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0122
「皇帝實在太客氣了,這種日子來瞧朕,朕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後悔。」弘聖帝冷冷地道,什麼感謝生養之恩,不過是來耀武揚威,順便瞧瞧自己什麼時候死。
「太上皇自當覺得與有榮焉,這些年來朝政和諧,官員清廉,百姓富足,便是收進國庫的稅銀,也是比太上皇當朝之時增了不知凡幾,」徒元徽笑道:「皇上當年立僅一歲多的朕為太子,果然眼光獨到。」
「可你逼宮篡位,倒不怕史官將你罵得一文不值?」弘聖帝怒吼道,說著,眼睛卻瞧到了站在徒元庭身後,面露病態的徒元升,滿場沉寂中,唯有他不時地咳上兩聲。
「所謂逼宮篡位,不過是太上皇的臆想罷了,當日您龍體深受□□荼毒,若再管理國家,可不是既害了您自個兒,也害了百姓,」徒元徽瞧著弘聖帝,「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有這時辰怕史家之言,還不如多操心一些天下蒼生!」
以如今弘聖帝這般狀態,想要用嘴皮子說得過正值風華正茂、躊躇滿志的徒元徽,便是拿雞蛋碰石頭,幾個回合之後,弘聖帝敗下了陣,無奈地閉嘴受了眾人三跪九叩,接下來便做閉目養神狀,表示不耐煩瞧見這幫子人了。
徒元徽看了看行宮大殿,對旁邊內務府的官員囑咐了一句,「過幾日派人來瞧瞧,這行宮若有該修補的地方,儘快修好。」
「皇帝不必費心了,」弘聖帝又開口道:「朕在這兒住不得幾年,修來何用?」
徒元徽忽然一笑,道:「太上皇何必說這氣話,兒臣自是希望您壽長歲久,正好瞧著兒臣如何創立一個盛世皇朝,所以,還望皇上擅自保重!」說罷,徒元徽朝弘聖帝拱了拱手,便帶人走了。
腳剛踏過大殿門檻,便聽到後面弘聖帝道:「元升,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竟不去瞧你母親?」
緊跟在徒元庭後頭的徒元升立時站住,控制不住暴咳了起來。
「老三,既是太上皇留你,便去瞧瞧貴太妃。」徒元徽看了徒元庭一眼,丟了句話,便徑自先離開了。
「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甄貴太妃抹著淚,瞧著在一個女人攙扶下走進屋裡的徒元升。
徒元升並沒有回話,而是撩袍跪到甄貴太妃面前,道:「兒子不孝,讓母妃牽挂了!」
趙嬤嬤這時上前,和那個女人一塊扶起徒元升,「三爺,這些年,娘娘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您的安危,整日吃齋念佛,今日能瞧著您……回來,也算是還了娘娘這份心。」
「我在外頭挺好的,」徒元升笑了笑,又指指身邊的女人,對甄貴太妃道:「母妃,她是兒子在西北娶的,叫阿英。」
甄貴太妃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個女人,道:「模樣兒還不錯,只是家世如何?」
「以前是老福王妃跟前的,福王叔兩口子瞧我一個人在陽平關無人照應,便將她給了兒子,倒是個賢惠懂事的。」徒元升笑道。
甄貴太妃不由自主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女子出身有些低,配不上自己兒子,只如今她鞭長莫及,想來竟是想管都管不了的,不由嘆了口氣,道:「算了,就這樣吧!只回頭你還得去年瞧瞧那三個,人家也不容易。」
徒元升點了點頭,隨即便由阿英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了。
「三爺,您這身子如何給糟蹋成了這樣?」趙嬤嬤在一旁問道。
「是兒子自己不懂愛惜,」徒元升強忍住咳喘,笑道:「後來阿英來了,這才好了不少。」
「可瞧過大夫,怎麼說的?」甄貴太妃問。
「回娘娘,昨兒個皇上特意派了太醫來給三爺瞧病,說乃肺疾,是外寒內熱,肺失清肅所致,囑咐日常要多加調理。」胭雲在一旁回道。
甄貴太妃一時又哭起來,「我自己生養出來的兒子,從小兒沒病沒災,怎得如今竟是弱成了這般,你才三十啊!」
