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殺人的感覺怎麼樣?」
嗤笑的聲音讓渾身纏滿繃帶的陸扶桑異常不滿。
「你想說什麼?」陸扶桑凝視著頭頂上綴著雙龍戲珠的頂賬微微出神。
「我想說,我在思考,要不要把虞國主的屍身給虞國送回去……」陸扶雲端著茶碗坐在陸扶桑身側慢慢地飲著。
「不是該只剩下屍骨了么?」陸扶桑閉上眼。
「哪裡……你準備的狼早就被我的手下處理了。」陸扶雲把茶碗放到一側案上,「沒想到,你竟不是陸家血脈。」
「現在知道了?」陸扶桑白了陸扶雲一眼,「得意了?」
「怎會?」陸扶雲苦笑著搖搖頭,「我也不是。」
「為何?」陸扶桑不解。
「我和你中了一樣的毒。」陸扶雲解釋道。
「宋允原來這般厲害?」陸扶桑挑挑眉。
「不,秋收和我說,白泙是先帝的人。」陸扶風攤開手,「我也去宮中查了卷宗。雖然被人燒毀了一部分,卻依然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
「嗯?」陸扶桑來了興緻,「說說看,我做國主時,從未看過宮廷秘史。」
「為何?我以為你是喜歡看的,畢竟你早就知曉了……」陸扶雲伸手把陸扶桑從被中挖出來。
「嗯……因為知曉,所以才不願去看,現實遠比紙上記得要齷齪……不是嗎?」陸扶桑嘆了口氣。
「是啊,遠比紙上的齷齪……」陸扶雲眨眨眼,「你知道秋收與你爹爹是一族之人么?」
「什麼?」陸扶桑驚詫地看了看陸扶雲,「我那倒酒的爹爹原來出身不低?」
「呵呵……何止是不低……要知道,他可是最早跟著先帝的男子。」陸扶雲起身去一側的櫃中取出一本卷宗,「你應當早就知道先帝頂替了原來的國主……」
「等等……這事可不會記在卷宗上……」陸扶桑本能地打斷陸扶雲,「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
「呵,瞞你?你連如霜都能策反,我有何事能瞞過你?」陸扶雲冷笑一聲,反手把卷宗合上。
「陸扶雲,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撒謊都會惱羞成怒!」陸扶桑跟著冷笑一聲,滿目上位者的威壓。縱然,已被包成了白粽子。
「陸扶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住在我的劍閣里!」陸扶雲的面色跟著難看起來。憑什麼陸扶桑不是國主了還敢這麼耍威風?
「劍閣?呵,看來扶風十六歲那年擊敗劍聖不是傳聞。」陸扶桑擠兌道。
「是啊!是啊!不是傳聞!」陸扶雲輕嘆一聲,坐回到陸扶桑的榻側,「我已經派月如把劍宗宗主的令牌送到扶風手上了。」
「她會收?」陸扶桑可是記得,扶風連江山都覺得是燙手的山芋。
「自是不會。」陸扶雲抿抿唇,「但她若是不來,我便也不會去見她了。」
「為何?我以為你們已經在一起了,然後你過來向我示威……」陸扶桑笑出聲。
「沒有……你既是敢跳崖,我自然不能回去……你怕是算準了我會因為你跳崖心生愧疚……」陸扶雲瞥了陸扶桑一眼,重新翻開手中的案宗。
「是啊!畢竟已經鬥了這麼多年。老對手了……」陸扶桑嘆了口氣。
「從小你什麼都要和我爭……」陸扶雲的語氣輕了幾分。
「不然?和扶風爭么?你也不是不知我爹爹出身低賤……」陸扶桑笑道。
「不不不……我方才不是說了么,你爹爹出身不低……」
「那他——」
「他原本是靖王的王夫。」陸扶雲挑挑眉,「高不高興,你的血脈許是又正了?」
「干我何事?扶風不會沒告訴你,宋允才是我那倒酒爹爹的子嗣?」陸扶桑嗤笑一聲。
「那你當年不願與扶風在一起……」陸扶雲有些看不透陸扶桑了,她一直以為陸扶桑不願接受扶風是因為她顧及人倫。若是陸扶桑早就知曉自己血脈不正,那這一點便是行不通了。
「只是不喜歡她罷了……性格不好,還愛使小性子,也不夠聰明……我只是把她當妹妹,還是看在郭皇夫的份上……」陸扶桑動了動眼珠,「給我倒杯茶。渴了。」
「喏——」陸扶雲把自己手中的茶杯遞了過去。
「我不喜歡喝碧螺春。」陸扶桑躲了躲陸扶雲遞過來的碗沿。
「我喜歡!這可是今年的新茶呢!你真不喝?」陸扶雲逗弄著陸扶桑。
「不喝……不喝。」陸扶桑往榻內縮了縮,正色道,「扶雲,你若是喜歡以前的扶風,便離現在的扶風遠一些。」
「嗯?」陸扶雲拿著茶杯的手顫了顫。
「她們不是一個人。」陸扶桑低語。
「她們又是一個人。」陸扶雲低語。
「呵呵呵……」陸扶桑與陸扶雲相視一笑。
陸扶桑不禁搖頭:「我心性似乎較你差一些。」
