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2章
第十二章
馮玉兒坐在徒元徽的車輦上,瞧著正斜靠在車榻邊,拿著本畫冊邊看邊笑的徒元徽,馮玉兒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昨晚鬧的一通,此時此刻,馮玉兒醒悟了,原來徒元徽所說的「安排」,竟是將自己一塊帶走。
「你這樣子真傻!」
徒元徽放下畫冊,笑呵呵地伸手颳了一下馮玉兒的面。
「想必是高興壞了吧,得了,以後乖乖跟著孤,自有你的好處。」徒元徽笑得有些輕佻,他就是這麼個性子,雖然一晚上夢到自己的未來,但到底是走馬觀花,影響的地方也有限,本性還是一個沒有及冠優越習性的年輕太子。
「爺,您不怕帶上我,壞了您名聲?」馮玉兒主動往他胸膛處靠去,低聲問道。
「這名聲要壞,也不是你這點芝麻事能壞的。」徒元徽說完,唇邊露出一絲諷笑,顯然想到了些其他的事。
這點事真沒有什麼好怕的,虧上輩子他當真了想著遮掩,這還真成了污點了。如果一切大大方方的,反而沒事!
始皇也是歌姬生出來的,漢武帝不也提了個歌女家奴做皇后?玄宗還讓自己的第一個太子從賤籍出身的趙麗妃生出來,真宗還有賣雜耍的劉后,就是本朝,他皇祖的李貴妃也是聲樂賤籍,而現在父皇為何寵甄貴妃,這裡面也齷齪得很。
見馮玉兒還是有些擔心的樣子,再想想她因為自己的遮掩吞金成全,他就心軟,愧疚又充斥在他心裡,心裡有些酸澀。
「得了,真想做孤的女人,你只要學會兩個字——聽話,以後孤定能保你一世平安。」他笑著說道,還拍了拍她的肩。
這話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不亞於發誓了。
馮玉兒只聽信了個三分,但也沒其他法子,她心下嘆氣,比起被王子勝折辱,出家當尼姑是更好的出路;而比起出家當尼姑,能隨在徒元徽身邊,幾乎就是所謂的踏上青雲路了。可是,她私心裡,還是樂意在遠著王子勝的地方出家。皇家……有那麼好混的嗎?
又偷眼瞧了瞧徒元徽,馮玉兒不免心下琢磨,即便這位爺再不靠譜,她真要被他帶走了,那此後也不得不與他生死與共,只是她最終會得個什麼下場,便只能聽老天爺的了。
「孤對你這麼好,玉兒就沒什麼表示表示?」徒元徽以手支額,緩和氣氛,瞧著馮玉兒笑著問道。
馮玉兒從剛才的憂思中回過身。
也不矜持,在這位面前,矜持沒什麼用,當下,她就俯過身往徒元徽臉上親了一下,親過後又主動投懷送抱,然後隨手拿起他扔在車榻上的畫冊看了看。
這一看之下,馮玉兒「呀」地大叫出來,跟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似的,將畫冊一把扔得老遠。
徒元徽在車榻上慵懶地躺著,他不由挑挑眉,笑看著馮玉兒面紅耳赤。
馮玉兒見狀,輕輕推了推,嬌聲道:「爺幾時能正經些,在這裡竟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敦倫之事,是天道人常,怎麼就不正經了?」徒元徽振振有詞地道:「食色性也,聖人都不能免俗,就這麼定了,等到了海雲城,咱們晚上便依葫蘆畫瓢,試上一番!」
他已經決定,要放開自己一些,任性著點。最近又熱乎著玉兒,心裡一直很躁動。
海雲城是東陽首府,徒元徽的母親孝義皇后便是出生在東陽錢家,這位皇后是當今皇上的原配,據說帝后少年夫妻,感情極深,只不過孝義皇後生下徒元徽不久便得了產後風,沒一年即亡故,皇上據說痛心疾首,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對徒元徽這個嫡子愛護有加。
