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歸人

2.歸人

第二章歸人

宋府的馬車瞧著不起眼,內里卻十分舒適。城澄到底年紀輕,底子好,喝了兩口熱湯,又抱著暖爐縮了一會兒便緩了過來。

孟府在城西,離城門有些距離,她一個人坐在車裡無趣,和陳伯又不熟,不是可以隨口攀談的交情,就只好打起帘子,看向窗外的風景。

京城內外,僅僅隔著一道城門,卻好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城外,白雪茫茫,渺無人煙;城內,筆直的大道上竟然一點兒積雪也無。雪還在下,才落薄薄一層,就被掃了個乾乾淨淨。城澄笑了笑,想來也知道,她是沾了榮王的光。新帝忌憚他這位皇長兄不假,但就算是為了榮王手裡的兵,面子功夫還是要做足。

城澄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笑時,心頭不免有幾分詫異,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久到她已經可以笑著想起那個人,心裡頭平靜的連一絲波瀾都沒有。果然吶,時間是治癒一切傷口的良藥。可是當初,她為什麼會痛到以為會死掉,還那麼決絕地離開了京城,不給自己留一絲餘地呢。

母親畢竟剛去不久,她想起這件事來還是會自責會難受。回到孟府後的第一件事情,自然便是去祠堂拜祭母親。

她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想說,可是當她真正見到那冷冰冰的牌位時,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城澄就那般沉默地跪在那裡,不知過了多久,身後有人帶著濃濃的脂粉味兒向她走來,言語間透露著熟稔的意味:「終於捨得回來了?」

城澄沒有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葉婉儀。紅袖招的老鴇,他們孟家的搖錢樹。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又或是每日都來?」她抬眼看婉儀為母親上香,然後在她身側跪下,磕了三個長頭。「這樣的天氣你也過來看我和娘親,當真是生死之交。」

婉儀嗤笑一聲:「不來怎麼辦,你娘臨走前將孟府暫時託付給我打理,好大一個燙手山芋。」她側首看向城澄,嘖嘖稱嘆:「前幾年只覺得你生得好看,但終究透著幾分稚嫩,現今是當真長成大姑娘了。」看完臉,又看腰肢,忍不住搖頭道可惜:「好一個傾國傾城的佳人,無父無母,無枝可依,若你不是紅袖招的幕後老闆娘,我還真想把你拐進窯子里做姐兒,保證能賺個盆滿缽盈。」

城澄被她逗笑了,半真半假地安她的心:「你是知道我的,胸無大志,唯圖懶散度日。喜歡錢,但沒什麼賺錢的本事。我回來之後,紅袖招該是什麼樣兒還是什麼樣兒,照舊歸你管。賺了錢,你分我幾個,夠我吃好喝好就成。」

婉儀卻是在替她考慮:「也是,你還年輕,少往我們那兒跑。好好擱孟府里呆著,瞧著也像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憑你的姿色,不愁找個好人家嫁了。」

城澄搖頭:「娘親去世,我當守孝三年,旁的什麼都不想。」

婉儀聽了站起身,在她腦門子上一戳,很是恨鐵不成鋼地說:「沒心眼的姑娘,捧你兩句,你便不知天高地厚!說你年輕,那是同我比。正經算起來,你今年已經十九。尋常人家的女孩兒到了你這個年紀,最小的孩子都會打油。要我說,你還是被那位給耽誤了。呀,你該不是心裡還惦念著……」

「婉儀!」城澄略顯慌張,打斷她的喋喋不休,「爹爹走得早,娘親一個人撐著紅袖招,含辛茹苦將我帶大,膝下只有我這一個女兒,我卻未能替她收屍……她都走了這麼久,我才得訊歸來,如今還有什麼臉面談婚論嫁?」

婉儀是刀子嘴豆腐心,見城澄自責,心裡早就軟作了一灘泥,語氣也緩和下來:「那你總不能就這麼耽擱了,至多一年,總歸是要嫁人的。」

城澄現在不想和她討論這個話題,因為她心裡頭早已有了決斷,就四個字,簡簡單單,乾乾脆脆——終生不嫁!

