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相處
小狐狸的身體實在太不方便,顧長清輕而易舉收集了很多果子,散落各處,要運送起來卻是千難萬難。最後勉勉強強再找了一張巨大的樹葉,咬斷葉柄,把果子扒拉到葉子上,再拖著它們艱難前行。果子又大部分是圓溜溜的,遇到凹凸不平的地面就咕嚕咕嚕地四散滾開,實在是讓長清有點抓狂。
好歹是同類,這麼做也算仁至義盡了吧,他想。
到了山腳,卻發現男人已經醒了過來,一雙眼睛黑沉沉地盯著他的方向。
顧長清嚇了一跳,頓時顧不上果子了,立刻謹慎地跳遠了一點。雖然是同類,但目前自己是狐狸的模樣,人類對他來說比什麼天敵都可怕。這點他還是非常清楚的。再說,人跟人之間也不見得多麼友善,爾虞我詐背後一刀的事從來不會少。顧長清自己怎麼做是一回事,別人會怎麼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男人看了他一會兒,竟然意味不明地微微勾了勾嘴角,拿起之前堆在他身邊的果子啃了幾顆。
他倒也心寬。顧長清想,再轉念一想有什麼可以不寬的呢?見過人給人下毒,沒見過動物給人下毒的。
男人吃了點野果,就地歇息了一會兒,開始盤膝打坐起來。
顧長清好奇地站在不遠處打量他,穿越前除去佛道宗教中人不提,他幾乎沒見過師門以外的習武之人正正經經地打過坐,大部分習武之人以樁法代替,雖然方法得當也可殊途同歸,卻也是得其旨趣者甚少。男人打坐卻極其正規,渾身氣息內斂,沒有絲毫外泄,隱隱呈太極圓融之狀。雖然之前探得他內力路數比較詭異,但有一點很明確,他是個高手。
看一眼男人背上的一柄重劍,顧長清不由得有些心痒痒起來,恨不得能夠立刻變成人身和對方試一試高低。雖然目測這個男人身上煞氣很重,應該不會願意陪自己純粹點到為止地過兩招。
顧長清其實骨子裡頗有些武痴,有時一邊走路一邊也能隨手比劃兩下,在外看到有人拉開個功夫架子就會停下來看看,但卻很少有和人過招的機會。外面難找到勢均力敵的,門內師兄師姐則散落各地很少有聚到一起的時候。好不容易師門一聚,一般大家都忙著向師父請教自己練習過程中的問題了,自然不太會互相比劃。即使有時心痒痒,也是對著師父躍躍欲試比比差距的時候比較多,當然,結果一般都是大家一起一邊倒被師父毆得很慘。
穿越之後則壓根連個人影都見不著,更別提和人比劃比劃身手了,這對一個自幼習武的人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但低頭看看自己的小爪子,長清又鬱悶起來,想著該向狐爸彙報一下男人的最新動靜,便把運過來的果子遠遠地一擱,跑開了。
打坐中的蕭珩分神睜開眼看了看跑開的小白狐,又閉上了眼睛。反正山頂就這麼點地方,事後總不會找不著的。
吧嗒吧嗒邁著小短腿回到洞穴,沒想到狐爸狐媽和長尾都在,聽到動靜一齊轉向了他。顧長清頓了頓,立刻有些不安起來。
之前救治男人時被刻意忽略的矛盾此刻又涌了上來。顧長清知道,如果僅僅是自己,不顧安危禍福選擇救下一個人自然沒問題,但問題是之前涉及了白狐一族的決定,並且他的行為干擾了最終的決議,萬一的萬一,男人對山上的白狐們產生了危害,就是他不能承受之重了。
這是一個責任的問題,前者只需要對自己負責,後者卻關乎白狐一族所有的生靈。如果因為一己之私,害了山上的生靈,那他真的可以算是白狐一族的罪人了。受恩不曾償,還帶來禍端,想想都無法原諒自己。
狐爸似乎嘆了口氣,主動走向洞口。他的步子非常優雅,靈巧中又帶一絲威嚴,不愧是白狐一族的族長。想到狐爸這個頭銜,長清更羞愧了,希望自己的行為沒有給狐爸抹黑。
狐爸低頭看著滿臉寫著「我是一個闖禍的熊孩子我對不起全世界我沒臉見家長」的長清,問:「怎麼了?」
顧長清低頭不敢看狐爸的眼睛:「那個人類醒來了。」