愛屋及烏,東陽錢家便也得了皇家照應,做了兩代東陽織造,著實是東陽省里富貴潑天的人家。
徒元徽這次回京經過海雲城,自然便是住到錢家,為了讓這位高貴的外甥有賓至如歸的感覺,現任東陽織造錢奎特意騰出了自己住的正院,將徒元徽一干人等請住了進去。
杏月收拾完馮玉兒的行李,便興高采烈地從她手裡拿過玉梳,一邊替馮玉兒梳頭,一邊笑道:「姑娘,奴婢真替您高興,如今您這就是真真正正地跟了太子爺,日後少不得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我可不敢想,只求能在這世上好好地活著就成。」馮玉兒從鏡子裡頭瞧著杏月:「倒是難為你,拋家舍業地跟了我過來。」
杏月嘆了口氣,「不瞞姑娘,奴婢藏了私心,也是想為自己找條出路。」
「哦,怎麼說?」馮玉兒好奇地問。
「奴婢是家生子,只是父母前二年都沒了,平日里靠著哥嫂過活。」杏月說著,眼圈便有些紅。
「人家自己過日子,心裡哪會在乎我這個妹妹,我哥哥耳朵根子軟,只聽嫂子的話,竟尋思把奴婢嫁給薛家莊子上一個沒了老婆的管事,只想著得些銀兩彩禮,才不管對方人品性子如何,奴婢知道那人不好,自是不肯的,便同他們鬧得厲害。」
馮玉兒聽了,安慰道:「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後來大太太要在府里挑個丫頭去侍候您,奴婢便想賭一把,也為躲著我那哥嫂,不肯白白給他們糟踐了。」
馮玉兒忍不住笑了,原來這杏月也是個通透人,倒與她不謀而合,都是想為自己尋一條好出路。
「杏月,你願意跟出來,便是信得過我,以後少不得咱們同甘共苦,我一定使力過得好些,才不辜負你把寶押在我身上。」
「姑娘說話真有意思,倒是同我想的也差不多啦。」杏月咯咯直笑道:「您必是位有福的,奴婢沒瞧錯人。」
錢家正堂里,錢奎正領著全家老小給徒元徽磕頭,唯一沒跪的,便是錢奎的母親,也就是徒元徽的外祖母錢老夫人,這會子她正坐在一旁,淚眼婆娑地瞧著好多年未見的外孫徒元徽。
「太子爺上一回來東陽,才十歲出頭,還是隨皇上東巡過來的,沒想到一轉眼,咱們爺已是位風神俊秀的少年郎了。」錢老夫人慨嘆道。
「老夫人這些年身子可好?」徒元徽笑問。
「托皇上和太子爺的福,」錢老夫人回道:「說來老身也是上六十的人,該吃的吃、該穿的穿、該樂的樂,也算享了一輩子的福,只可惜我那親生的丫頭命薄,年紀輕輕便去了。」
見老太太又哭了,忙有旁邊的錢家女人上前安慰。
「老夫人,孤的母后雖已去世多年,不過父皇依舊心懷牽挂,每年到了母后祭日,少不得都是父皇親自帶著孤前到乾陵去拜謁。」
「那便好。」錢老夫人嘆了口氣。
「皇上也是長情人,這些年不僅將太子爺您放在心坎,便是錢家也多得照應,實在是皇恩浩蕩。」
徒元徽點頭道:「孤出來前,父皇特意囑咐,讓孤回京之時一定要來瞧瞧外祖母大人。」
「請太子爺代老身多謝皇上記掛。」錢老太太笑著回道。
正說著話,門外閃進一個人影,見似乎沒人注意到他,便從側邊貓著腰往前走,直到站到了錢奎身後。
別人沒注意,徒元徽卻是瞧了個一清二楚,笑容也有些淺了,他望著轉頭望著錢奎道:「父皇對錢家恩寵有加,雖是天大的福分,卻靠了先人餘蔭,非你等理所應當,孤若是你們,定會誠惶誠恐,多念著感沐皇恩,時時想想,自己有無疏漏過錯之處。」
聽出話中警醒之意,在場的錢家人都有些慌神,便是錢老夫人也顧不得矜持了,帶頭跪到徒元徽腳前,道:「老身管教無方,縱得下面子孫不知自省,這才做了忤逆不道之事,請太子爺責罰。」
徒元徽紋絲不動地站了好一會,眼睛卻盯著錢奎身後,那個方才偷偷摸進來的年輕人。
