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欺上媚下01

蕭默款款拾階而上，在車廂放下行李，轉身去休憩車間的茶位坐下。剛接過服務機器人遞來的茶水，突然橫生一隻大掌奪過杯子。

尉遲璽一口氣喝完，摔下杯子坐在對面，壯烈的表情猶帶不可置信。

「告訴我這只是恰好同名同姓，你絕對不是那個拽的二五八萬的蕭大傻？對吧？」

尉遲璽目含希冀，蕭默淺笑，掏出手機擺在桌上，點開一段音頻，裡面立刻播放出尉遲璽自鳴得意的聲音：「就是啊……我聽說他也去呢。那蠢貨……」

「靠靠靠靠靠！」尉遲璽趕緊捂住手機，手忙腳亂地關了視頻。

蕭默側著頭，支著肥肥的腦袋，悠然欣賞少年忙碌。尉遲璽三兩下刪掉視頻，放下手機鬆了口氣。蕭默這才勉為其難開動尊口，用飽含憐憫的語氣毫無誠意地提醒道：

「啊……忘記告訴你了，我剛才不小心在幾個電子郵箱里備份了錄音。至於幾個，唔……『蠢貨』一般腦子都不太好使，記不清也是理所當然。」

尉遲璽漲紅臉怒罵：「卑鄙！我看錯你了！」

蕭默不惱不怒，無比仁慈道：

「我想，我親愛的，在東八區七大家爺爺輩掌權人中唯一殺出的爸爸，一定會樂意聽聽來自尉遲家的小朋友對他寶貝兒子的小小評價。唔……雖然不恰當的偏頗言論佔據半成以上，但絕對都是無心之言，而不是對於單家掌權人教育不當的無聲譴責……你說是么？」

「我、我、我、我——」尉遲璽內流滿面，竟無語凝噎……「哥們求放過。」

蕭默彎起眼角，如彌勒佛般慈祥可親，蒲扇大掌和藹地在尉遲璽肩上拍拍，「看在你這麼誠心誠意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懺悔贖罪的機會。從今往後，我在戰地的衣食住行就託付給你了。」

現在把這貨一鎚子打失憶還來得及么？尉遲璽憂心忡忡地思考著。

蕭默勾起嘴角，滿臉橫肉都隨之微微顫動，「不願意？」

「願意願意願意。」尉遲璽擠出一臉假笑，「小人就是您身邊一隻打不走罵不滾的忠犬，隨您驅使。」

蕭默摸摸尉遲璽的狗頭，「乖，一邊玩去。」

早上八點，列車啟動，早餐窗口開放。兩人對坐吃飯，窗戶映出蕭默面無表情的側臉，沉寂下來的青年讓尉遲璽有些不習慣，遂刷起手機緩解尷尬。網上關注賬戶有消息提示，打開后居然看見是蕭默的。

幾百條充滿怨氣的舊發言被喪心病狂一次清空，一秒前發布了新的內容。

［蕭萌萌］：重新啟程（＊＾＿＾＊）……感謝網民長久以來對我的厚愛，為了回報廣大人民群眾的熱情，我決定放下個人安危奔赴戰地，為世界和平做貢獻。今後的日子裡，你們的和平有我的一份汗水就是對我最好的獎勵，愛你們，么么噠！

被炸出來的黑粉和成群結隊的弟媳們傻眼，甫一看到跟在害羞的顏表情後面那麼一通不要臉的話，差點沒嘔出隔夜飯。

［信你有鬼］：←如用戶名。

［呵呵］：卧槽這不要碧蓮的貨色又在甩節操了！

［姐欲成瘋追你，少年可還等我］：親，臉皮可還在否？

［←＿←］：精神污染大量排放中……非戰鬥人員請迅速撤離。

尉遲璽內心被草泥馬魔性刷屏，抬頭一看，卧槽差點瞎眼！對面胖哥高舉手機，仰著一張胖臉眯起眼，迎光自拍。咔嚓一下，尉遲璽暗叫糟糕，就見胖爪靈活地在屏幕上點觸幾下，然後蕭萌萌的網路賬戶再次更新。

［蕭萌萌］：在路上。

——底下附上一張正臉自拍，盤子大的肥臉清晰無比，在陽光下越發像泡漲發酸的饅頭，悶著騷氣。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的眼睛受到了一萬點視覺傷害←＿←

［大眼萌］：求好心人告訴我他的眼睛在哪？我居然一直沒找到。

［大家來找茬］：有，你仔細看！左眼是上寬１／４與左長２／５交匯處，右眼在上寬３／４與右長１．５／５交匯處……對，不要懷疑自己，那個你以為是陰影的凹陷處的兩條線，就是他被肥肉擠沒的眼睛無誤！當然，也不排除是眼睫毛的可能。

