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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子信和袁夫人吵鬧的同一時候,御書房裡,李興成站在徒元徽的御案前,心下卻掩不住的緊張。
他和李文燁一樣是東宮詹事,一直對現在皇上忠心耿耿,李文燁升了禮部侍郎,而他去了兵部。
兩人都心裡清楚,日後,他們就是皇上的心腹,也是遲早會進內閣的。
他被徒元徽宣召覲見,之前在宮門口正遇上從袁子信府上宣旨回來的小德子,小德子竟然和他說笑了幾句,聽到內容,他心裡一突。
他才知道徒元徽竟下了這麼一道旨意,說來雖有些荒唐,可聯想到袁子信對徒元徽的步步催逼,沒個臣子樣,他也只能為其默哀。
「興成,可還記得當年你做東宮屬官之時,替朕四處奔走的日子?」出乎李興成預料,徒元徽見到他,並沒有嚴厲訓斥李興成這個袁子信的半個追隨者,倒是與他敘起了舊來。
「回皇上,臣切切不敢忘。」李興成俯身拱手道。
「沒忘便好,」徒元徽笑了笑,「可見你心裡還是將朕當成主子。」
李興成臉色稍白,跪到地上,道:「皇上,臣從未有貳臣之心,只是……」李興成想說的是,他之所以隨著袁子信反對立皇後為后,後來堅持不住,很擁戴袁子信立賢妃,不過是覺得皇後身世不清不楚,若日後被人拿出來閑話,受害的只能是皇上,另外……他覺得皇后獨寵也非好事,影響皇上太大,難免難免……
「不必說了,朕知道你後頭的話,」徒元徽擺手打斷了李興成,「朕明白你的意思。」
李興成心下長嘆了一聲,皇上這一回給袁子信敲了一個悶棍,也便是說,這次不選妃也是板上釘釘。
「故劍情深的故事,興成想必是知道的,」徒元徽背著又手走到李興成面前,道:「朕今日想尋個人聊聊,你不必跪了,起來吧。」
「謝皇上。」李興成戰戰兢兢地起身,隨徒元徽往乾陽宮外走去。
「劉詢歷經磨難才得稱帝,茲后不忘原配,不懼那霍光之威,仍立許平君為後,」徒元徽一邊走在前頭,一邊道:「前朝帝王都有這等不棄糟糠的胸懷,立一平民之女為後,怎的到了朕這裡,立髮妻為皇后,還得受他袁子信百般刁難,莫非,他有當霍光之圖謀?」說到最後,徒元徽顯然已有些慍怒,竟是停下了步子。
李興成驚得不行,腳有些剎不住,差一點撞到了前頭徒元徽身上。
「可知今日朕給袁子信下了一道什麼旨?」徒元徽轉頭問。
「臣進宮之時遇到德總管,他透露過一二。」李興成不敢隱瞞,心裡卻在打鼓,會不會徒元徽也對他使上這一招。
徒元徽像是看穿了李興成的想法,冷笑了一聲,道:「興成可以幫著朕和各位臣工打個招呼,朕的家事,絕沒有下臣們置喙的道理,可你們各位府上內務,朕能找出無數理由有這個資格管。」
「皇上說得是!」李興成的心開始「撲撲」直跳,疑惑等自己回了府,是不是早有一張與袁子信相同的旨意等在那兒了。
「行了,此事便不提了,以後朕的家事你們不許多言。」
「遵旨!」這一回李興成也沒膽量表示反對了,只能諾諾應和。
徒元徽再沒說什麼,一直帶著李興成往御花園走,李興成一路猶豫,也不知徒元徽這是什麼用意。