狐爸低低地「嗯」了一聲:「他有什麼不軌的行為嗎?」
顧長清搖搖頭:「暫時沒有。」
狐爸:「那你為什麼一副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
顧長清偷眼看看狐爸:「我……爸爸,我是不是給族中埋下了一顆炸彈?是不是讓您難辦了?」——他擔心之下甚至沒想到「炸彈」一詞不在狐族的理解範圍內。
幸好狐爸也沒太在意,大概的明白個意思就得了——族裡的熊孩子們老愛說一些奇奇怪怪的外星語,成狐們都見怪不怪了。他沒有直接回答長清的疑問,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你覺得你阻止得了祖婆婆嗎?」
顧長清有點愣了,想一想,搖搖頭:「如果祖婆婆第二次攻擊的話,我就沒辦法了。」
狐爸低頭舔了舔顧長清的頭毛:「所以大家當時都在猶豫,最終一起做出了抉擇。別多想,天道是最捉摸不定的東西,也許你的阻攔就是一個預兆,人類的到來到底是福是禍誰都說不準,別把全族的命運放在你一隻小狐狸的身上。」
顧長清的頂毛被舔得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卻覺得眼眶裡也有點濕:「那萬一我這麼做是因為私心呢?」
狐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怎麼知道你這點私心不是來自於天意呢?」
顧長清成功地被狐爸繞暈了,只好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進了窩。
不一會兒到底覺得心下難安,於是又匆匆跑向男人所在的地方。他決定好好監視男人的一舉一動,儘快了解男人上山的目的,萬一對白狐一族心懷不軌,怎麼著也能提前通知族裡一聲,讓眾狐有個準備。
男人依舊一動不動地在原地打坐,顧長清看了他一會兒,也開始在原地練功。狐族的修鍊雖然要在月下,顧長清本身習練的清玄功法卻是不分日夜,一旦催動之後隨時能夠修習,近日在他的苦練之下,已經感覺到內力隱隱到了第二層巔峰了。
一人一狐隔了一定的距離,專心練功,似乎互不干涉,又似乎隱隱形成一種微妙的聯繫。
傍晚的時候蕭珩終於睜開眼睛,感覺自己枯竭的內力恢復了八層。腹中飢餓,他看看身邊沒吃完的果子,覺得自己的牙也跟著酸了起來,決定先給自己找點肉食。
起身時身後的樹叢中傳來一點輕微的響動,他沒有回頭,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只有點奇特的小白狐。他練功時,方圓幾米的風吹草動都躲不過他的感知,自然不會不知道小狐狸中途離開又悄悄地出現了。
蕭珩自顧自往前走,不時有其他白狐停下來遙遙地看他一眼,令他產生自己正被評估著的錯覺。當然,也有可能是對外來者的好奇與警惕。小狐狸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保持著一個它自己覺得安全的距離。
說實話,蕭珩覺得山頂最難捉摸的反而是這隻小狐狸。要說狐狸通人性,在他想來最多也就是比普通牲畜更機敏一點,結果這隻小狐狸,竟然會幫自己遮雨送食,現在跟著自己則像是一種監視?蕭珩搖搖頭,決定放棄自己這個奇怪的念頭。
這一片小盆地似乎沒有什麼猛獸,大部分動物都過得挺悠閑,他不費吹灰之力扔了幾顆小石子就打了幾隻肥肥的野兔,又在水窪里撈起一條大魚,在一個溫泉邊生了一堆火,開始烤肉吃,只覺得生活從來沒有這麼安逸過。
顧長清眼睜睜看著男人收集了一些乾草木,又拿出一個黑黑的金屬片時,整隻狐都激動了。他之前在一些舊圖片中見過類似的金屬片,知道那是傳說中的火刀,拿它磕在稜角分明的石頭上時,可以冒出火星,也就是說,男人準備生火!
火呀,他來這裡兩三個月過去了,從來沒見過的火!
