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 106 章
自此蘇氏與蘇姑奶奶兩個來往越發密切了起來。畢竟如今身邊只有個貞怡,也越發不愛出門,只在屋子裡作些綉活兒,常覺寂寞時,聽蘇姑奶奶七扯八扯些有的沒得,雖不全信但也聽著有些意思,越發愛叫她上門。
只為了妨著貞書,不敢叫她明目張胆的來,皆是趁貞書下樓時悄悄的上下。是以幾個月內,貞書都不知道蘇姑奶奶每天在後面小樓上搬閑弄非的事。
杜禹回去安份了半月有餘,也替自己賃了處小院子住了,恰離東市不遠。玉逸塵雖監管著京畿,但畢竟主務仍是給皇帝當太監,而這京畿督察院的繁務,就落到了杜禹身上。他畢竟世家出身,自小跟著杜武一起理務,又在涼州獨立干過三年,很快就將個京畿防務理備的妥妥貼貼,並與應天府聯合將那潛伏在京中並周圍村縣潛伏的韃子們逐個兒掏澄出來殺了個遍。
白日猶可,夜晚回到自已賃來的小家中,想起前些年的荒唐並這些年的哀傷,竟一併皆是虛幻過眼,漸漸也成熟了起來,不再像原來一樣易暴易怒。玉逸塵是他上司,又知道他還覬覦著貞書,每回到了督察院,總免不了要提他來訓兩句,彈撥兩句。
他也不急不怒,垂頭躬立認真的聽,但凡玉逸塵指出來的事,也必要辦的妥妥備備,次日一早必會復案。玉逸塵雖如今與杜國公暗裡也是斗的難分難解,倒也有些佩服他生得個好兒子。
過了半個多月,他心中終是放不下貞書,每晚散了衙仍要偷偷溜到裝裱鋪門外遠遠的瞧上一眼。這樣連瞅了兩個月,見貞書偶爾也有外出,卻總要帶上個把小學徒一起,回來亦整日只在鋪子里忙碌,與玉逸塵像是再無交集的樣子。
心道或許她也知道他是個殘軀之人不能婚配,但她天□□戀惜弱者,對於玉逸塵大約也是如當初在五陵山中待自己一樣,知他畸零才對他有些憐惜。想到這裡,越發心中對她有了愧疚憐愛,每到散衙就必要過來遠遠瞅上一眼才走。
這日他才要走,回頭見個精精瘦瘦的老婦人挎著個小籃子仰頭盯了自己笑的合不攏嘴,遂躬手道:「老媽媽安好!」
蘇姑奶奶點了點頭道:「老身腿有些疼,不知小官人能否扶了送一送老身到前邊去。」
杜禹彎腰將她扶了,放慢了腳步往前走著,就聽那老婦人問道:「小官人家住那裡?」
杜禹遙指了道:「往下走入巷子不遠。」
蘇姑奶奶指了指自己的腿道:「年齡大了腿上沒有肉,足又小走不得路,老身可否到小官人家中歇得一歇討口水喝。」
杜禹對這些老人家倒還有些耐心,遂扶了進巷子,七拐八彎到了自己賃的小院中。
蘇姑奶奶進門時還裝著腳疼,才進了西屋坐到了炕沿上便有了精神,叉腰指了這院子道:「是本家的還是賃來的。」
杜禹實言道:「賃來的。」
如今京中房屋著實金貴,本家的自不必說,要賃這樣一座小院,怕要也七八萬兩銀子典著才能賃到。蘇姑奶奶撩了帘子左右四顧,問道:「家中可還有旁人?」
杜禹已捧了杯熱茶來給她,擺手道:「再無旁人,我一人住著。」
蘇姑奶奶見他生的人高馬大,濃眉大眼鼻子高挺,天圓地方一表人材,端地是個配貞書的好郎君,再者他又穿著官服,那露出來的金魚袋一瞧就是個大官樣子。一個無父無母又有小院子的大官,上無公婆刁難,下無妾室煩心,雖這小院簡陋些,但只要往後這郎君會經營好投機,大宅大院難道還能少了?
