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 88 章
林青筠與肅郡王妃打的交道比襄郡王妃多些,自然聽得出言外之意。
近兩年林青筠將她與徒晏身邊服侍的大丫頭都放了出去,外人不是沒人風言風語,她都沒理會罷了。肅郡王妃今兒才拿出來說,只是因為最近肅郡王妃身邊服侍的一個丫鬟被郡王收了,十分寵愛,那丫鬟又懷了孕,分位雖沒升,可待遇直逼側妃。肅郡王妃為此事心中惱火,偏生別人都以為那丫頭是她安排的,她又不能因此失了身份,在外人跟前還要處處端著笑臉以示大度和賢惠。如今見了林青筠幾年來一直清清靜靜,獨享寵愛,怎麼不嫉妒?可肅郡王妃不敢當面譏諷林青筠,便拿輩分低、又與林青筠親近的襄郡王妃含沙射影。
說起肅郡王,別的方面或許有所欠缺,但在女色上倒不貪戀,府里的人都在定例之內。肅郡王比徒晏年長五歲,大婚已有十來年,與肅郡王妃算得上老夫老妻,府上世子都十一歲了。以前在剛成婚的頭幾年,肅郡王妃為做姿態,少不得將身邊預備好的兩個丫頭給了郡王,郡王寵個三五日便丟到腦後,怎知這回瞧上個丫頭也不見得有幾分姿色,偏入了郡王的眼。
林青筠拍拍襄郡王妃的手,望向肅郡王妃笑道:「三嫂,要我說倒是八弟妹做的好。身邊丫頭們大了就該放出去,她們服侍了一場也是辛苦,令她們去擇個好終生也是咱們的恩典。再者說,有的丫頭知廉恥懂規矩,有的卻是心思不正,留在身邊反倒膈應……啊,我倒忘了,三嫂最是個賢惠人,倒是不在意這些,我們年輕,卻還沒能熬到三嫂這個境界呢。」
肅郡王妃臉色一變險些動怒,最終是忍住了,強撐笑道:「是呢,你們是年輕,別只顧得現在好過,得多想想以後。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若還能留得王爺的敬重,那才叫好日子呢。」
話音剛落便聽人說:「新人來了。」
抬頭望去,探春一身銀紅襖裙,滿頭珠圍翠繞,明麗鮮艷。眾人見了口中誇讚:「好個美人兒!」定郡王妃將人叫來,拉著手細看了一回,肅郡王妃在旁又問了話,探春一一對答,諸人皆有表禮。及至到了林青筠,姊妹相見到底有幾分尷尬,探春抿緊了紅唇,掩下眼中一抹痛楚,跪下見禮。
「賈庶妃起來吧。」林青筠忙令相思將人攙起來,如今再見,身份變轉。所謂出嫁從夫,如今也叫不得三姑娘了,讓相思將備好的表禮給了,只與探春說了一句:「以後好好兒過。」
探春應是,又去給別人見禮。
看著探春挨個兒磕頭,林青筠心裡都覺難受的很,誰讓探春只是庶妃呢。即便如此,這樣的「殊榮」不知多少侍妾羨慕,若非探春身上牽涉甚多,也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當天夜裡,酒意半醺的成郡王走入了探春的屋子。
屋內一應陳設布置都超出了庶妃該享有的份例,即使探春尚且不懂這些,卻從幾樣名貴擺器覺出端倪。察覺這些,探春原本打算讓丫鬟將東西撤下,但最後終究是改了主意,佯作沒有察覺。如今雖進了郡王府,可她知道這條路難走,一個不慎就將招來滅頂之災。她一來,已引來諸多目光,想必那些人都不願見到一個過於聰敏的庶妃。
「庶妃,郡王來了。」翠墨進來稟報道。
探春身邊兩個大丫頭,侍書、翠墨,此回都陪嫁了來。
探春忙起身去迎。
成郡王三十齣頭,生得俊朗,一身郡王威儀。見探春跪地迎接,忙彎腰扶起,言語笑道:「賈庶妃不必行此大禮。」
「多謝郡王關懷,只是禮不可廢。」探春半低著頭,極快的打量了成郡王。在高側妃正式登門前,郡王府就派人與她接觸過,當時她便提出以此來換賈政在流放之地安全無虞。
成郡王擺手令侍書等人退下,一面打量屋內物件兒,一面問道:「你初來,屋子裡的東西都是高側妃吩咐置辦的,瞧著可還缺什麼?若是缺了東西只管去和高側妃說。」
「妾不缺什麼,側妃姐姐準備的已是很周全了。」探春顯得有點緊張,卻並非是面對陌生男子的緊張,而是今晚很重要,關係到她往後如何在郡王府立足。
