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衝突
「我在這裡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今日看來,皇叔的未婚妻似乎很不待見我,」司馬嫵搖頭自嘲,「也不知是我哪裡觸到她的逆鱗了。」
歌舒瑾解釋道:「呦呦她年紀小,又被我寵壞了性子,陛下多擔待。」
司馬嫵又是微微一笑,笑中帶著苦澀:「她似乎長得有幾分像皇姐,皇叔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打算娶她的吧。我早該知道了……皇叔你一直喜歡的人是皇姐……」
阿狸和司馬嫵雖然是一母所生,容貌和氣質卻天差地別,司馬嫵杏眼圓臉,是那種很讓人產生好感的鄰家女孩的感覺,無論男女都會不自覺地想親近她。而阿狸則不同,眉梢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小尖臉,薄薄的唇,胸/大腰細,舉手投足,煙視媚行,嫵媚得像是只九尾小妖狐。男人們一邊覺得被勾得神魂顛倒,又一邊覺得浪/盪不貞,女人們更是對這種類型的同性很難產生好感。
看到司馬嫵露出失望又落寞的表情,歌舒瑾許多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覺得自己有愧於她,一是隱瞞了阿狸的身份,二是背棄了曾經的諾言。
他說過喜歡她,會永遠保護她,讓她永遠坐在皇位之上。
「對不起,以前的那些話……」歌舒瑾真心地道歉,「但是陛下的身邊有王司空,有中宮,以後還會有更多愛你的人,但呦呦她,只有我,而且她現在懷了我的孩子,我必須給她一個身份,照顧她,對她負責。」
司馬嫵微微頷首,很心痛又強忍住的模樣,最後釋然道:「燦若,聞韶,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可他們再好都不是你。」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他又能如何,他已經決定要和呦呦重新開始了……
窗外隱隱雷聲,不知何時下起了秋雨。一場秋雨一場寒,黃花委地無人憐。
歌舒瑾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金樓,輕輕推開卧室的房門,床上的丫頭睡得正香甜,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美麗的睡顏讓他忍不住低頭去親吻。
小姑娘睜開眼,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阿瑾,打雷了。抱我。」
她不問他去了哪裡,也不多說話,只是一心一意地依賴他。這樣的呦呦,讓他又愛又擔心,她是真的信任他么,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歌舒瑾不作他想,只是脫了外衣躺在她身邊,把小小的嬌人摟緊,吻她的唇瓣:「有我在這兒,呦呦什麼都不怕。嗯?」
她嗯了一聲,在他懷中蹭了蹭,睡著了。
一夜秋雨,凄凄慘慘戚戚。
歌舒瑾這些日子養成了一個習慣,他總是會在睡夢中抱緊懷裡的阿狸,為了確定她還在身邊。可是第二日早晨,習慣性的一抱之間,懷裡卻沒有軟軟的一團。
他被驚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睜開雙眼。
清晨微光中,呦呦披著外袍坐在床角,身後靠著一個軟墊,正借著晨曦翻看著手中的書頁。
歌舒瑾長吁一口氣,伸手把她的一隻小爪子包裹進掌心,聲音溫柔:「呦呦,怎麼這麼早醒,做噩夢了么?」
「沒啊,」小姑娘嘴上說著,目光卻一刻都沒離開膝上的書,「我要背書。」
「背書?」歌舒瑾長眉一挑,邪妄一笑間,就伸了長臂去奪她的書,「沒事背什麼書,來,再讓我抱抱。」
「你自己睡啦,」小姑娘嘴一扁,身子微側,躲開他的大手,「我要準備秋闈。」
「秋闈?」歌舒瑾一愣,此時此刻睡意全無,甚至連自己坐起來了都沒意識到,「你要入仕?」
「是啊。」阿狸淡淡道,她語調平靜,就像是回答「吃飯了么?」「吃啦」一樣。
「你,」歌舒瑾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地疼,他真是要被她氣死了,「你怎麼都沒和我講一聲。」
阿狸依然在看書,還用碳筆在上邊勾勾畫畫,漫不經心地道:「是我參加秋闈,又不是讓你參加,為什麼要跟你講。」
歌舒瑾終於明白了,這些日子來呦呦沒事就在書房看書,原來不是為了排遣婚禮之前的忐忑心情,而是在準備秋闈……
他越想越氣,方才還柔情似水的眉目糾結成可怕的模樣,他傾身而上,讓小小的阿狸淹沒在他的陰影中:「你是我的妻子,夫妻一體,參加秋闈這麼大的事情,難道你不該告訴我。」
歌舒瑾雖然少年時是個溫柔的人,可經歷過黑牢之後,整個人就被黑暗蛀空了似的,不僅心狠手辣,還惡劣變/態。他平時盡量用溫和的態度對待阿狸,可一旦被激怒,便會不受控制地想折磨她,弄疼她,撕碎她。
阿狸也不躲閃,仰頭直視他血紅的眼睛:「不是還沒成親么。而且你吼我做什麼,你現在不是也知道了。」說罷,便一彎腰要從他臂膀下鑽出去。
「這能一樣么,」歌舒瑾被她義正言辭的小模樣給氣得哭笑不得,心中剎那間柔軟起來,眼中的血紅也一瞬斂回,他伸手捉住阿狸的腳踝,把這不乖的小狐狸又扯回懷中,「我現在是被動的知道。」
阿狸不理他,又要看書,卻被歌舒瑾奪走,扔開得遠遠的。然後,他鄭重其事地道:「司馬呦,我們談談。你是怎麼想的,和我說說行么?你想從下層官員做起,一步一步,奪回皇位?若你是存了這種心,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這種想法太天真了,沒那麼簡單。主上不僅是主上,她的背後還有謝氏,而且主上親政這兩年,無功亦無過,女子為帝,她能做到這種程度,說明還是很得民心。」
「我知道。」阿狸說。只說了這三個字,讓人辨不出她的心思。
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臉上還有些微微的嬰兒肥,眉眼間既魅惑又純真,惹人憐愛。歌舒瑾看著她,良久,他長嘆一聲,抱住她:「你想奪皇位,我可以幫你的。」
「你忍心?」阿狸一撇嘴,「成王敗寇,待我登上金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了司馬嫵的頭。」
「呦呦,你……」美麗的桃花眼,幾多難以置信,幾多欲言又止,幾多痛心疾首,最終,他披衣而起,只留了一個背影給阿狸,「你看書吧,我去書房,不打擾你了。」
阿狸只是覺得他似乎生氣了,不過那又如何,關她何事?