他曾經都想用小爪子抓著木頭鑽木取火了,結果難度實在太大最終放棄了。此時眼見男人拿火刀在石頭上磕了十幾下,一股焦糊味傳來,然後零星的火花就從敲擊處冒了出來,掉落到男人之前收集好的乾草上,騰一下子火苗就竄了起來。
顧長清一下子有種找到組織了的激動感,誇張一點說都覺得自己看到了人類歷史文明的火種了!
烤肉的香味傳來,瀰漫在湖泊四周,長清的肚子頓時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他依依不捨地看了男人一眼,知道自己該回去弄些吃的了。可是,麻蛋,自己是個人類,都見到熟食了,哪裡還能吃得下生的肉喲。
遷怒地恨恨瞪了男人兩眼,這坑爹的!能看不能吃,覺得肚子更難受了。耷拉著小腦袋,耳朵也可憐兮兮地垂了下來,顧長清艱難地忍著誘惑決定回洞穴。
突然,身後傳來動靜,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扔了過來。來勢並不很急,顧長清無精打采地回頭一看,眼睛頓時亮了亮:竟然是個燒熟的兔子腿!
身體的本能快過腦子所想,他覺得自己的動作從來沒有這麼迅捷過,眼看兔子腿要掉落在地,頓時後腿一蹬,身子如同離弦的箭一般疾射而出,唰一下就把兔子腿咬在了口裡。
待到反應過來,頓時身子僵了僵,口裡的兔腿吃也不是扔也不是,一邊心裡告訴自己人類對動物是沒那麼好心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一邊口水嘩啦啦地流,烤肉誘人的香氣直鑽鼻孔,滿腦子都是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的回聲。
顧長清淚流滿面地想,自己好像要被糖衣炮彈打敗了。
再次猶豫地看一眼男人,現在夜視能力非常不錯的長清發現他嘴角竟然帶了一絲笑容,不是別有用心的笑,似乎真的是心情不錯。這明顯是個不常笑的男人,但笑起來竟然意外地好看。
在動物面前,就算演技堪比影帝應該也不會隨時表演吧?他猶猶豫豫地想,心中搖搖晃晃的天平頓時又傾斜了一下,徹底被口腹之慾打敗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埋頭啃起兔腿來,非常光棍地想,就算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味道比他想象得還要好,男人放了點調料,味道不算太濃,卻讓吃了好久沒有任何調味品的生肉的長清恨不得把舌頭也吞下去。
狼吞虎咽地吃完,顧長清意猶未盡地舔舔爪子,剛才用爪子抱著兔腿實在是個錯誤的選擇,他現在非常想把自己的爪子也吞下去。
感激地看了一眼男人,不管對方之後會不會成為敵人,這一刻,長清覺得自己是真心挺喜歡他的。這一眼看過去,頓時眼睛又瞪圓了,男人又向他遙遙舉了舉一大塊魚肉!
長清的眼睛頓時什麼其他的都看不到了,只隨著烤好的魚肉上下左右地移動。男人把烤魚舉得高了一點,長清不由自主地身子跟著拔高,兩條前腿懸空,一副要上前去撈的模樣,嗓子眼裡不爭氣地咕嘟一聲,咽下老大一口口水。
噗呲,一直緊緊盯著他的男人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接著彷彿看到了什麼了不得好笑的事物一般,哈哈大笑起來。
遠處悄悄觀察男人的白狐猶疑地張望了兩眼,顧長清訕訕地收起了丟臉的姿勢,覺得眼前這人似乎有點惡趣味。卻見男人一邊笑,一邊毫不猶豫地把手上的烤魚再次扔了過來。
非常想有骨氣地轉身走掉的長清眼睛一亮,再次撲上去叼住了魚肉。真的真的好好吃啊,敵人的糖衣炮彈太厲害了,扛不住!
蕭珩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來,小狐狸又貪吃又想保持警惕的樣子實在太可樂,而它的動作又實在太過人性化,讓他幾乎有了一種對面是一個人的錯覺。當然,有屬於人類的狡黠靈慧,卻沒有人類的複雜多變,真是再好不過的了。
狐爸狐媽遠遠地看著長清,狐媽媽有點焦急:「長清是怎麼了?怎麼敢離那個人類那麼近?」狐爸爸沉默地坐在一邊,始終沒有開口,臉上似乎也有些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