想到此蘇姑奶奶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小官人如今在何處當差,當的什麼差?」
杜禹實言道:「在督察院,當個副督察。」
蘇姑奶奶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王府尹,便又問道:「比之應天府的府尹了?」
杜禹道:「如今我恰管著他。」
蘇姑奶奶有些不信,眼珠子都憶要突出來了一樣盯了半晌才一拍大腿道:「你正是那日追過貞書的人呀。」
杜禹皺眉瞧了半晌,記不起她這號人,但聽了貞書的名字便又問道:「老媽媽認得貞書?」
蘇姑奶奶道:「我是她的娘家姑奶奶,專替人作媒拉縴的。她如今年級漸大又不好發嫁,也是我心中一塊心病。」
杜禹暗道總算沒白等,這不機會來了。忙將茶捧了給蘇姑奶奶,按捺了心中喜悅問道:「怎的她會嫁不出去?我瞧宋姑娘模樣標誌性子又好,只怕許多人都爭搶不到。」
蘇姑奶奶本是個嘴溜的,想到那裡說那裡,當下也不隱瞞,悄聲道:「她瞧上了個顏色好的太監,心中有些愛慕,但那太監豈能與人作得夫妻?這事滿京城無人不知,我也不便瞞你。但說實在話,她不過是未曾體會過正經男子的好處罷了,若叫她得著些甜頭,她那裡還會再記著那無根無勢的太監?」
杜禹纂手一捏心中暗道正是如此,又怕叫這姑奶奶瞧出自己的猴急樣子來,裝了老實問道:「以姑奶奶的意思當要如何?」
蘇姑奶奶道:「她是個在外拋頭露面的,尋常小子們瞧在眼裡有些愛慕是真,但只怕因自己沒些手段不敢娶回家約束,不知你是那一種。」
杜禹實言相告道:「不瞞姑奶奶說,我與貞書姑娘有段舊緣,但曾任傷了她的心叫她如今心中仍有氣,若能叫她迴轉,莫說拋頭露面,就是整日騎在我頭上我也甘願。」
蘇姑奶奶聽了笑的合不攏嘴:「正是要你這樣的心,才能配上我家貞書。只是這種事情卻還要瞅著時機,姑奶奶與她娘兩個好好替你們籌畫籌畫,你也勿要心急,怕是十天半月也不能辦成的事情,可好?」
杜禹心道:娘的老子等了三年多連女人都沒碰過,那還在乎十天半月。
張口就道:「無論多久,三年五載我都能等得,還請姑奶奶一定替我籌畫。」
言罷翻箱搗櫃尋出一大把銀錠子來掬了放到蘇姑奶奶懷中道:「這些不成敬意,還請姑奶奶收下替我打點。」
這皆是國公府送來給他安家理料的月銀,他又無處使喚,全扔在柜子里生霉氣。況他本是世家公子,自小銀錢未曾斷過手,用起來也如扔石頭一樣混不在意。蘇姑奶奶見他雖是個家徒四壁,但那箱子里匡啷啷不知放著多少銀子,又隨手一掬就是一大把銀錠子,可見是個悶聲貪大財的大貪官,這樣的人如何能有爬不上去的一天。
她喜不自勝,又從未見過這樣多的銀子,顫危危仍捧回給杜禹道:「姑奶奶替你們撮合親事,原不為錢,快些拿回去收著。」
杜禹以為她真不要,急了連忙捉起又替她扔回籃子里道:「但凡姑奶奶能勸得貞書姑娘回心轉意,這些銀子算什麼?」
蘇姑奶奶深感自己這趟沒白來,捉住了個良婿。起身道:「也罷,我也告辭回家去了。」
杜禹見她連口茶都未喝,忙趕出來勸道:「姑奶奶喝口茶再走。」
蘇姑奶奶兩條細腿兩隻小足下面如踩著風火輪一般走著,回頭招手道:「快回去,千萬不敢跟貞書提這事,我私下替你勸合。」
杜禹送出門,點頭應了。瞧那兩條小腿翻飛走的比自己還厲害,也是嘆道:「真是個麻利的老媽媽。」