等進到園子里了,李興成聽到自家小女兒咯咯的笑聲,再一抬頭,才發現不僅兒女,甚至妻子竟然也在這兒,並不知何時進的宮。
「原來是李大人到了,」陪著李夫人的何姑姑這時笑著上前見過徒元徽,轉頭對李興成也福了福身,道:「李大人來得正好,李夫人一早過來陪娘娘說話,這會子剛從鳳儀宮出來準備回府,只您家大姐兒著實投了公主的緣,這會子兩個小孩兒在園子里玩得高興,拆都拆不開,李夫人正跟旁邊著急呢!」
何姑姑的輩份和身份,李興成自是極敬重,只她的話卻讓李興成生了歧義,以為皇后在拿自家妻兒做威脅,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只能笑著對何姑姑拱了拱手,然後對徒元徽道:「皇上,臣必為皇上和娘娘辦妥貼了,今日拙荊過來攪擾,實在唐突,可否讓臣領了她們回去?」
「興成,皇后對李夫人極是看重,以後便請她多到宮中一坐,」徒元徽心下不由一笑,知道李興成誤會,卻也不解釋,命何姑姑將李夫人和她女兒請過來,自己丟下李興成在園子等著,便出去了。
待回到李府,李興成才長出一口氣,喚人領走孩子,拉了李夫人進屋,急問:「可是皇後娘娘逼你進的宮?」
李夫人倒是一臉的笑盈盈,「哪兒呀,今日林夫人(林文燁夫人林趙氏)相邀,我隨她一塊進宮拜見娘娘去了,娘娘說來真和氣,一個勁誇咱們大姐兒可愛,還問她可願意到宮裡伴讀?」
「這是威脅你了?」李興成皺著眉頭問。
「你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夫人白了她一眼,今日她見著皇后了,真是覺得這一位舉止得體,待人親切,可比以前宮裡那些娘娘和善多了,她不做皇后,難不成南安王府那不懂事的小丫頭就能當得好?
李興成忍不住將袁子信家的事給她說了,李夫人反而笑了,說道:「皇上真是了得,竟連這主意都想得出來,袁府就該得這下場!」
「你不怕咱們也收這樣一張旨意?」
李夫人輕笑:「你這會子知道怕了,跟在袁子信後頭幫他搖旗讓皇上立賢妃時,怎麼想不到怕呢?沒關係,真要得了旨意,我便進宮給皇後娘娘做女官去……」
見李興成皺眉,她嘆道:「行了,你就放心吧,皇上和皇后是明理之人,袁大人和袁夫人完全沒了分寸,尤其是袁夫人,在南安王府拉皮條不說,還句句以下犯上說著皇后的事,可不就是犯了重罪,只以口舌論處,還是上面大度,我不摻和你們的事,皇上也不會下這樣的旨意。不過……。」
「不過什麼?」
李夫人很通透,溫聲說道:「皇上和皇后是恩愛夫妻,這相伴也有不少年了,如過有人打著為皇上著想的名頭,逼得他們夫婦不得安寧,那麼便是敵人。」
「胡說些什麼!」李興成咳了一聲,他還是不信袁子信是這種人,只覺得他生性耿直,雖替皇上操心太過,其實不失為一位忠臣。
「不是我們這些婦人胡說,人心隔肚皮,誰心裡想什麼肯和你說,大人您自己還是小心些,」李夫人近日越發覺得李興成短視,忍不住又譏諷了一句,「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別忘了給您發俸銀的是皇上,可不是袁大人!」
