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番外2
從宮裡回來,林青筠不大高興,並不僅僅是這麼早就有人開始算計初陽,也因著初陽身份特殊,她這個做母親的竟沒法兒為兒子的親事做主。哪怕這麼多年她習慣古人早婚,但初陽才九歲,就算再早熟那也是個孩子,竟要開始議親了,這令她心裡陣陣泛酸。
做父母的大抵都是如此,又盼著兒女長大,又怕兒女長大,兒女一大就要離了身邊,再不能和小時候一樣親密相伴了。
徒晏一回來就見她蹙眉坐在那兒,似乎一肚子的煩心事,想到她進宮前還是好好兒的,不問就猜到了,畢竟宮中的動向瞞不了他。
「母后和你說了初陽的事兒?」徒晏問。
「你知道?」林青筠一看他的神色還有什麼不明白,不免有些生氣:「這樣的大事你瞞著我做什麼?」
徒晏忙道:「並不是想瞞你,本來打算和你說的,一時忘了。其實這事兒你也不必急。」
「我怎麼能不急?」林青筠皺眉道:「那些人就是不肯安分!今兒是齊淑妃的娘家侄孫女兒,明兒是吳貴妃兒媳娘家的侄女兒,又有這個大人的嫡女,那個大人的嫡孫女兒,總歸都是那幾個人背後的人,可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別說成不成,這事兒就膈應人,怎見得那些姑娘們都是好的?就算姑娘們都好,我家初陽也不見得能看上!」
徒晏少見她生氣,還是這樣上火更是少見,但因知道她的心事,也只能安慰她:「你別急,這都是那些人異想天開罷了,太上皇哪裡那麼容易被說動,又沒老糊塗。況且太上皇雖然退位,可朝廷大事仍由他做主,初陽小,只是跟著學,若真定下了皇後人選,朝廷少不得生出動蕩。父皇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聽他這麼一說,林青筠冷靜下來,仔細一想,確實如此,不由得長舒了口氣。
「你是知道我的想法的,我總覺得虧欠了初陽,我也沒什麼能彌補他的,只希望他能過的好。做皇帝太辛苦,你我又不能伴在他身邊,我就希望他身邊有個知心如意體貼周全的人照顧陪伴。雖說立后是國家大事,但也是皇帝的私事,我就希望他大了,能自己去挑一個喜歡的,也不說是什麼男女情愛,那些哪裡那麼容易遇上,我只想讓他親自選個合眼緣、覺得可心如意,別人塞給他的,就算再好他也未必喜歡。終生大事何等要緊,我總不能讓初陽做了皇帝還無法為自己的大事做主吧?若是那樣,他該多苦。」林青筠說著眼圈兒就紅了。
徒晏將她攬在懷裡,輕嘆道:「你呀,別再將初陽當做小孩子,他都長大了,早就自己的想法了。你既是不放心,何不親自去問他,看他有什麼打算。」
林青筠一愣,想到現今九歲的初陽……
是了,雖說才九歲,但初陽自來早熟,特別是去年登基后短短一年功夫變化極大。初陽又得了金蓮子的好處,身體健朗挺拔,乍看似十一二歲的少年郎,氣度沉穩內斂,眼神中已有銳意鋒芒。
隔了兩日,林青筠帶上皓哥兒和元元入宮,請了安,將皓哥兒元元留在太後跟前,她則帶上做好的幾樣點心去了養心殿。
初陽每天的日程安排的極滿,卯時起來讀書,上午跟著太上皇學習政事,下午跟著林如海學功課,又有君子六藝,真是難得有個空閑。她也是知道這兩天太上皇身子不大好,初陽不用去上陽宮,這才選了這個時間過來。
「奴才給純親王妃請安。」一過來小太監們就看見了,早有人去通傳。
「母親。」初陽身著一身常服迎了出來。
「在做什麼呢?我可打攪你了?」林青筠仔細打量著他,見氣色都好才放心。
初陽臉上帶著笑:「母親來看我,哪裡是打攪。況且我也沒忙什麼,就和賈葵練字,外公安排了功課,今兒不過來。」
外公便是林如海,在上課的時候初陽都是稱其老師。
初陽迎她進門,又親自捧了茶來,是她喜歡的茉莉香片。