成郡王目光落在妝奩台上,上頭擺著一隻紫檀木雕花首飾盒,盒子的小抽屜是拉開的,各色釵釧珠花玲琅滿目。成郡王眼底一熱,故作閑問道:「這件東西倒不像是新做的?」
探春回道:「這是老祖母留給我的,許是老祖母當年的陪嫁吧,確實不是新東西。」
原本這隻首飾盒黛玉取走了,但在三天前又有人送了回來。盒子內外完好無損,首飾東西一應都在,只是夾層里的匯票僅有三張,分別是兩千金、三千金、五千金,共計一萬黃金。
確認了東西無誤,成郡王嘴角笑意真實許多,也不再與探春閑話,雙臂一展道:「安歇吧。」
探春即刻上前為其寬衣。
一夜巫山雲雨。探春醒來時已然天光大亮,侍書捧了衣裳進來,服侍著更衣梳洗畢,時辰已不早,要趕往上房去請安。
如今成郡王府裡頭乃是高側妃管家,雖無王妃之名,卻行王妃之事。即便是初入府的探春也從昨日成郡王的話里明白如今內院的形勢,可見甄氏告知她的情況一點兒沒誇張。然而王妃便是王妃,側室就是側室,甄氏哪怕現今已名不副實,對外時仍要存有王妃體面,否則成郡王妃就沒了顏面,對內雖管不了內事,但像探春這樣的新人入門,仍得頭一個給甄氏敬茶,早晚請安都不能省。
探春來的不算早,可正院中靜悄悄的,竟是尚無一個人到來。
甄氏的大丫鬟春華走了來:「賈庶妃且坐一坐,昨兒小世子病情有些反覆,王妃去看了一回,歇的晚,今兒起的有些遲了。」
「不敢催促王妃,我等著便是。」探春雖與甄氏有來往,可兩人確實不熟,是盟友,卻也互相防備。趁著這會兒清靜,她開始梳理起郡王府的各樣人。
沒多久,其他三位庶妃侍妾們都陸續到了。
原本王府規矩是每天早起請安,自甄家出事,到甄氏徹底失寵,大權旁落高氏手中,府中問安的規矩便改為三天一回、十天一回、甚至半月一回,理由都是現成的,甄氏照料小世子辛苦,不宜過多攪擾。高氏自然無權做這等改動,乃是成郡王親自說的,背後鼓動者不猜也知是誰。甄氏未嘗沒有惱恨過,但小世子要緊,確實沒精力也沒資本與高氏斗,只得步步後退。
原本未必有幾個人將新入門的探春放在心上,可今兒一瞧,新來的賈庶妃嬌艷明媚,好似一朵怒放的玫瑰花兒,又於昨夜剛承恩露,越發添了分難以言說的風情。底下這些侍妾庶妃們心下泛酸,生恐賈庶妃得了郡王恩寵,便一個個或明或暗的譏諷嘲笑,而探春身上容易被說嘴的地方太多,又都是外人知道的事情,辯也沒法兒辯。
探春對於所有聲音只是聽著,靜靜端坐,不言不語。
那些人見她木頭似的沒反應,說了一會兒深覺無趣也就不說了。
甄氏在裡頭聽著丫鬟秋實轉述外頭的情形,對探春的反應很滿意:「以往便聽母親說賈家三姑娘很聰敏,處事精明幹練,如今瞧著,竟還懂得藏拙,又忍得下屈辱。可見我沒選錯人。」
秋實知道她的打算,不大確通道:「賈庶妃別的都好,就是家世差了,況且分位又低,如何敢與高側妃對上?便是對上了,怕是也沒勝算。當初高側妃還是庶妃的時候,那位喬庶妃何等受寵,結果還不是被高庶妃鬥倒,可憐年紀輕輕就沒了。」
「喬氏?」甄氏冷笑:「賈庶妃可她強多了。」
喬氏仗著郡王寵愛,仗著家世高過高氏,在與高氏相鬥時過於高傲大意,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賈探春卻不同,正是什麼都沒有,連條退路都沒有,只能全力以赴,才越發可能得勝。
甄氏憑鏡照了照,起身朝外走。
秋實道:「高側妃與陳側妃還沒來。」
甄氏不以為意:「那二人何曾將我放在眼裡,哪一回不是姍姍來遲,我竟是別問原由的好,省得那兩個賤人嘴裡吐出噁心我的話來。」
甄氏一出來,屋中諸人都靜了聲。
哪怕甄氏沒了寵愛,手邊摸不著管家權,卻仍是皇家冊封的郡王妃,且經歷了家族覆滅,甄氏臉上再沒笑過,板著臉冷冰冰的,一旦看著誰便令人覺得後背直起雞皮疙瘩。除了兩個側妃,底下庶妃侍妾們本就怵她,更何況前不久有個侍妾才因頂撞了王妃而被杖責,二十大板下去人都廢了。郡王得知后雖訓了甄氏,可也僅僅是如此罷了,便是齊淑妃也只能召其入宮訓責。底下人可不知郡王母子打著什麼算盤,只知道王妃得罪不得,起碼是她們得罪不起。
