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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何時,參加葬禮都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

靈堂里的香燃起裊裊白煙,那香味濃得讓南風覺得不適。她一語不發的抬起眼來,正對上牆壁上黑白的遺照,相片里男人的笑容爽朗。

南風和這個叫林靖的男人不怎麼熟,要說今天是第一次見他也成。她之所以會在這裡,也只是為了親眼看一看這個結果罷了。

——因為她一時疏忽讓那個女鬼佔據了身體,又有一個人死去了。

她從林靖的妻子手中接過線香,跪在蒲團上,將香遞向冥燭的燭焰。

腦海里忽然傳來一道柔媚的輕笑。南風將線香插/進香爐的動作為之一頓。

……煩死了。

南風閉了閉眼,盡完應盡的禮數之後,便筆直的朝靈堂外走去。然而腦內的那個女聲依然不肯放過她,吃吃的笑著,話音微微壓低,帶著嘲弄的味道。

「你不會又覺著這是你的錯了吧?真是的,你怎麼老把自己想得那麼重要啊,好像只要你在就能救下他一樣。自高自大這個壞毛病,你怎麼就是改不了?」

南風無意識的握緊拳頭,骨節因用力而發白。似乎是留意到這點,女人在她腦海里笑的更開心了。

「閉嘴。」

「生氣了?被我說中了?你還真是愛把自己想象成悲劇英雄呢。不過,你那可笑的自我譴責能不能就此打住啊?我都快吐了。」

「你……」

南風還沒來得及反駁,腳下步子突然一頓,身體猛地向右一側,躲開了揍向她臉的那一拳。她條件反射地出手,擒住襲擊那人的手臂,一個關節技就將對方摁倒在地,只聽咔擦一聲,那人的手臂便彎曲成了一個奇詭的角度。一連串的動作流暢迅捷,直到把襲擊者揍翻在地南風才看清對方的臉。

「你是……」

小個子男人咬了咬牙,憤恨的瞪著她:「王/八/蛋你還敢來這裡?!」

南風的眼神沉了下去:「你是林靖的搭檔韓陽平吧?不管你對我有什麼意見,這兒還是靈堂外面,別在他的葬禮上鬧得這麼難看。」

「你還真有臉提隊長啊?!」韓陽平的聲音陡然拔高,「那會兒你看熱鬧看的很開心是吧!」

南風皺了皺眉,鬆開手:「你在胡說什麼?」

「咋的?還裝?打量著沒人知道你幹了啥是吧!」韓陽平冷笑著站起來,緊緊抓著骨折的手臂,「可惜啊,那條街上有監控,我把錄像整出來看過了!你裝蒜也沒用的!」

南風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在說什麼?」

韓陽平瞪著她,咬牙切齒道:「那吸血的孫子剛進那家店的時候,你就站在外面——你這畜生竟然就那樣看著他進去!這還沒完!他在店裡屠殺的時候你還在那看著!站在那聽著裡面的慘叫!——你一邊聽著慘叫一邊笑!」

「你竟然一直都在那裡笑!!!」

南風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小個子男人的神情更加猙獰了,他甩開周圍人的拉扯再次衝過來,對著南風的臉就是狠狠一拳——令人意外的是,這一次他打中了。南風的頭偏到一邊,開裂的嘴角滲出血來。

「我們求援的時候你壓根就沒走遠吧?!」韓陽平又揮出一拳,打得南風一個後仰,「說啊!看的很開心嗎!是不是很開心!接到我們求援信號的時候你是不是又在那笑了!!狗/東/西!!!我他/媽/的讓你再笑!!!再笑啊!!!」

一拳又一拳,韓陽平泄憤一般揮舞著拳頭,然而南風並沒有還手,她只是沉默的站在那裡,被擊倒了又爬起。圍觀的人們似乎是被這個架勢嚇到了,一時竟沒人敢上前攔他。

當又一拳落下來時,一直被動挨打的女人忽然動了,她只用一隻手便攔住了韓陽平全力揮來的拳頭。而後,她抬起頭來,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儘管臉部的腫脹扭曲了她的表情,但那個笑,的確與韓陽平在監控錄像里看過的那個笑一模一樣。

——那樣愉悅而又漫不經心的笑容。

「有點過分啊你,竟然打女生的臉。」女人微微側過頭,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雖然我無所謂……不過她會疼的。」

儘管大腦依然被怒火佔據,韓陽平還是覺察出了有什麼不對。

不,準確說,哪裡都不對——

與之前軍姿一樣筆挺的站姿不同,女人現在的站姿非常放鬆,肩膀甚至微微聳拉下來,她隨意的將散落的長發撩到耳後。明明才被痛打過一頓,她卻還是那麼若無其事的微笑著,連聲音里含著笑,話音輕柔,尾音微微上揚。

