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7.心緒
若讓當初的白木染知道,在這斷壁懸崖之下,其實是有一條生路的,那麼,會不會她當日的遭遇有所不同?
完全不會。
只因即便聞人卿將這斷壁懸崖下的路指給了白木染看,白木染也萬萬不敢一個人下去。原來竟真有「絕處逢生」一說。而這斷崖下的「路」,也如同那些話本傳奇中所描繪的武俠橋段一般,只是一些雜亂纏繞在一起的藤條。
聞人卿便指著那些藤條朝白木染道:「自此處爬下去。」
白木染探頭看了一眼,竟深不見底,她本就有些畏高,這樣看一眼之後簡直頭昏眼花,腿肚子還有點兒打顫。
這兒真的能算得上是一條路?
這藤條結不結實?能不能承受住兩個人的重量?
白木染想後退。
可聞人卿卻根本沒給她猶豫的機會。
聞人卿伸手抓了她的後背,一個縱身便飛了出去。
白木染只覺身子一輕,竟然是被聞人卿提著飛了出去,再低頭一看可不得了,兩人懸至半空之中,下方雲霧繚繞,什麼也看不清楚。白木染不敢再看,趕緊閉上了眼睛,卻已在腦海之中想象出了許多自己被摔成肉餅的可怕模樣。
「睜眼!」聞人卿突然輕斥一聲,「看好這路,若有尖石及時避讓開。」
白木染只得睜開眼來,卻見面前是幾根粗壯的藤條,這才發覺聞人卿一手拽著她已依附在了崖壁上,另一手則已抓緊了垂下的藤條。白木染不敢再往下看,也想學著聞人卿的樣子伸手去抓藤條。
然聞人卿卻道:「不必,你只需抓緊我便是。」
話音剛落,聞人卿便提起一口氣來,足尖微點,順著那藤條一路飛速向下,踩踏之處濺起一陣塵土。白木染一手扯住聞人卿的衣服,一手去捂眼睛,卻感覺自己搖搖欲墜,根本控住不住自己的身體,心中一時驚慌起來,索性兩手都伸了過去,將聞人卿一把抱住,再將臉埋在聞人卿的身上。
白木染感覺到聞人卿的身形似乎稍稍歪了一下,但很快的,又定住了,彷彿什麼也未曾發生過一般,繼續急速下行。
……看來是不介意了。
白木染想,什麼斷壁懸崖之類的「路」也實在太過可怕了,若不是為了稍稍保持那麼一點點形象,她恨不得將兩條腿也纏在聞人卿身上才覺得安穩。
聞人卿的身體又軟又香,抱住便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之前不敢放肆也沒機會放肆,可這一次,危急關頭,白木染聽得腳下有簌簌落石之聲,耳畔則是呼呼的風聲,她死死抱住聞人卿不放,覺得特別理直氣壯。
然而一切美妙時光總是結束得特別快。
白木染覺得自己尚未能好好品嘗一回聞人卿的溫柔,就感覺腳下已落在了實處。
「到了。」
聞人卿放開了她,退開了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了,白木染還伸著的手便顯得有些尷尬了,只好訕訕地將手收了回來,挪開眼神假裝自己在四處觀望。原來她們並非已到了崖底,而是在那一叢叢樹藤與一縷縷雲霧的掩蓋之下,山崖之下居然有一個天然的石洞,洞內看來似乎被人為地休整過。
「這石洞是通往什麼地方的?」
「山下小鎮。」
「那……我們去哪兒?」白木染有些想不到,「總不會還要去等上官凌雲吧?」
百香谷里自然是不能再回去了,若說聞人卿要回聞人世家,白木染也不太信,看聞人卿的模樣,多半是個負氣離家的出走少女。那麼,難不成她們要露宿荒野,四處躲藏?