甄氏往上首一坐,也不問高陳二人為何未到,直說道:「賈庶妃既來了,敬茶吧。」
探春走上前跪下,已有丫鬟端了茶來,剛捧了茶要敬上,卻聽外面傳來笑聲:「哎喲,倒是我來的巧,再晚來半步竟是茶都敬完了。」
探春這會兒不好回頭去看來人,也沒人提醒,但從這番話以及來者姿態不難猜測,必是陳側妃。陳側妃雖與高氏同居側妃之位,在家世出身各方面都比高氏勝上一籌,且膝下也有一子,偏生府里的管家權被郡王交到了高氏手裡,心裡豈能服氣?陳氏是直接被指給成郡王做了側妃,高氏卻是庶妃升上來的,哪裡比得了她?但如今不但郡王向著高氏,且宮裡的齊淑妃也常說要她們二人和睦相處,言語之下的偏袒維護之意再明顯不過。
陳側妃一直記得甄氏給的那一巴掌,但很奇怪,分明是個失寵的人,偶爾挑刺兒挑釁還罷了,卻無法做的再多。這使得陳側妃不敢低估甄氏,平日里常不請安,劫了王妃要的東西等事都有,但真正再出手算計卻是慎之又慎。
「繼續。」甄氏只是看了陳氏一眼,再無多餘的表情。
陳氏也不意外,往左邊椅子一坐,便看探春。看著探春年輕嬌艷的面容,陳氏微微恍惚,不自覺看向自己的手,哪怕保養得再好到底與年輕姑娘不同。她也是近三十的人了,如何比得過正值十八的姑娘,幸而她有子傍身。
探春先敬了甄氏,而後是陳氏。
「王妃恕罪,我來晚了。」高側妃腳步略急的走來,欠身行禮請罪,臉上歉疚的表情亦十分真誠,只是不等甄氏表態,其便直起身,坐到了右邊椅子里。此時高側妃即便再言語親和,也不會令人覺得溫柔無害。
探春當然不敢小看高氏,恭敬奉了茶,又和其他三位庶妃相見,其他侍妾們齊齊上來拜見。王妃側妃庶妃各個郡王府都是一樣定例,區別只在侍妾和通房,成郡王府里有名分的侍妾就有八個,另有幾個通房,那些連通房也算不上的亦有好幾個,只是沒資格過來罷了。
甄氏懶得看見高陳二人在跟前晃蕩,規矩走完便推說乏了,端茶送客。
探春初來,可謂步步如履薄冰,一句話要在心裡轉個三四遍才敢出口,昨夜又是喜夜,此時回到屋子裡才覺手心兒都是汗,可謂身心俱疲。不經意瞥到妝奩台,那隻紫檀木雕花首飾盒靜靜擺在那兒。
心底一動,她吩咐侍書等人都退下,又說:「我要歇歇,別吵著我。」
侍書見她臉色不大好,便道:「庶妃,我去廚房要碗粥吧,今早庶妃也沒吃幾口東西,怕是餓了。」
探春無可不可的點頭,實則根本沒心思吃東西,不過是安侍書的心。待侍書等人都出去了,這才將首飾盒的底板撬開,裡面的三張匯票果然不在了。
她這住處還有另外三個侍妾,她住了正房,身邊撥了一個嬤嬤、兩個丫頭,加上侍書翠墨,共有五個人。那些侍妾每人都是兩個丫頭,外加院子里看門值夜的婆子,管洒掃的小丫頭,統共十來個人,這裡頭不知多少旁人的耳目。
現在成郡王拿到了匯票,雖不是全部,卻很容易發現一個事實,東西的取回有時間限制,且只剩不足半個月。
甄氏要她對付高氏,而她從甄氏處得到一定的人脈,畢竟進入郡王府是她的想法,而非甄氏以利相誘。她雖不知甄氏目的何在,但絕對危險,話又說回來,她做的事比甄氏的目的還危險,她到底孤身一個,又無依仗。
此時取到匯票的成郡王臉色陰鬱,顯然事情出乎意料。
一雙柔夷捧上香茶放在他面前,卻是側妃高氏,高氏輕言軟語道:「郡王何須惱怒,想來甄家是謹慎慣了,不肯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或者是王妃說了謊,也可能是賈庶妃太聰敏。」
「不管是誰說謊或隱瞞,這匯票做不了假。我讓人去錢莊確認過,的確是那幾家錢莊開出的匯票,也就是說還有十天的時間,十天一過,這筆黃金就取不出來了。」成郡王越說越惱,眼看煮熟的鴨子已經到了,卻又要飛了。
高氏道:「難道非得匯票和憑信?郡王出面也取不出?」