「之前阿英也說了,只要調理調理便會好的。」徒元升勸道。
「別當為娘被關在這西山行宮裡,便什麼事都不知道上」甄貴太妃恨道:「還不是那個皇帝妒賢嫉能,硬是將你趕去西北那鬼地方,只盼著折磨死你才好。」
「母妃,不可妄言!」徒元升微不可察地瞟了胭雲一眼,對甄貴太妃道:「小十六不到十歲便去了西北,如今都接了福王叔的位子,不也挺好的,兒子在西北之時,多虧了福王一家照應,是兒子自個兒身子不爭氣,其實都挺好的。。」
「你就且說些好聽的吧!」甄貴太妃氣道:「小十六那是去當西北王,你呢,到那兒就是流放!」
趙嬤嬤也道:「皇帝將您送到西北,娘娘和老奴都覺得,他是居心不良。」
徒元升覺得再說不下去了,便撐著阿英的手起身道:「母妃,兒子有些累了,想回去歇著。」
「這就走?才說了幾句呀,」甄貴太妃站起身埋怨道:「養你這兒子有何用,娘兒倆好不容易見一回,竟連句體已話都沒有。」
「母妃,如今既到西山行宮,便安心住下來,兒子在西北也多少立下過一些戰功,昨兒皇上召見兒子時,還誇過我兩句,想著以後將功折罪,兒子再勤奮些,還是能得出息的,」徒元升心中嘆息,雖知這承諾已可能實現,他還是得哄哄甄貴太妃,「說不得有朝一日,兒臣還能接您到西北住些日子。」
「那好,」甄貴太妃用帕子抹了抹眼,勉強笑道:「為娘便等著你來接,可你一定要把這身子骨養好啊!」
徒元升上去抱了抱甄貴太妃,「母妃也要保重!」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並不肯讓母親瞧見自己已然有些濕紅的眼眶。
等出到甄貴太妃屋子外,安公公顯然早就等候多時了,「三爺,太上皇要見您。」
陰沉的夜色中,不時有涼風陣陣襲過,弘聖帝披了個斗篷,站在西山行宮最高處的涼亭上,回身見徒元升走了過來,並不寒喧,便直接問道:「這幾年在西北,可有了自己的人馬?」
徒元升沒想到弘聖帝竟是開門見山,稍愣片刻,道:「回太上皇,兒臣待罪之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就這點子出息?」弘聖帝哼了一聲。
「兒臣本無什麼宏圖大志,如今不過求偏安一隅,了此殘生。」徒元升低下頭道。
弘聖帝盯著徒元升,譏諷道:「了此殘生?莫不是你被那徒元徽嚇破了膽子?」
「父皇,」徒元升並不解釋,而是後退兩步,「兒臣不日便要回西北,此後若要再歸,怕也是遙遙無期,請父皇多加保重,還有,當今皇上治下清明,百姓安居,四海昇平,您再無須為國事憂勞,莫不如安心頤養天年,其實也挺好。」
四弟大老遠派人過來,也是為了這事,他一點都不明白,明明之前和他說不會造反,只想給皇上添添堵的四弟,為何在這麼幾年有起了這心思。
如今看來,可能是父皇用了什麼讓徒元曄又心動了。
弘聖帝一陣冷笑,「憑什麼朕要頤養天年,這江山社稷朕辛苦了幾十年,如何就白白送了徒元徽?不能叫百姓們忘記,朕才是真命天子,聽著!朕便是只活一日,也要將它奪回自己手中。」
徒元升無奈,只能跪倒在地,「此事……還望父皇三思,請恕兒臣告退!」
「元升,想辦法留下來。」望著徒元升快要走出涼亭,弘聖帝仰天長嘆了一聲,「在朕心裡,唯有你才是朕的兒子,也只有元升,能幫朕挽回失去的權力和尊嚴!」
阿英老早就被安公公「請」到西山行宮門外,左等右盼了好久,才瞧見徒元升從一個側門處走了出來。
「三爺。」阿英忙跑上前去,扶住了徒元升,細細端詳著他的臉色。
這時的徒元升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沖著阿英笑道:「勞你等久了。」說著來便開始劇烈地咳嗽,直至人乾脆蹲坐到了地上。
大概這邊動靜大了些,連行宮外守門的兵士都忍不住朝他們瞄了幾眼,有兵士想上前探問,卻被旁人使眼色制止住了,畢竟這位三爺身份特殊,誰知道沾上他會不會得好。
阿英單膝跪到徒元升旁邊,取自己的帕子幫他掩住口,面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只用另一手輕撫著他的背。
等著徒元升這陣劇咳結束了,阿英將手上沾了血跡的帕子默默收進自己袖籠里,再扶著他重新站起來。