「先去別莊。」
「……」
這倒是讓白木染意外了。
聞人卿不喜歡別莊,聞人玥也不喜歡見到聞人卿,當然,白木染也不願再去,一想到那個掐她脖子,差點將她扼死的紅玉,她就覺得脖子涼颼颼的,有些瘮得慌。可聞人卿既說了要去,白木染也只能乖乖跟著。
「白木染。」
「嗯?」
「此後,只怕還有得麻煩。」
不知是否白木染的錯覺,她總覺得聞人卿的聲音在這有些暗的山洞裡變得格外溫柔,溫柔得彷彿一股清泉,汩汩流入她的心中。
「你若害怕……」
聞人卿說著,竟然從衣袋之中,拿出一疊折成四方的紙來。
白木染有些不懂,可看著聞人卿將那疊紙打開來遞給她,她忽而又明白了那是什麼。似乎是她裝病誤入百香谷時,聞人卿不知為何,讓她簽下的那一紙十年文契。此時,聞人卿竟拿出這個來,看來是要放她走了。
白木染抬起頭來,看著聞人卿。
聞人卿面色平和,眸光熠熠,讓人忍不住要對她產生一種說不出的眷戀。
「你若害怕,出了這山洞,我們就此……」
白木染也不知為何,在這一刻里,她的腦子還沒來得及思考,動作就先一步替她做了決定。她飛快接過聞人卿手中的文契,將它重新疊好,再放入聞人卿的手中。
「我不怕。」
「怎麼?你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了?」
聞人卿說這話時,似乎帶了一點玩笑之意,語氣竟比方才要輕鬆了許多。
「那你呢?」白木染覺得這問題不好回答,便索性反問起聞人卿來,「我知道了你們聞人世家的秘密,你居然放我走?不怕我宣揚於天下?」
「如今江湖中關於聞人家的謠言還少?」聞人卿卻嘆道,「多你一個也不如何。」
「……那我也不離開你。」
「……」
白木染那話是脫口而出的,說出來卻發覺似乎有哪裡不對。她平時總愛咋咋呼呼嘀嘀咕咕,喜歡打聽有的沒的,談論與自己無關的,卻從未這樣堅定而直白地表達過自己內心的情緒。不過,不想離開聞人卿……這便是她內心的情緒嗎?
無論如何,這話說出口,便是後悔也晚了。
再看聞人卿,果真有些訝異,定定看著她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中窺探出她的內心一般。
白木染趕緊撇開了臉。
「我可是個言而有信之人,既簽了文契,那就老老實實地……遵守。」白木染厚著臉皮找了個借口,儘管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找個借口撇開那話題,但既然這麼說了,她也就當做她三番五次想要私逃之事都不曾發生過,「說好的陪你十年,那就……十年。」
「當真?」
有輕笑聲自身後傳來。
「當真!」
白木染這一句話說得擲地有聲,說完自己卻又有些迷糊了。她的心口隱隱發熱,似乎這一句話就真是從那發熱的地方蹦出來的。
至於為何,竟未可知。
聞人卿卻走過來,突然牽住了她的手。
石洞深處便漸漸暗下來,唯一照亮前路的,是聞人卿手中拿著的一個閃著微弱亮光的火摺子。白木染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只能感覺到聞人卿那微涼的手,只能感覺到聞人卿這個人走在自己身旁,便覺得無所畏懼了。
前路將遇著什麼,前路將去向何方,似乎都不重要。
一路無言。
兩人都默默前行,彷彿有某種默契一般。
白木染覺得有些奇怪,她能感覺到聞人卿的手是清晰的,在黑暗之中,她連對偶爾縈繞在鼻尖的,聞人卿身上的淡淡氣息也是極為敏感的,可她的人卻是糊糊塗塗的,一顆心彷彿飄向了未知的遠處收不回來,腦袋裡的東西也飄散四處,理不出一點頭緒。
——好像生病了一樣。
白木染被聞人卿拉扯著往前走,在她還沒能想出自己究竟得了什麼「怪病」之前,石洞便已走到了盡頭。撥開重重山藤雜草,竟是另一番天地。看這山路,似乎是已經繞出了百香谷,到了山腳下。
到了這一處,白木染似乎一下回了魂。
白木染還記得,似乎再往前走一段,便是她們上一回下山時去小坐過的茶棚子,也不知那茶棚子里的主人是否還是那林嬸與春娘。想到那茶棚,白木染便不可避免地想到她們在茶棚里遭遇的一場惡鬥,以及其時的言語。
對了。
白木染總算替自己找到了留下的理由。
她要留下來,並非是得了什麼古怪的病,而是她還沒能完成她的師父余春明所交代的任務。傳聞中的秘葯並不在百香谷里,那麼,必定就是被聞人卿藏在了什麼隱秘之處。
說不定,就在聞人卿的身上。
正好經過這一回,聞人卿似乎對她更加信任,也許離她探知那最終的秘密不會遠了。
白木染放開莫名的心緒,心境便開朗起來,拉著聞人卿便往前走,一壁走一壁道:「你說那林嬸若還在原處開茶攤子,我們要不要進去坐一坐?」
「不妨一去。」
聞人卿看來心情不錯,竟也跟著她玩笑。
但可惜的是,那茶攤子雖還在,主人卻已換成了一對老夫婦。白木染細細觀察一番,怎麼看也只是兩個普通百姓。
實在令人失望。
白木染悻悻要走,卻見聞人卿當真走進去,找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