「不……只是,你更擅長籠絡人心……而我,更喜個個擊破……你知道么,當我第一次意識到扶風許是被仙人附體,我心裡就下定了一個決心。」陸扶雲勾起唇角,把茶碗遞到陸扶桑嘴邊。
「什麼?」陸扶桑懷著奔喪一樣的心情抿了一口,她想知道陸扶雲的答案。
「我要告訴所有人,包括扶風自己——扶風就是扶風,她就是勻江之戰的那個綏王。」陸扶雲如是道。
「為什麼?」陸扶桑挑眉。
「你要以怎樣的手段留住一個仙人呢?」陸扶雲反問,「愧疚?愚昧?無外乎讓那個仙人相信她就是那個她附體的人。」
「然後?」陸扶桑讚賞地看著陸扶雲,期待下文。
「然後她現在不就頂替了你,坐在那冰冷的皇位上么?」陸扶雲輕笑出聲,「仙人與我們這些俗人是不同的,仙人能做出無數個傀儡,頂替暗衛,我們不成。」
「嗯?你是如何知道扶風是仙人的?」陸扶桑不想承認她一直以為扶風不過是被孤魂附了體。
「扶風能讓時間靜止。」陸扶雲拿回茶碗,「我經歷過。」
「還有呢?」陸扶桑不置可否。
「你上次與宋允對峙時,我與扶風就在殿內。」陸扶雲和盤托出。
「如果她是仙人,她為何會哭?」陸扶桑找到一個破綻,她記得她跳崖時,風兒哭了。
「因為她以為你死了……」陸扶雲看了陸扶桑一眼,「宮中有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天天陪著扶風吃飯。」
「別嚇我。」陸扶桑橫了陸扶雲一眼。
「騙你作甚?宮中還有一個我。」陸扶雲無奈地搖搖頭。
「為何呢?」陸扶桑問。
「許是仙人寂寞。」陸扶雲答。
「仙人也會寂寞啊?」陸扶桑的眼睛眯了眯,「那也算仙人?」
「仙人思凡呀!怎會不知寂寞?」陸扶雲反唇相譏。
怎會不知寂寞?
扶雲此話一出,兩人皆是無話。
陸扶桑看著劍閣閣主的居室,嘆了口氣。
說什麼仙人不會寂寞,只要沾了人這個字,如何能避開世間煙火。
「你真不是你爹爹的血脈?」陸扶雲重開了一個話頭。
「不是。宋允才是。」陸扶桑應了聲。
「那便怪了。你知道么?你那爹爹改過卷宗……」陸扶雲翻到一頁,遞給陸扶桑看。
「什麼?」看著卷宗,陸扶桑忍不住驚嘆——那頁確實是她那倒酒爹爹的字跡。而所改的內容,便是她陸扶桑是皇族血脈。
「我知道一個秘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陸扶雲看了陸扶桑一眼,「我懷疑,我們姊妹除了扶風,都不是先帝的子嗣。」
「為何?」陸扶桑有些後悔自己沒有看卷宗的習慣。
「因為,凡是臨近我們出世的日子,後宮都死了太多的侍女……」陸扶雲嘆了口氣,「我爹爹之所以早亡,許就是發覺我不是先帝的子嗣。」
「他好歹還留了劍宗給你。」陸扶桑打斷陸扶雲的話。
「你若說宋允是陸家子嗣,我倒是好奇,你是哪家的?」陸扶雲拿回陸扶桑手中的卷宗。
「我是宋家子嗣。我與冬藏,宋顧同宗……」陸扶桑喃喃。
「所以你在位時便厚遇宋家?」陸扶雲突然明白為何陸扶桑放任宋家獨大。
「是也不是……明面上報復總歸是不好的……」陸扶桑笑出聲,「樹大招風。」
「不說這個了……你方才說毒是?」陸扶桑換了個話題。她記得陸扶雲推測她們血脈不正的源頭在這裡。
「嗯……」陸扶雲遲疑片刻道,「就是先帝給除了扶風以外的皇女都下了毒……」
「毒效呢?」陸扶桑發覺自己的咳嗽似乎好了?
「比一般人老得快……只是身體內部衰老,外部,還是正常的……」陸扶雲看了陸扶桑一眼,繼續道,「不過,你不必擔心,你的毒我已尋來葯給你解了……」
「嗯……」陸扶桑閉目想著先帝給所有的人都下了毒,心頭不禁一痛。她似乎有些心疼先帝了。雖然先帝只是做了她該做的事情……她們,同病相憐。
「扶雲妹妹,這麼多年了……我似乎有些累了呢……」陸扶桑輕語。
「我也是。」陸扶雲應了聲。
「那我們就歇著吧。」陸扶桑提議。
「好。」陸扶雲抬手飲盡杯中茶。
「姐,那日你跳崖的時候怕死嗎?」陸扶雲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
「怕嗎?」被陸扶雲的『姐』嚇了一跳,陸扶桑睜眼開始把玩著自己的發尖,她從懸崖跳落時早已選好了地點,並不致命。當然,不致命的原因並非是她貪生怕死,而是她憂懼從懸崖上跳落以後,虞國主九死一生,逃出生天。摔死,是概率事件,不是必然事件。縱然她力求保險,借鬼神名義,下旨不許陳國士卒搜尋,但她卻管不了虞國。故,她一定要想盡法子,讓虞國主死在自己的前面。
「我忘了。」陸扶桑如是說。
「哦。那便算了。」陸扶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