「我看你這輩子做得最起勁的一件事,就是不讓我猜中一次答案!」
黎語蒖也笑,笑得特別謙虛:「我這輩子才剛過四分之一,師兄你猜對的機會還多著呢!」
她把周易的外套拿起來還給他,打算下車回家。
拉車門的時候她聽到周易問:「不想知道你在路上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嗎?」
黎語蒖拉車門的動作瞬間停下。她在心裡爽翻地叫了聲「yes」。
在一問一答的道路上,總有一個人要先被憋死。這回是她堅強地活下來了!
她轉身,看著周易,面容平靜,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地發聲問著:「那你覺得像嗎?」
周易湊近過來。這一次黎語蒖讓自己堅強屹立不後退。
周易看著她的眼睛,慢慢揚起嘴角:「我覺得說你們像的那個人,他不是眼盲,就是心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