***
袁子信告病的第三日,終於又回了朝,徒元徽似乎專門在等著他,當即便讓人拿來立后詔書,宣讀了一遍。
文武百官皆默默等待袁子信的反應,結果等詔書宣完了,袁子信竟是低頭不語,眾人看出來了,這一役,又以袁子信落敗而告終。
原先跟著袁子信一起鬧的那幫子人不免心下都鬆了一口氣,之前怕袁大人不依不饒,還要和皇上對著干,讓他們這些人為難。
要知道宮裡這幾日放出來風聲,若再有人敢多管閑事,摻和皇家家事的,比照袁府處置,一時嚇壞了不少府里的夫人,兩口子打架的事竟也是沒有少出。
這事也終於落下帷幕,皇后冊了,納妃也就不及而終。
這一轉眼,竟是便又過了兩年多,宮裡的日子順風順水,難得的平和。
對於馮玉兒又給自己生了個粉雕玉琢的小閨女,徒元徽著實滿意,連給小公主起的名字都叫「可意」,可見他心裡著實透著喜歡。
帝后恩愛成了百姓口中的佳話,卻非所有人樂見其成,徒元徽做上皇位快三年,每一年都有大臣上書,請皇上廣開後宮,納天下德才兼備女子入宮侍奉,以替皇家開枝散葉,增延子嗣。
而今年鬧得更是厲害,因為相國袁子信終於對廣開後宮之事表了態。
說來由於當初他夫人的事,袁子信消沉了好一段日上,實際上已然被徒元徽擱置,君臣疏離不少,袁位差不多也就剩下一個相國的虛銜的。
袁子信自知無法實現當權相的願望,心中落差之餘,總覺這朝廷總讓人覺得不放心,長此以往少不得要出大紕漏。
所以,他總要尋機會證明一下自己。
去年山西雪災,莊稼損失慘重,百姓屋院被毀無數。袁子信出人意料地主動請旨前往賑災,帶領地方官員積極求助百姓,又使著法兒逼地方豪紳出銀出糧,最後竟將一場災難妥善解決了。
雪災之後,不但未出現流民,而且還替國庫省了一大筆銀子,袁子信這番辛苦,自是得到了不計前嫌的永明帝徒元徽大力誇獎,他再回京,便等於重新起複了。
只是袁子信雖吃過教訓,不敢再招惹徒元徽,但是內心裡頭,不免還是耿耿於懷於當年老妻被貶為妾之事,這怨氣竟是經年未消,不過全朝向了皇后馮玉兒。
而這一回山西雪災,馮玉兒帶領後宮女子自降月例,省出的銀兩加上首飾體己,還有各家命婦一起募捐賑災銀,以及婦人親手做的棉衣送往災區,因此贏得了賢德的美名。
袁子信對此很不以為然,覺得馮皇后太過虛偽,不過在裝賢良,其實全為沽名釣譽,做的是表面文章,內心著實陰險,這種女人就該如他曾斷言的那般驕奢無德,不顧百姓死活,他才能覺得稱心。
袁子信當然要這麼想,否則袁夫人的冤往哪裡訴?
要知道他的夫人如今還是個妾侍的身份,品秩自然也就沒了,多少重要的場合不得露面,這對於出身世宦之家,一向高傲自矜、鶴立雞群的袁夫人來說,是何等的恥辱!
而袁夫人心裡也是認定,她落到這般下場,全因為馮皇后在皇上跟前進饞言。
其實此事還真和馮玉兒有關,袁夫人猜得確實沒錯,只袁夫人卻想不透,自己落到這下場,最該怪的是她那驕縱的性子,竟是連自己如何得罪了馮皇后都不知道。
這老倆口和仇敵愾,自覺或不自地覺想著要尋徒元徽夫妻不痛快,不選妃,但是選秀總是可以的,秀女進了宮,還怕沒有妃子嗎?