「坐著吧,母子倆又不是外人,客套什麼。」林青筠見他如此體貼細緻,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拉他坐了,將帶來的幾樣點心一一取出來,又有一套新衣。「這幾樣點心都是你愛吃的,平日學習餓了就墊墊肚子。你現在正長身體,只怕先前做的衣裳都不合身了,試試這件。」
初陽捧著衣裳說道:「母親何必這樣辛苦,宮中有制衣局,我又是皇帝,哪裡少得了我的衣服。況且上個月母親才給我做了兩套呢。」話雖如此,初陽心裡卻高興的很,有母親親手做的衣裳,他就不願穿制衣局送來的。
「我樂意給兒子做衣服不行?」林青筠嗔怪的笑說,見賈葵在收拾桌案,順口也問了兩句。
賈葵自小常見,又做了初陽幾年伴讀,況性子擺著這兒,因此見了她一點兒不生疏,竟嬉笑道:「王妃不知道,今早我陪著皇上去上陽宮請安,半途接連遇著兩位小姑娘。」
「賈葵!」初陽瞪去一眼。
林青筠卻是立時眯起眼,口氣也不大好:「真是過分了!」
「母親不必為那些人生氣,我從未放在心上。」初陽一邊寬慰,一邊表明態度。
林青筠聽了這話,看著眼前的長子,心中百感交集:「初陽是真的長大了。」
「母親,你不必為我擔心。」
林青筠點點頭,讓賈葵與宮人們都退下,知道初陽什麼都明白,就沒繞圈子。「原本我覺得你還小,你父親卻說你長大了,今日一見,聽你一這些話,的確不再是孩子了。那些人做這些事盤算著什麼,你定是心知肚明,今日我卻是來問你一句話。」
「母親請說。」
「你對親事有何看法?對皇後有何看法?」
「母親的意思是……」
「你是任由太上皇太后做主挑選,還是想自己選個喜歡滿意的?」
初陽微微窘迫,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從小就知道我們家是不一樣的,和其他叔伯家都不同。父親只有母親,我也只有嫡親的同胞弟妹,我們家人少,卻比叔伯家都要和睦溫馨。我喜歡這樣的家,我希望也能有這樣一個家,只是……」
林青筠看著他,心頭酸脹:「我家初陽可從不知道畏懼,何況你如今是皇帝了,還怕什麼?這世上或許有無法達成的事,但沒有嘗試過,怎知就不能達成?」
初陽抿著唇,字句清晰是的說:「母親,我不怕。自從那些人開始往宮裡送人,皇祖父便和我說了,我跟皇祖父說想要自己親自挑選皇后。皇祖父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反對。」
聞言,林青筠著實驚訝。
「你既然有打算,母親就放心了,有什麼不方便的只管告訴我和你父親。」
初陽卻說:「確實有件事想請母親幫忙,我本打算過些日子再提的。我想請母親幫忙私下裡相看各家姑娘,母親認為好的,給我一份名單。」
這是要初選啊。
林青筠有些哭笑不得:「你這孩子,我哪裡知道你喜歡什麼樣兒的姑娘。」說完又覺得彆扭,總覺得和九歲的兒子談這些不大合適,哪怕他再早熟,年紀擺著呢。但考慮到他的處境,著實要考慮起來了。
初陽道:「像母親一樣的。」又道:「她們的家世不要太好,最好其父兄官職都在三品以下。如今有父親在朝中幫我,不需要皇后家世過於顯赫,有害無益。母親也不必太急,這事兒能再緩一兩年,皇祖父也會願意。」
林青筠明白,這是怕太上皇猜忌,寧可小心謹慎些,也不能去試探。
哪怕初陽要將初步篩選交給她辦,她卻不能憑著自己喜好來,少不得又細細詢問初陽的偏好,到時候就在大框里找。別的不說,若初陽喜歡溫柔識大體的,結果弄幾個性子跳脫的,那就不行。
初陽也知道這事兒干係重大,到底是一輩子的大事,他雖小,但因著身份和所處環境,並非沒考慮過。以往雖沒談過這些,但在略微的赧顏之後,實話說道:「我希望找個能擔起皇后職責的姑娘,性子溫和堅韌,能與我同甘共苦。」
「……你放心,母親定然好好兒給你找。」這樣的話是小孩子說不出來的,初陽能說出這樣的話,顯見得的確是成熟了。太上皇的身體到底能撐幾年不好說,若是年頭長,初陽早些大婚倒好些,有個妥帖人隨時在身邊陪著,總好過一個人孤單。