「我倒是不想來這裡,不過她要來,我也沒辦法。現在禮金也隨了香也上了拜祭也拜了,我也該走了。」

「南風你這個王/八/蛋!!!」

韓陽平像是被激怒了一樣衝過來,卻被旁邊的人一把摁住,他像瘋狗一樣沖她怒吼,恨不得咬下她一塊肉似的,兩眼瞪得通紅,目眥欲裂。

而女人卻還是那樣飄忽的笑著。

「我可不是南風。」她笑吟吟的說,「你可別叫錯了。」

……

離開林靖的葬禮后,她徑直走到了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看了看櫥窗玻璃上倒映出來的人影,她無奈似的嘆了口氣。

「真是的,南風的審美還是這麼糟糕。」從褲子口袋裡找出一張卡,她眯著眼睛笑起來,「之前穿的裙子也被她扔掉了……太浪費了,我很喜歡那條裙子呢。沒辦法,去買件新的吧。」

女人腳步一轉,走進了一家女裝店,店員被她臉上的傷口嚇得不輕,手裡的東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幾名店員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推了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孩出來,小姑娘戰戰兢兢的站在她面前,視線難以控制的在她的臉上打轉。

「那、那個……請問要幫您報警嗎?旁邊、旁邊商場那兒有個藥店……我們也可以陪您去那上藥的……」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沒有必要。」她笑著摸了摸臉,淤青和腫塊已經褪了不少,「這點傷很快就會好。能幫我選兩件衣服嗎?」

「真的沒問題嗎?……呃,我是說,請問您要什麼樣的衣服呢?是休閑款還是民族風還是稍微正式一點……?」

「幫我挑一件舒適點的襯衫,還有……啊,我要那條裙子。」

店員很快便為她挑了一件白色襯衣,和她指的那件波西米亞長裙一起拿過來,她在試衣間里將這兩件衣服換好,解開高高束起的馬尾,南風的頭髮帶著一點天然卷,放下來后長髮帶著些許捲曲,稍稍梳理一下便十分好看。她看著鏡子里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抬手摸了摸鏡子里的臉,只不過是這麼短的時間,臉上的傷痕又淡去不少。

「這個身體的恢復力還真好。」女人微微側了側頭,彎了彎唇角,「南家人的體質果然特別。」

待她從試衣間里出來后,店員又為她選了一雙適合的鞋子。等她換上這雙高跟鞋以後,便連一點點南風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鏡子里的女人換下了那身中性氣質十足的黑夾克、工裝褲和馬丁靴,純白的襯衣帶著柔軟的質感,領口稍稍敞開,頗有幾分性感,紅底長裙隨著她轉身的動作宛如花朵般撒開,露出雪白的腳踝,別樣嫵媚。站在那裡的女人就像熟透的果實,散發著誘惑的香味,即使是同性也忍不住要多看她幾眼。

「您穿這件真好看。」店員小姐讚美著,「您個子這麼高,身材也好,這樣穿特別顯瘦,真是天生的衣架……呃???」

「結賬。」女人心情很好似的將銀/行/卡遞給她,「可以刷卡吧?」

「當、當然可以。」大約是難得遇到這種連價都不問的豪爽客人吧,店員小姐都有點愣住了。

付完帳后,她提著裝著方才換下的衣物的紙袋走出了這家店,在遇到的第一個垃圾桶里把紙袋扔了進去。她所不知道的是,幾名女店員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議論著「她走出店的時候看起來好像沒進來時候嚴重」「左眼的青腫是不是沒了」「我怎麼感覺她傷都快好了」……最後她們集體將之歸為錯覺。

女人只是隨意的在街道上走著,她的腳步十分輕盈,輕得彷彿腳尖都不沾地一般。風吹動她的長裙,紅紗的裙擺飄動,她抬手壓住。

「難得出來一趟,接下來去哪裡呢?」她微笑著喃喃自問,很快便給了自己回答,「果然……還是要去見一下那個男的才行。」

……

於是,賀陽回到家裡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坐在沙發旁的女子,石榴紅的裙擺在純白的地毯上撒開,平日里總是躲著她跑的布偶貓正乖巧地卧在她的膝前,呼嚕呼嚕的讓她撓下巴,舒服得連肚子都露出來了。聽到開門的聲音,女子仰起頭,用那張和南風一模一樣的臉龐,對他微笑。

「又見面了。」

異質的、虛無的微笑。與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的、有如幻想生物一般的女人。

賀陽無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是她。

——她是那天對他說「不要再往前走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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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哪裡死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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