「我豈能出面?若被父皇或其他人察覺……」成郡王一想到這筆錢的由來便不敢再說。「只拿匯票行不通。能做到全國排首的大錢莊,背後勢力錯綜複雜,這筆黃金又見不得光,所以我不能被牽扯到半點兒。」
「那就得拿到憑信。」高氏道。
「怎麼拿?甄氏的屋子裡外搜了兩三遍,什麼都沒發現。」成郡王自拿到匯票,便趁甄氏去外面宅子里照看小世子的機會,將甄氏的住院兒仔細搜了,卻始終沒能發現。
高氏沉吟片刻,驀地說:「她會不會將憑信帶了出去?」
「府裡頭由你查,外面我會辦。」
這幾日高氏明顯在忙著什麼,除了甄氏探春心知肚明,作為一直暗中盯著高氏的陳側妃也是很快察覺。陳側妃直覺是件大事,便命人將高氏以及其身邊的人死死盯住。甄氏沒理會,似乎一點兒不怕東西被查出來似的,而探春表面平靜、深居簡出,實則心裡頭比誰都急。
這天侍書端午飯進來,嘴裡說著剛聽到的事情:「方才王妃又出門了,好像是小世子的病又犯了,有些險。那位給小世子治病的大夫據說很有本事,給小世子診治也有些時間了,怎麼也不見好。」
「小孩子的病哪裡那麼好治……」探春說著話音一頓,腦中靈光一閃。甄氏最為重視的首先是小世子,且甄氏對郡王府極不信任,所以最要緊的憑信很可能和小世子放在一起。
儘管覺得很有把握,可小世子不在府里,鞭長莫及。
思前想後,探春忽而說:「今早去請安,我的一隻耳墜子似落在上房了。」
「庶妃,什麼耳墜子?早起戴的那對扇形耳墜子取下來了,放在盒子里呢,兩隻都在。」侍書以為她忘記了,還走過去要開盒子給她看。
「侍書!」探春拽住她,攥著侍書的手腕十分用力:「你去找找耳墜子,另外、我聽說王妃大半時間都不在府里,屋子裡的人都偷奸耍滑,若無人看著,你便去尋兩件兒小世子常用常玩的小物件,悄悄帶回來。」
侍書驚愣:「姑娘……」
「這很要緊!」探春沒多說,但臉上的鄭重之色足以令侍書明白事情的重要。
「我、我試試。」侍書沒做過這樣的事,況且還是在王妃的屋子裡拿東西,光想想身子就發抖,但見著探春神色,到底還是去了。
侍書一去,探春便開始焦慮,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手心兒里全是汗。小半時辰后,侍書回來了,剛一進門便癱坐在地上,兩樣東西從袖子里滾出來。一件是拳頭大小的彩色繡球,另一個則是陶響球。
「沒人發現吧?」探春將人扶起來。
侍書搖頭,抓著茶水猛灌,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顏色:「屋子裡沒人,她們讓我自己進去找。我去了王妃的卧房,見著兩樣東西就擺在妝台上,看樣子都是幾年的舊物,許是小世子都不怎麼玩的,便拿了回來。」說完又緊張道:「姑娘,這東西擺的那樣明顯,必定是王妃常見的,這下子咱們拿了,王妃一回來就會發現的。」
「怎見得就是我們拿的?」探春一面將兩樣東西拿在手裡,一面說:「這兩天往上房去的人多了,便是今天,高側妃、陳側妃都派人去過,誰能保證沒人進王妃的屋子呢?」
搖著陶響球,裡面沙沙作響,是個好的,探春便丟在一邊沒管。若是裡頭塞了東西,聲音就會有異常,可現在並沒有聽到異常聲響。又拿了小小的彩色繡球,略微沉手,因裡頭填了東西,一時倒不確定是否有別的。
探春取了剪子,將繡球剪開,撥開裡面的棉花碎布等東西,終於有了發現。
「找到了!」探春掏出一隻小小的布包,裡頭塞了九枚拇指大小的紫檀木雕,雖說少了一個,但找到九個已是十分驚喜。探春將布包攥在手裡,立刻將殘破的小繡球攏起來全都丟入炭盆燒掉,看到剩下的陶響球,略一沉思,招來侍書吩咐幾句。
侍書聽了雖不解,但是說道:「這怕不容易,儘管才到這府里幾天,可高側妃院子里上下管的極嚴,尋常無事都進不得。」
探春卻說:「大人好管,小孩子卻不見得。」
侍書立刻領會:「姑娘放心,我會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