錢奎瞄到徒元徽正瞪著自己的長子錢嚴,嚇得汗都出來了,想著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現在這個逆子又不知去哪裡胡混了,太子爺到了才偷偷溜了回來,當下忙磕頭求饒道:「太子爺,小兒不懂得,如今已然吃了教訓,當日他只是一念之差,才挪了織造局的錢款,如今下官賣了兩所宅子,已然補齊了虧空。」
「怕是拆了東牆補西牆吧!」徒元徽淡淡說道。
他早就知道錢家是什麼德性。
「錢奎,聽說你們巧立名目,私自開徵關稅,可是事實?」
「這……」錢奎差點癱坐到了地上,這私開關稅的事,正是兒子出的餿主意,實在是這兩年織造局婁子捅得太大,再不彌補怕是要出大事,其實這開稅也才剛開始試了兩個來月,誰會沒想到,遠著的太子爺竟然消息如此靈通。
「錢奎,這些稅項立時給孤停了,另外把你們織造局的賬目全部核查一遍,若有不該多的,或不該少的,儘快拾遺補缺,兩個月後,孤便會向皇上請旨,派人查驗各地織造局賬目進出,你要敢給孤過世的母后丟臉,別怪孤不顧念什麼親戚情分。」
「下官遵命!」錢奎已是嚇得體似篩糠,抖索了半天停不下來。
錢嚴在這時候忍不住上前跪下說道:「太子爺,錢家這些年為國盡忠,為太子爺效力,如何今日一出事,倒落不著您的好了?」
錢家就是這樣的德性,他太客氣也太照顧了,對於他,他們顯得真當自己為親戚了,原本需要十分恭敬,也就只有了三分。徒元徽那時候想著錢家對他忠心,也最不會背叛他,還給他解決了不少事,也樂意親著。
這會兒聽到錢嚴的話,語氣就肅然起來:「好大的膽子,錢奎,這便是你教出來的兒子,孤何時開始結黨營私,竟勞您家為孤效力?」
「下官不敢!」錢奎回身作勢要打錢嚴,手伸到半空,卻遲遲捨不得下去。
正堂的氣氛立時變得壓抑。
徒元徽知道錢家的德性,現在也不想管,他這些日子就和他們說清楚了,若是願意改,日後他還認這個舅家,還是這副德性,那也對不住了。
徒元徽彎腰將錢老夫人扶起,這是母后的母親,就算是君臣,他也該給外祖母一些臉面。
「老夫人請起吧!」將人送回座上后,徒元徽繼續對錢奎等人道:「孤是錢家外孫,自是與各位休戚與共,爾等建功立業,孤面上便有光,爾等若行了不軌之事,你們說,孤該如何自處?」
錢嚴這會兒也不敢在太子爺面前說話了,和錢奎等恭敬稱受教。但是不是真的受教,雙方都心知肚明。
徒元徽訓完後背手從正堂出來,小德子急赤火燎跟在後頭,一個勁地勸道:「太子爺息怒,可別為了那些不上道的折騰自己!」
徒元徽平靜地說道:「孤這個表兄錢嚴不是個東西,你派人給孤好好監視著。」到最後全敗在他手上。
小德子沒聽明白,目瞪口呆地望著徒元徽。太子爺最重錢家,雖然錢家不在京城,但是錢家一有個什麼事,太子都會不過問原因就維護,每年節賞下的東西也都體面異常。
太子爺最不喜別人說錢家有什麼不好的事,這次竟然讓他派人去監視這位錢嚴,實在讓小德子意外之極。
「還不去?」
「是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徒元徽繼續往前走。
這錢嚴就是個禍害,日後錢家兩百來口也全死在他手上。
記憶里錢家的下場,徒元徽現在想想依舊憤怒。
錢奎病死了,錢嚴接了東陽織造后,然後打著他的旗號橫徵暴斂,私設關稅數十來項,八年間貪污公款達到一百多萬兩,引起東陽百姓民憤,到最後竟是聯名告了御狀。
而那時候父皇已對自己生出失望之意,加之一眾兄弟在一旁煽風點火,皇上再沒有鬆手放過錢家,一夕之間,錢家樹倒猢猻散,而徒元徽自己當時自身難保,竟是無能為力了,只能看著錢家滿門被抄斬,也是因為父皇沒有手下留情,他這個太子的聲勢跌入了冰點,沒兩年,他也被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