這件事她與太后通了個聲氣兒,太后雖對尋摸孫媳婦有些意動,但考慮到徒晏夫妻倆如今不能和兒子常相聚,便放手沒管,讓她去張羅操辦。話雖如此,到時候真選了幾個人來,仍舊要請太後過目。
從這以後,林青筠便漸漸增加了出門的次數,但凡有人家宴飲小聚,斟酌后她便去走一趟。她舉動隱晦,兼之沒漏出口風來,外人都沒注意。
其實在最初她想過身邊姊妹們家的姑娘,但不是年齡不合適,便是性子不合適,再不然便是家世太好了些。再一個,她雖看姊妹們家的姑娘都好,但若選人家千嬌百寵的女兒入宮,到底有些不忍心。皇后看著尊貴,但真不容易做,再者家裡出個皇后,難免要生出許多事情,單純的關係會變的複雜。現今初陽還小,只是選皇后,誰也不知往後初陽是否三宮六院,若再冒個寵妃出來,她也不好處理。幾經權衡,徹底打消了從姊妹們家選人的打算。
反正這事兒也不急,她打算慢慢相看兩年,即便京中暫時沒合適人選,說不準什麼時候便有新調入京中的人家。
原本她一點兒沒心急,但在三年後一天,太上皇突然咳血昏迷,再醒來時已大限將至。說來太上皇一輩子勞碌勤政,即使退位也沒清閑休養幾天,這麼勞勞碌碌身體到底撐不住。這事兒別人都不好勸,只偶爾太后看的心疼勸上兩句。太上皇卻沒法兒撒手不管,他這一輩子都為了江山社稷,看著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這讓他覺得皇帝沒白做,他一點兒不比當年的太子皇兄差。
太上皇確實是油盡燈枯之相,彷彿他自己心底里知道,這幾日總將徒晏和初陽叫到身邊,對朝中各樣事情一一交代,又特別提點朝中大臣要如何牽制,朝堂如何平衡……
初陽三歲就在上書房讀書,封為皇太孫便入住重華宮,與太上皇可謂朝夕相處了七八年,爺孫倆的感情極深。初陽這些日子早晚探視,得空便在床前侍疾,這會兒又見太上皇比前兩日越發昏沉,眼淚都要忍不住。
徒晏又何嘗好受,他和其他兄弟不同,和太上皇之間沒有因皇位權勢生出嫌隙,父子倆感情很好。他心裡也愧疚,若是拿出金蓮子,便是不能挽救太上皇性命,但再活幾年卻是不成問題,可他到底……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即便整天高呼皇帝萬歲,又哪能真的萬歲?佑安,你說,朕這皇帝做的如何?」
徒晏知道他的心結,當年皇祖父選父皇上位只是為著好拿捏,心裡根本看不上他,但偏生父皇心有抱負,心底也是憋著一口氣。當時不僅僅是皇祖父看不上他這個被推出來做傀儡的皇帝,滿朝大臣也沒幾個將他放在眼裡,初初繼位那幾年實在過的艱難,有些事兒徒晏便是當時年紀還小都記得。父皇能坐穩皇位,肅清朝堂,治好天下,那真是不容易。
「父皇在百姓心裡是個好皇帝,在大臣眼中是個明君,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大多安居樂業,都是父皇的功勞。」
初陽也在旁說道:「祖父是明君!是好皇帝!」
太上皇聽了十分高興,突然說:「佑安,這兩天趕緊將初陽的親事定下來。但凡家世家風不錯,初陽滿意,朕就下旨賜婚。」
徒晏父子倆都清楚,太上皇是怕自己一旦駕崩兒孫們都要守孝,所以才想提前定好。皇帝大婚雖有宗人府和禮部早早按規矩準備,但皇后家也要準備,若是倉促了可不行,一般都是提前兩三年便賜婚。初陽今年已有十二,十五六歲便可大婚,著實不好再耽擱。
得了太上皇的意思,林青筠沒敢耽擱,拿著與太后商議后定出的三個人名兒,讓初陽自己看。
初陽借著便利在太後宮里都悄悄間過好些人家的小姐,這三人也有個大概印象,但林青筠怕他因著太上皇的事兒而倉促決定,便與他說:「我請太后尋個由頭將這三位姑娘召進宮來,再搭上別家幾位姑娘,讓她們在宮裡小住些日子,日常如何你也看看再說。這三個我都仔細打聽過,也親自看過,性情模樣、為人處事都好,讓你再親眼看看,也是瞧瞧哪個更合你的眼緣。到底是一輩子的大事,輕忽不得。」
「就照母親的意思罷。」初陽也很慎重。