次日蘇姑奶奶到了蘇氏小樓,還未上樓梯就抖著雙手高聲道:「哎喲喂!了不得。」
蘇氏嚇的忙拉了她一把扯上來道:「姑奶奶,我們貞書如今瞧你不對付,莫要太大聲了。」
蘇姑奶奶推開蘇氏一屁股坐了道:「那竟是個大官,管著應天府府尹的,身上還佩著金魚袋,家裡箱子里的銀子白花花照著半邊牆都是亮的。」
蘇氏雖知道這姑奶奶說話愛誇張,但還是叫驚得一跳,笑的合不攏嘴問道:「具體是個什麼官兒?」
蘇姑奶奶道:「督察院的副督察使。」
蘇氏也是內宅婦人,那懂些官威,正在那裡思忖著,就聽蘇姑奶奶又道:「直管著應天府府尹的大官。」
蘇氏聽了哎喲一聲道:「那還了得,不但年輕還是個大官,不知人家可嫌棄貞書名聲不好?」
蘇姑奶奶有意要叫蘇氏瞧瞧她的本領,搖頭道:「他那有嫌頭,初時還覺得貞書是個拋頭露面的有些不願意,叫我一頓好說,如今他都說了,就算貞書往後整日騎他脖子上他都願意。」
言罷又悄聲道:「我瞧過了,上無老下無小,進門不用伺候老的不用討好小的,多自在的日子。況他應當是個會撈銀子的官,才能弄得幾大箱銀子藏著是不是?」
其實也不過一個箱子里有些銀子,叫蘇姑奶奶一說,就仿如杜禹那小院成了藏寶地一樣。蘇氏嘆道:「我當初一心撲在貞媛身上,要叫她給尋個高婿回來,兜兜轉轉她仍進了那韓家河劉家的院子里。這貞書我是一絲兒也沒管過,誰知她整日在外還能自己弄得個高婿回來,可見一切由天定,半點不由人啊。」
蘇姑奶奶道:「何嘗不是如此?但如今兩個孩子還未看對眼兒,畢竟還要咱們老人們從中使力才能叫他們成個良配。你說了?」
蘇氏上回吃了貞書埋怨,如今見了貞書瞪眼還心裡發悚,猶豫道:「還是跟她直說吧,我多勸兩回叫她迴轉。」
蘇姑奶奶是個膽子比天還大的,擺手道:「千萬不可。我聽聞那小官人在外纏站了許久,還與貞書有些舊怨,只怕貞書如今在氣頭上不但不願意還將他給罵跑了怎麼辦?她畢竟孩子性氣作不得主,凡事還要大人替她拿主意。」
蘇氏問道:「那當如何?」
蘇姑奶奶道:「她一心戀著那太監,想必也是為他的容貌,那回你們宋府弔喪我也遠遠瞧了一眼,端得是個標誌人才。但貞書是個小姑娘,未經過人事自然不懂男女該當如何作夫妻,你若不給她嘗些甜頭,她怎能忘了那太監?」
蘇氏聽了忙擺手道:「不可不可,那裡有自己親娘圖著壞女兒身子的事情,不可。」
蘇姑奶奶拿了一大筆的銀子,焉能不辦成此事,再者,她本有一張巧嘴長舌慣能說動人的。拉了蘇氏的手道:「她本就錯過了王府尹那麼一樁好親事,如今再來這樣個大官,怕了是上天安排的貴氣。但有再一無再二,這個滑脫了,難道真的一輩子當個老姑娘?她不經人事又如何能知道那男人的好處?」
蘇氏猶豫嘆氣道:「若那男人不是個好的,騙了貞書的身子走了該怎麼辦?你瞧我的貞媛,就是因此才不能回京城來。」
蘇姑奶奶道:「我說了你了不能全信,我跟他打個招呼帶你同去他家裡走一走,你再決定,如何?」
蘇氏這才有幾分信了,應付著點頭送了蘇姑奶奶出門。
晚間貞書上了樓在那裡坐著篦頭泡腳,懷裡抱著本書邊看邊笑。原來這是本《笑林廣記》,專記一些傻人傻事,瞧了能叫人笑好半天。蘇氏在旁皺眉見她笑的無心無肺,問道:「你如今真是不想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