她這次回來,不過是為了兩件事情,一是拿到戶籍,二是通過歌舒瑾知道一些自己以前的事情。
阿狸在瓊州時,受到崔斬玉的幫助,拿到了一個戶籍。可她一離開,又不想讓他們找到自己,原來的戶籍便是不能再用。另外,關於她的身世,姓謝的所說的,不能全相信。
經過這幾天的事情和對話,阿狸至少確定了,她自己真的是那個倒霉催的姐姐,歌舒瑾是真的喜歡司馬嫵,而司馬嫵對她這個姐姐恐怕沒什麼好感。
接下去的幾天里,歌舒瑾都住在了刺史衙,不回府邸,看樣子是真生氣了。
阿狸還是該幹什麼幹什麼,吃飯,睡覺,背書。直到有一天芽衣來找她:「小夫人,今天是族長的生辰。族長好多年都沒辦過生辰宴了,大家都說他不在乎生辰什麼的,但我覺得族長他應該很期待夫人你的禮物。」
阿狸放下手中書,從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一個錢袋子遞給芽衣:「你買點東西給他送過去吧。」
芽衣搖搖頭:「小夫人,雖然我不知道夫人同族長在彆扭什麼,但是這次族長他是真心誠意想和你重新開始的。為了準備大婚,他事事都親力親為,請帖,聘禮,婚宴,都不讓我們沾手。夫人,請你再給族長一次機會吧。」
「好,我知道了,」阿狸又拿起書,慢慢翻看起來,翻了幾頁,她對剛要離開的芽衣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麼。」
走到房門的芽衣停住腳:「只要是夫人準備的,族長都會喜歡。」
當天傍晚,阿狸站在刺史衙門口外不遠的花樹下,立秋早已過,寒風瑟瑟,路人們都穿起了長衣。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在荊州等歌舒瑾的二十天,她抱著床單,蜷縮在牆角,過了一日便在身側的石牆上刻一條痕迹,直到刻滿了四個正字,他依然沒有回來。
早在那時,她就隱約明白了,所有她以為的寵愛,不過是一場南柯,一場空待,一場自以為是的單戀。
眉間雪,心上香,她終歸做不了他心尖上的人。
眼尖的幕僚看到阿狸站在門外,就自作主張地把她迎進了刺史衙,轉身便樂顛顛地去找歌舒瑾通風領賞了。
阿狸一個人在衙門後院里轉,七拐八繞來到一處荷塘,早就凋謝的荷花,枯萎的荷葉,秋風過,滿池蕭瑟。
「是你啊,小狐狸精,幾日不見,倒是更加狐媚了。」
阿狸不轉身,便知道來人是誰。
司馬嫵並沒有回到京城,而是在歌舒瑾的挽留下,以勘察第一屆秋闈的借口留在了荊州。她不住在刺史府邸,而是此處的刺史衙門。
歌舒瑾這幾日都不回家住,大概也是為了在這裡陪著她吧。
阿狸低頭施禮:「民女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司馬嫵倒是一愣:「怎麼這般乖順,好像那日廝打朕的是另外一個野丫頭。」她沒人跟著,說話也是毫無顧忌。
阿狸也不反駁,只是乖乖地站在一旁,低眉順目。
司馬嫵得意一笑:「知道他為什麼喜歡你么?你不過是一個倒霉鬼的替身罷了。」
「民女知道。所以民女為了做好這個替身也做了很多準備,民女知道她喜辣不喜甜,喜歡話本不喜歡讀書,喜歡彩色不喜歡白色,喜歡金銀不喜歡玉石,還有,」阿狸頓了頓,「……」
說到此處,她的話音有點小,司馬嫵不自覺地向前走了一步,想聽得更清楚一些,誰料腳底還沒站穩,就被小狐狸精狠狠一腳踢下荷花池。
狼狽間,她看到阿狸居高臨下地站在池邊,勾著嘴唇,妖媚一笑:「我還知道她不會鳧水。」
說罷,撲通一聲,小狐狸精自己也跳到水中。
不遠處,火把紅光點點,似是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