更重要的,選秀是皇家規矩,可不是干涉帝王家私事。
徒元徽對於大臣希望他廣納後宮的建議完全置之不理,只說皇后還年輕,孩子慢慢生便是,況且他又不是無後,王爺康安聰明好學,絕對可造之才,更是儲君的不二之選,因此不需要拿子嗣做借口從外頭尋女人。
只是那幫子官員似乎極熱衷於後宮佳麗三千,竟是一時半刻不肯放棄,徒元徽煩不勝煩。
尤其是袁子信,這一次又領頭,徒元徽有些搖頭了。
對於徒元徽的苦惱,馮玉兒倒只是抱之一笑,冷冷地丟下一句話,「當賢後日久,我又想做奸妃了,若是有姐妹進來,少不得大家一塊玩玩兒,我自會想出幾十種死法,為姐妹們尋個好去處,皇上要不試試?」
徒元徽啞然失笑,知道馮玉兒這是唬著他玩的,說來真要有女人進宮,進而敢對付馮玉兒和孩子們,他可是第一個給人尋去處的。
其實徒元徽心裡清楚,那幫子大臣如此積極,其實還不是替他們自己打算,若安插個什麼人到皇帝枕頭邊,時不時幫著說些好話,或得了消息趕緊傳出去,這種種好處,顯然送人進宮利大於弊,自是人人踴躍。
想到這點,徒元徽更是反感那什麼廣開後宮了。
外頭百官們替徒元徽費這心思,這宮裡頭,自然也少不了動這個念頭的,比如賈元春。
賈家被抄,一家子變成了平民,老太太不甘心,而賈元春現在也長開了,十八歲的賈元春的確美貌無比。
賈家和北靖王府還是有些人脈交情,朝廷不選秀,但是每年還是要採選宮女,借了北靖王的勢力還是進宮了。
不過這次不再是稍微體面的女官,而是一個小宮女。
賈元春到底不甘心就此落寞。
她也曾經做了個夢,夢裡有人稱呼她為賢德妃娘娘,以前算命的也曾說她是貴人,那麼她必然有機會。所以,她又重新進了宮。
宮女每月有見家人的機會,王氏這次來瞧女兒,母女倆在一塊說了好一會兒話,最後竟雙雙哭紅了眼。
王夫人自然心疼女兒,但是老太太和自己的女兒執拗,她也是沒辦法。
還有她娘家和夫家,現在都敗了,
王子弘和王子勝死了,王子騰跟了四爺,現在眼見著皇帝位置越來越穩當,王家的人都一個個都被貶了,就是王子騰也獨木難支。
「可憐的除了你舅舅家,家中子弟個個沒了前途,原雖也有捐官的,也不知何故都給罷了,如今只靠了手上的鋪子過活,可怎麼著也沒有當官掙得了錢,竟不知何時便坐吃山空了。」王氏抽噎道。
「太太……」賈元春也覺得難過,只是她不過一個姑娘家,也只能聽聽而已,「莫急,不如在王家子侄中選幾個好學上進的,讓他們科考取士,或許還有指望。」
「唉,不管了,不管了!」王氏甩了甩手,「咱們賈府也是風雨飄搖,如何管得了那麼多!」
賈元春嘆了口氣。
「老太太身子骨可好些?」她岔開了話題。
「她老人家原準備也過來瞧你,只今日一起床便頭暈,只能讓我一個兒過來了。」王氏擔擾道:「如今賈府不過靠老太太在撐著,萬一她老人家有個三長兩短,你大伯父哪裡指望得上,賈府怕是且等著敗了。」
又怕賈元春急,說道:「你也別擔心,你到底有兩位姑媽,賈家雖然不做官了,但是也無人敢欺負賈家。」
所謂的兩位姑媽,一個是賈如意,一個就是賈敏,賈如意雖然不搭理賈家,但是面子上還是得過的去,賈敏是史氏親女兒,自然更不用說。
「老太太現在盤算著寶玉娶黛玉,你看怎麼樣?」
賈元春低頭不語,她比娘和老夫人清醒,林姑父雖然因為賈家和馮家也沒有被重用,但是能力不錯,遲早也會上去,哪裡還能看得上寶玉。
「能成嗎?」
王夫人嘆了口氣說道:「兩孩子走親戚,四五歲的兩人獨愛玩一塊,寶玉也是個聰明的,你姑父教他讀書,他一遍就會了,你姑父很驚喜。都想收為弟子了。再加上親戚,和老太太說說,想來也容易。」
只是,王夫人沒說,寶玉不愛讀書,只是地瞞著林家。
「不成也無妨,薛家獨木難支,現在在金陵求著你爹和伯父主持大局,薛家雖然敗了不少,但是家財萬貫的,總能讓我們過好日子了。」
賈元春頓時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