沒兩天十位小姑娘就奉太后懿旨入宮,也沒尋什麼特別的由頭,只說太后喜歡,想留在宮裡住幾天。外人誰不知是要選皇后,各家都十分重視,沒能入選進宮的人家又失望又不甘心,趁著每回入宮請安,自家小姑娘都帶著,巴望著再能被太后看上,純親王府的門檻也幾乎被踩爛,畢竟林青筠是皇帝母親,說的話也管用呢。因此,林青筠哪怕再躲,這些天也見了不少姑娘,看的眼都花了。
「母親母親,大哥要選媳婦了?」元元一頭撲到她懷裡。
元元今年六歲,自從皓哥兒年初去了上書房讀書,家裡只剩她一個,她閑家裡不好玩,耍混耍賴,定要跟著皓哥兒一起去上書房。家裡人拗不過她,可上書房哪裡是女孩子去的,結果她跑去求太上皇,一貫嚴謹認真的太上皇竟然同意了。自那以後,元元便一起去念書,還總喜歡穿皓哥兒的衣裳女扮男裝,古靈精怪的樣子把太上皇和太后喜歡的不得了,連近兩年少見人的太皇太后都稀罕的不行。
「元元也想給大哥出主意?你瞧中誰了?」徒晏伸手將她抱在懷裡,捏了捏她胖嘟嘟的小臉兒。
元元睜著大眼睛說:「我喜歡錦繡姐姐,她可好了,我想她做大嫂。」
林青筠與徒晏對視一眼,笑道:「小丫頭,你還真會看人。」
元元口中的錦繡姓關,和初陽同齡,是典型的江南女兒,身段纖巧,面容秀美,特別是一雙眼睛如秋水橫波特別好看。關錦繡是家中長女,和大多江南女兒一樣性情溫婉平和,但並不軟弱,骨子裡很有韌性,且人聰敏,待人接物都不差。畢竟一般家族中的嫡長女都是嫁到別家做長媳宗婦,又是家中妹妹們的表率,言行舉止都十分嚴格。
林青筠最後選定的三人,關錦繡便是其中之一,她心裡也最喜歡。
關家以前都在南邊,前兩年才到京城,家中世代書香,雖不如莊家底蘊深厚,但在江南文人中聲望不低。關錦繡的爺爺關鵬前兩年升任翰林院侍讀學士,雖只是從四品,但十分清貴,且又是上書房師傅之一,初陽也跟著讀過書。
太后卻對關錦繡略有些不滿意,倒不是別的,只覺得關家家世低了些。
幸而太后這兩年也越發看開了,有徒晏勸說,又拿自身舉例,太后倒願意放手。除了最開始篩選,最後憑著初陽自己心意,總歸都是看過的人,品貌行事太后心中有數,都差不到哪兒去。關家家世雖低,但家風好,即便真被初陽選中了,也能尋個機會提一提位置。
十天後,宮中姑娘們都各自歸家,林青筠來問初陽的意思。
初陽難得臉上微紅,卻是沒有猶豫的說了人選:「我覺得關家姑娘很好。」
林青筠聽了心頭一喜,一下子漏了嘴:「我們娘倆的眼光一樣,不愧是我兒子,我和你父親都覺得關家姑娘好。」一番話弄得初陽臉色越發紅了,林青筠忍不住又追問:「你怎麼瞧中她了?」
說實話,那三位姑娘裡面,關錦繡的容貌可不佔優勢,但勝在氣質出眾。有些東西林青筠也說不清,總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令人覺得舒服,對了眼,合了脾氣。
初陽笑了笑:「和母親說的一樣,就是覺得合眼緣,母親又說她性子行事都不差,我覺得她就好。」
林青筠心底感慨,免不了囑咐他:「初陽,雖說你是皇帝,可娶妻也是頭等大事。妻子是陪伴你一輩子的人,你要用心相待,真心換真心,你若虛情假意,哪怕你是皇帝,最後得到的也是虛情假意。我也不敢要求你只守著一個皇后,只是希望你將來大婚了,和皇後過幾年清清靜靜的日子,若是你敢像徒立那樣……」
「母親,你這麼快就偏心了。」初陽有些哭笑不得,卻也知道母親是一片慈心為他好。
林青筠自己也覺得好笑:「是我想多了,我家初陽才不是那等貪色沒主意的人。」
人選一定,次日太上皇便下了賜婚聖旨——
「翰林院侍讀學士關鵬之長女,靜容婉柔、麗質輕靈、風華幽靜、淑慎性成,可立為後,欽賜!」
初陽的親事一定,林青筠心頭松釋。
顯然太上皇同樣如此,聖旨下了不過半月,宮中傳出喪音——太上皇駕崩!
舉國悲痛。
太上皇喪儀未完,太皇太後跟著薨逝,太后也大病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