她想得容易,卻不知自己才一入京城,就被人給盯上了,還不止一撥兒。

短暫的晴天過後,濃雲再次壓境,天地都失去了原本應有的顏色,四處皆是灰濛濛的一片。

在這般壓抑的氣氛之中,榮王顧不上舟車勞頓,馬不停蹄地進宮向新帝請安。

說起新帝和榮王,雖是兄弟,但並非同母所出。榮王為長,比皇帝大五歲。兩人從小一塊兒玩過,關係還算不錯。不過後來,榮王十四歲起便披掛上陣,此後長年不回京城,兄弟兩個便漸漸的疏遠了。

要說榮王文武雙全,戰功顯赫,可到最後繼承皇位的卻是三皇子睿王。這事兒不蹊蹺嗎?蹊蹺,但是也不蹊蹺。誰叫人家睿王命好,投生到了皇后的肚子里呢。儘管排行不佔優勢,卻是正兒八經的嫡子,說什麼都占著大義。榮王再委屈,也只能吃了這個暗虧。

這是旁人的想法,榮王本人卻不這麼想。他一路進了宮,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彷彿什麼都不關心,又彷彿什麼都記在心上。到了乾元殿門口兒,內監安福海笑著出來告訴他,皇上憐恤兄長一路奔波辛苦,不必進殿請安了,在殿外磕個頭就成。

人都到了宮門口卻不接見,這是敲打,也是羞辱。榮王這麼大一個人了,不會不明白。但他臉上沒有露出任何難堪或者不滿的神色,仍舊是寒風朔雪一樣的表情。行完了大禮,他便轉身離開,好像對這座集天下權力於一身的宮廷沒有一絲留戀。

出了宮,終於回到久別的府邸之中,他卻仍然不得歇息。新帝也真是有趣,剛才他人在宮裡的時候不頒聖旨,偏挑他回府之後才派人來宣,不知是個什麼意思,大抵還是警告之類的吧。

旨意說的很好聽,以高高在上的口吻誇讚了榮王這些年來南征北戰的功績,然後又說了兩句類似手足情深、兄友弟恭云云的場面話,最後終於點明主題,晉封他為親王,收回他手裡一半的兵權,但作為補償似的,又把兵部交給他管。

榮王笑了笑,接完旨,終於得以回書房歇息。他是個武將,但不打仗的時候更喜歡看書,起居都在書房裡。

洗去一身風塵僕僕之後,天色已然一片漆黑。還在國喪期間,榮王也沒什麼胃口,只簡單地用了些晚膳。剛凈完口,庄征適時出現,如常稟報他些瑣碎的事項:「皇帝那邊顯然早有打算,王爺人還未進京,接手神機營的人就已經在路上了。這會兒旨意一下,立即接手,無縫對接。」

這話透露著諷刺皇帝的意味,是大不敬,榮王卻是稀鬆平常的樣子,一面擦著手,一面笑著說:「三弟到底忌憚著本王,怕一怒之下反了,這才只撤了一半,還填了個兵部進去。」

「王爺不氣?」庄征佩服榮王的胸襟,但絕不相信自己的主子甘心只做一個閑散王爺。

榮王將手中布巾一丟,轉身坐到寬大的紅木搖椅里,悠然自得地輕輕搖晃起來。他穿著家常的白袍,此時沒有半分親王架子,好像個超乎年齡的老者,又像是天真爛漫不曾經事的孩童,非常容易滿足的樣子。

「氣什麼,意料之中的事情罷了。新帝登基,總是免不了要忌憚武將和兄弟。本王兩樣都占,三弟已是仁慈。」他哂笑一聲,在心腹面前並不忌諱:「或者說是,太過仁慈。若換做是本王,大概不會給威脅自己皇位之人留有這樣大的餘地。」

庄征見榮王心中有數,便放下心,告退之前,順便似的說起另一件事:「對了王爺,您還記得今兒在城門口碰見的那個姑娘嗎?您或許不記得了,就是搶在您前頭急著進城的那名女子……和宋家大公子有所牽扯的那個。」

榮王神色微動,但並未追問,面上仍舊是不動聲色的樣子,只是以眼神示意庄征繼續說下去。

庄征不敢在他面前拿喬,見他感興趣,便竹筒倒豆子般說了:「王爺放心,您不讓屬下為難她,屬下不敢擅做主張亂來。只是湊巧,底下有人來報,說是安福海那邊兒派人盯著一個姑娘,還派了人手暗中保護,個個兒都是御林軍里的尖子。屬下就想啊,安福海一個太監,盯著人家姑娘幹什麼,那肯定是皇帝的意思啊。屬下就順勢叫人一查,果不其然,這個孟姑娘還真不簡單,不僅是宋大公子的紅顏知己,還和皇帝有段好深的淵源……」

「孟姑娘……」榮王若有所思,舌尖捲動,輕輕地念出一個名字,「孟城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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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她總是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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