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陽錯
孟卿到前廳的時候,李婉兒正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面苦著臉吃著碗里的蘿蔔,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有誰逼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事。
在看到孟卿的時候,李婉兒明顯眼睛亮了一下,隨後歡呼一聲,還沒有等她蹦下來,一邊閉目養神的殷修就用手中的竹棍敲了敲桌子。
李婉兒嘴巴委屈的嘟起,哼哼嗤嗤的又坐回了原位。
「……公子。」孟卿遲疑了兩下,站在門邊說了一聲。
殷修側了側頭,沖著他說話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沒有落點,一手指了指身邊的座位,道:「白先生請坐吧。」
孟卿連忙走了過去,手中的箱子被一邊的婢女抱著放到了一邊,此刻桌上有不少的飯菜,還沒有吃飯的孟卿聞著飯香氣息頓時有些餓了。
「先生先用飯吧。」殷修的聲音溫和,一手虛虛抬起指向飯桌。
孟卿沒有推辭,正拿起碗筷的時候,那邊的李婉兒偷偷摸摸的從自己的荷包裡面拿出來了兩顆糖,隨後笑嘻嘻的舉高遞給孟卿,道:「白大哥,婉兒請你吃糖呀。」
「阿丑。」殷修的木棍精準的敲在李婉兒的手背上,倒也是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只是李婉兒還是撇了撇嘴,將手收回,「不給就不給。」
「先生勿怪,阿丑任性慣了。」
孟卿茫然看了一眼眼神亂飄根本就不往他這裡看的李婉兒頓時楞了一下。
那顆糖……
隱在一邊的謝必安兀自好笑,「這小姑娘倒是活潑的緊,那顆糖里可是放了不少的瀉藥。」
范無救斜眼抽了李婉兒一下,「所以她叫阿丑。」
謝必安笑出了聲音,擺了擺手,「尋常人家大有夫妻覺得賤命好養活,女兒不少叫小花小草的,男孩兒也有吉祥、阿寶一類的詞。」
「當年把你撿回來的時候……」謝必安瞅了一眼范無救一身漆黑的裝扮,一手掩住唇角,狀似轉頭看孟卿,實則是笑了一下,「我還想叫你小黑,最後倒是被帝女婆婆給阻止了。」
……小黑?
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審美有問題的范無救聞言不由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象徵著執法者的黑衣,想了一會兒,決定等他回去之後就換一身顏色的衣裳。
殷修將竹棍放在一邊,雙手交握於小腹前,淡淡的笑了一下,「阿丑,給先生賠不是。」
「婉兒錯了。」李婉兒忿忿不平的往嘴裡塞了一塊蘿蔔,嘎吱嘎吱的咬的很是清脆。
一頓飯吃的孟卿糊裡糊塗的,吃完之後李婉兒就被帶了下去,臨走之前還依依不捨的回頭看了好幾眼。
孟卿回頭看過去的時候,李婉兒正掙脫了婢女的手快速的跑了過來,眨巴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孟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隨後扯了扯孟卿的衣擺,道:「先生,你真的能治好哥哥嗎?」
孟卿一愣,看著李婉兒眼神之中閃爍著的渴望和謹慎,心裡一軟道:「我定會儘力而為,你不要擔心。」
李婉兒抿抿唇,示意孟卿蹲下去,之後才一下抱住孟卿的脖子,嘟著嘴巴親了他一下,道:「你要是真的能治好哥哥,我以後就不會再欺負你了。」
童言稚語脫口而出讓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出來,孟卿笑起來的唇邊的酒窩浮現,他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道:「好。」
李婉兒這才呲牙一笑,快步的跑回了婢女身邊,讓她牽著自己回去。
內室的殷修正穿著一件薄薄的裡衣躺在床上,手裡拿了一個木塊正在雕琢著什麼,一手時不時的摸索兩下,像是下不準位置。
孟卿鼻子一酸,上前兩步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想了想,最後還是選擇了丫鬟給他備下的器具。
殷修仰躺在那裡讓孟卿給他施針,室內一片靜謐,丫鬟躬身站在一邊伺候,只留下了窗外一陣陣的蟬鳴蟲語。
「先生身上可是有用香粉?」殷修突然開口問了一句,聲音有些慵懶,孟卿聽的一愣,遲疑了一下,抬起袖子聞了聞道:「未曾用過……」