［額滴神吶］：我聽說只是長得欠揍，但不醜……現在這睥睨天下的兩條細縫真是又欠揍又丑！傳言誤我！！！

［我去你是誰］：原以為你只會和單二公子相愛相殺，看來是我低估了你？這是報社新手段？

尉遲璽翻閱各種不堪入目的評論，抬頭見蕭默露出慣用的輕浮表情，好似方才的面無表情只是錯覺，他微微怔住，「你……」

蕭默瀏覽著如雨後春筍般湧出的評論，淺淺揚唇。

「人呀，要不吝嗇展示自己真實的一面。」

蕭默面上義正言辭，其實就是為了找樂子。有人吃糖解壓，有人唱歌解壓，蕭默越深陷危局越喜歡逗弄別人，別人張牙舞爪偏偏又拿他沒辦法的樣子總讓他身心舒暢。

吃完早飯，列車乘客們開始打發時間。

志願者們拿出醫書，尉遲璽卻是個閑不住的主，一閑就想說話，還因為是個車軲轆嘴總被人嫌棄聒噪。在車廂里觀望一圈，沒找到聊友，尉遲璽虎視眈眈地看著對面。

大胖子閉著眼，懶洋洋靠在椅背上，插著耳機，好似大號白熊玩偶，安靜中透出點溫和可親。

「唉，除了你也沒人聽我說話了……」

蕭默原本在聽語音讀物《貴族法》，細細碎碎的機器音搭配射入窗內的暖陽讓人昏昏欲睡，陷入淺眠后夢中開始浮現《蘭狄傳》的段落，不知經過多久，耳邊響起滔滔不絕的年輕男聲，如惱人的蒼蠅嗡嗡嗡吵得人頭疼，夢中的文字隨著蕭默轉醒逐漸消散。

蕭默睜眼的瞬間，夢中印象深刻的自傳內容霎那間忘得一乾二淨。

尉遲璽說得口乾舌燥，拿起杯子大口灌水。蕭默判斷情勢，順勢擺出傾聽許久的表情。

「接下來呢？」

尉遲璽往日跟朋友說話超不過十句就被人打發，能安安靜靜一味聽他亂侃的都少，乍然得到認真的回應瞬間像打了雞血，嘰里咕嚕又一通說，從早飯說到午飯又說到晚飯，到了睡覺時間，兩人各找各屋，尉遲璽拉著蕭默的胳膊，滿臉不好意思兼依依不捨。

「那個，其實你是個好人。」

蕭默笑而不語。

＊＊＊

當晚，單厚方得知蕭默又上熱門詞條，不待問清就讓張秘書打電話給公關壓下去，等秘書一臉糾結的回來，才知道這次不是鬧劇是勵志劇，＃蕭萌萌去戰地＃驚駭無數網民。

父子倆疏冷慣了，單厚方想勉勵幾句都不知從何說起，盯著蕭默的網路賬戶遲疑半響，還是放棄。

第二天早上，蕭默起床后打著疲憊的哈欠，查詢了東八區首府的今日氣象。

單家三人在吃早飯，十米長桌，座位間的距離不近不遠，一家人都是講規矩的，餐廳里靜悄悄連杯碗碰撞聲都沒有，簡訊聲滴答一響立刻引起幾人的注意。

單厚方劃開屏幕一看，居然是大兒子的！

【今天氣象有雨，爸爸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了，工作加油！（末尾有隻小胖子扭動胖體高舉么么噠大旗）】

單厚方第一反應是去確認來電用戶，確實是自家小兔崽子！

燕歸瑩淡淡掃了眼，見單厚方還在怔愣出神，道：「不管什麼事，您先吃完飯再忙。」

一頓飯，單厚方吃得心不在焉。單玉笙瞥了眼媽媽，放下碗筷，告辭去整理行李，他今天要乘車去聯科大報道。再次回到主樓，單玉笙從門外看到單厚方坐在沙發上的背影，推著行李靠近，父親卻毫無所覺，正垂頭思索。

單厚方在發簡訊，輸入框里密密麻麻擠滿無處安放的字，單玉笙探頭看了一眼。

「您不常發簡訊不知道這個有字數上限，要是話多可以發語音郵件，或者把簡訊分批發送。」

單厚方把手機翻到背面，看向氣質翩翩的小兒子，「收拾好了？」

單玉笙點了點頭，「……我走之後，您和媽媽注意身體，不用太挂念我。」語音未落，垂眸瞥了眼倒扣的手機，繼續道，「您猛然給哥哥發這麼多內容，他說不定還誤會是張秘書代筆，您像往常一樣聊表關心即可……不用太過勉強自己。」

蕭默收到回復已經是半個小時后，只有短短九個字：

【極地冷，你也注意保暖】

「嘖，標點都沒打全。」

蕭默點選回信，手機突然唱起鈴聲，接通電話後傳來清冷的少年嗓音。

——「你是什麼意思？」

蕭默愣了一下，查看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不要裝聾作啞。」

「單玉笙？」蕭默聽出耳熟的聲音，舒展的脊背微微繃緊，坐直身子，望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