寂寥的夜幕下,阿英攙了徒元升走向一處已然等了很久的馬車,便自絕塵而去。
萬壽節當日,徒元徽攜馮玉兒在乾陽殿接受百官及使節朝賀之後,出人意料命人宣讀了立儲詔書,大皇子徒康安正式成為本朝太子,這一招來得突然,倒讓馮玉兒大吃了一驚,。
待朝賀一結束,夫妻二人回到鳳儀宮歇息,剛踏進東暖閣,馮玉兒便迫不及待地問,「立儲之事,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徒元徽小心翼翼地扶了馮玉兒走到榻前,先彎下身子摸了摸上頭的墊子可還軟和,這才讓她坐上去,口中道:「立康安為太子本就遲早的事,而且不過是一道詔書,君臣都議過了。」
「康安還小,」馮玉兒說道:「你以前就說了等他大些再說?」
「我一歲多便做了太子,」徒元徽笑答,「這小子可比他老子舒坦多了。」
「合著你也知道,做太子爺不舒坦,何苦還要折騰我兒子。」馮玉兒埋怨了一句。
「以後折騰他的事多著呢,」徒元徽坐到榻邊,俯下身將耳朵貼在馮玉兒尚未顯懷的肚子上聽了聽,然後抬起身,道:「誰教他是咱們兒子,又是嫡長子,這點子擔當總該要有,放心吧,我昨兒個和康安談過此事,他自己也是肯的。再說,你肚子這個,有可能是個皇子,不早點確定名分,免得這兩兄弟……」
馮玉兒完全懂了,以前只一個,就是不封太子,也是唯一一個繼承人,現下快多了一個,那就不能這樣了。
不一時,可卿拉了可意進到屋裡,後頭還跟著康安。
馮玉兒一眼瞅見滿臉郁色的康安,對他招了招手,道:「康安,到母后這兒來。」
康安上到前來,規規矩矩地跪到徒元徽和馮玉兒跟前自謝起恩來,
「兒臣多謝父皇母后恩典,日後自當勤讀詩書,學好規矩,不辜負您二位的期望,也要讓滿朝文武都信得過兒臣。」
瞧著還不到以前常調皮的康安少年老成的模樣,馮玉兒心裡感覺怪怪的,將兒子扯到自己跟前,不放心地問道:「兒啊,這太子爺可真是你自個兒想當的?」
看了看榻邊坐著的徒元徽,康安老老實實地道:「兒臣願意做太子,父皇和兒臣談過,說兒臣身為長子,這是與生俱來的責任,自今日起,兒臣便是大孩子,再不可行幼稚任性之事,那個……吾日三省吾身,要將國家社稷放在頭一位。」
馮玉兒背著孩子,偷偷從后掐了徒元徽的胳膊一下,心恨他當太子爺之時,做的那些任性的事一點也不少,怎的到兒子這邊,就得要什麼擔當了?
大概這勁兒使得不大,徒元徽只稍稍收了收胳膊,眼睛都沒眨一下,反倒繼續教訓康安,「以後朕上朝,太子也要一起,不得偷懶,雖政務之事你還不懂,在旁邊聽聽也是好的,另外,林博淵教得你很好,回頭你在朝會上請個旨,升他為太子少保,也是你做學生的一份心意。」
「遵旨。」康安拱手應諾。
「哥哥當了太子,竟變得像個小老頭了,」一旁可意忽然蹦出一句,轉頭地徒元徽道:「父皇,以後我不當太子,做小老頭真不好玩。」
一時屋裡之人都笑了起來。
***
沒一會,阿奴隨馮繼忠入了宮,自是立馬跑來尋康安,得了帝后允許,二人邁著方步便出了鳳儀宮。
等走到一個假山處,康安叫住眾人,立時鑽到裡頭撒了一泡尿,等再出來時,一臉的輕鬆,沖著阿奴咧嘴道:「承進,可憋死孤!」
阿奴和康安最熟了,而且還是親戚,見康安這模樣,笑問:「太子爺,這當儲君是什麼感覺?」
「簡單!」康安大笑,「就是見誰都換一副面孔,我父皇教的。」
御花園裡,阿奴領著幾名公王爵公卿之子來參見新上任的太子爺,這會子康安早早擺好了架勢,正襟危坐地瞧著地上跪著的一大幫孩子。
「太子爺,這位便是義忠親王世子。」阿奴指著最前頭跪著的一個。
「孤知道。」康安笑著說道。所謂的義忠親王就是徒元曄,徒元徽登基后給封的,徒元曄從沉寂到出手再到失蹤至如今又耍起了算計,他這個世子作為徒元徽唯一的兒子豈會不認識。
徒康遠抬起頭來,眼神不免有些複雜。
這是他第一次進宮,哪怕他被冊封為世子,他依舊沒有進過宮。但是母妃和父王從他記事起,在府裡頭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他從嫡王妃那兒隱約聽了些消息,是母妃視皇伯父和皇伯母比他父王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