他知道有不少大夫在出診前會根據所診治的病患的病情在身上用上一些可提神的香料,但孟卿從來都沒有用過。
一是萬物相生相剋,哪怕是路邊再不起眼的一棵野草,搭配上不同的東西就可能成為致命的毒藥,二則是他也著實是不喜歡那些香料,先不提價格,大多的香料研磨費力,也實在是沒有那個時間磨製。
殷修想想也就不再多說,將頭枕在孟卿的腿上笑了一下,「大概是醫者慈心,在先生身邊,彷彿是真的就平靜下來了一樣。」
孟卿聞言一愣,手中的動作停了一瞬又繼續了起來,道:「家父臨走前曾留下了一副養身的方子,大概是練習的時間久了……公子若是覺得好,不妨可以試一試。」
殷修頷首,動作幅度很小。孟卿鬆了一口氣,落下了最後一針。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孟卿每天都會給殷修施針布葯,只是殷修的眼睛卻一直都不見大好,一直到練了孟卿給他的那個方子之後才算是有了些成效。
窗外已經一片蕭索,樹上的綠葉已經盡數泛了黃,風一吹就撲簌簌的往下掉。
玉蘭花早已經敗落了,換上了秋季盛開的正好的菊花,顏色大多不相同,一眼看去倒也好看。
這天下午孟卿坐在屋內正在想著他先前所背下的方子,之後一張張的默寫在紙上,寫了將近十張之後,他才揉了揉額頭,將東西整理好放在了一邊。
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一開始得知孟家只剩下自己時的那份惶恐無助已經像是和他再也沒有了關係,現在再想想,心裡雖然依舊會有些悶悶的疼痛,卻沒有了一開始那麼刻骨銘心的感受了。
孟卿揉了揉鼻子,抬頭看向了窗外藍白色的天空,想了一會兒,在桌子上鋪開了一張紙。
他猶豫了很久,才終於拿起筆墨在紙上輕輕描畫了起來。
從前他也給家人畫過,可那時他滿心都是玩樂,根本沒有心思學這些東西,兩年的時間足夠他的技法成熟,可再也沒有人能夠站在樹下任由他一遍遍的描摹了。
「你畫的這是誰呀?」李婉兒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因為還沒有桌案高,她只能兩隻小手扒著桌子,努力的踮起腳尖看著孟卿在紙上畫的東西。
孟卿聲音喑啞,有些悶塞,「是家裡的人。」
「你哭了呀?」李婉兒歪了歪腦袋,髮髻上漂亮的流蘇簪子垂到一邊,襯得她紅撲撲的臉更加的圓潤可愛,「你的家人都在哪裡?你可以讓他們來看你呀。」
「他們……?」孟卿出神的看著紙上的人,有祖父、祖父,父親……還有年少時的殷修和自己,他能夠想到的只有這些,畫中人的衣著精緻,可他卻畫不出眉眼,「他們已經逝去很久了。」
李婉兒不說話了,抿著嘴想了想,放下手搖了搖孟卿的手腕,道:「你不要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我告訴你一些開心的呀。」
「今天哥哥說要帶我出去玩,你既然這麼不開心,那跟我們一起去好啦。」李婉兒眨巴著大大的眼睛,表情嫌棄的不得了,眼神卻閃亮亮的滿是渴望,「從前哥哥很少出門,他好不容易出去一次的。」
孟卿想了想,看向了桌子上的畫卷,道:「好。」
他將畫卷捲起,又用紙包裹完好,這才讓李婉兒牽著手帶他去了前廳。
李婉兒一路走一路嘰嘰喳喳的笑,「雖然哥哥的眼睛還沒有好,不過哥哥跟我說在你身邊很舒服……雖然是很舒服,不過我決定就認同你的醫術好啦。」
「哥哥今日起來的時候說他可以看到一些光了,只是並不明顯,不過這也是一個好兆頭對不對?」李婉兒回頭一笑,蹦蹦跳跳的到了前門。
「殷修的眼睛如何了?」謝必安回頭看了一眼范無救,范無救翻閱了一下魂書,道:「慧極必傷,殷修的眼睛以尋常方法不可能醫治的好。那個房子是白占神君留下的,比起人間的東西強不知多少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殷修的眼鏡才能見了些光,可想要大好,是不可能的。」
謝必安過去看了一眼,狐疑道:「可這上面分明說殷修的眼睛最後好了……」
只是好了還沒有多久,就死在了無名荒野。
謝必安搖了搖頭,「再等等吧,左右也快到了。」
在門邊的孟卿抱著懷裡的一副畫軸寶貝的緊,李婉兒已經湊到了殷修身邊握住了他的手,只是一下就又鬆開了,「哥哥,咱們快走吧。」
「不要胡鬧。」殷修先行上了馬車,和李婉兒仔細叮囑了一番,孟卿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居然是要去萬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