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入谷
白木染還算有些見識,也曾聽說過這江湖之中有個隱世的神醫。
傳說那神醫本出自四大世家之中以葯聞名的聞人家,而且醫術高絕,遠超聞人家世代以來任何一人,只是但凡絕世高人,多半是脾氣古怪的,比如這位神醫,既不住在聞人家,也不肯與人來往,非要獨自隱居在山野之中。
只是……
被江湖人傳得玄乎的神醫就是這個白衣女子?
白木染毫不遮掩地盯著那白衣女子看,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最後目光落在那輕飄飄的白紗上,只恨不得將那白紗看出一個大洞來,好將那女子的面目看個一清二楚。
平白無故戴這麼個玩意兒,不是美人便是丑鬼!
白木染心中忿忿,忍不住要去誹謗這個古怪又冰冷的白衣女子。說不定她臉上生瘡,生了個豬鼻子,或者有個噁心帶毛的大黑痣,要不就是牙齙得合不攏嘴一直流口水。
「你真是神醫?」
白木染性子活潑,受不得沉悶,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誰想那白衣女子壓根不理,只加快了腳步。
這麼冷漠。
白木染冷哼一聲,卻發覺眼前的景色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了。
前方的樹叢漸漸變成了自然的綠色,再往前走幾步,便聽見一陣風過山林的沙沙聲,只見眼前一片綠意瑩然,卻是一大片竹林。白木染凝神去看,卻見此時已走入了一個山坳里,竹林深處似乎還有清泉流水之聲,總算有些像是活人能待的地方了。
不出意料,穿過竹林,路過一股清泉,眼前出現了一方小院,幾間竹制的房舍。
但也有意料之外的。
竹屋門口,竟蹲著兩個年輕的小丫頭,並幾隻麻袋,幾個包袱。
「小姐——」
「小姐回來了!」
兩個丫頭幾乎同時看見兩人,都興奮地從地上站起迎上來,兩個丫頭都生得極好,一個很是可愛,穿著黃衫,臉也圓圓,眼睛也圓圓的,鼻頭也圓圓的,微微有些嘟著的嘴也圓圓的,活像個搪瓷娃娃,另一個則穿綠衣,長得格外秀美,明眸皓齒,額心端端正正地生了一顆暗紅色的美人痣,行動之間頗有風韻,猶如美人圖中的仕女。
這樣兩個妙人竟然只是丫鬟?
白木染暗暗有些可惜,又想,該不會是這白衣女子去哪裡抓了兩個美人故意來折磨吧?再想到自己那一張十年的文契,愈發覺得十分可能。
至此,這白衣女子在白木染心中,已變成了個十惡不赦還變態至極的惡毒女子。
「將東西收起來。」
白衣女子依舊冷冷。
「是,小姐。」兩個丫鬟異口同聲,竟一點沒因白衣女子的冷然而受挫,反倒是高高興興開開心心地拿起……地上的幾個大麻袋?
「你們拿得動嗎?要不要幫忙?」
白木染好心地開口。
那幾隻麻袋看起來像是裝了極重的東西,也不知究竟是什麼,走近一聞,卻似有淡淡葯香。白木染還未伸手,就見那兩個丫鬟輕輕鬆鬆地將其扛在了看似羸弱的肩上,壓根就沒搭理想要上來幫忙的白木染。
白木染瞪大眼睛,這才發覺,似乎所有人都自動自發地將自己給忽略了?
「喂!」
白木染從來都認為自己是極為討喜的性子,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活,活的再說死,不然在朝陽觀也混不到今日,可自從遇著這個古怪的白衣女子之後,白木染卻發現,好像自己還真是踢到了一塊鐵板上。
——而且還是一塊凍成了冰的鐵板!
不知是否白木染的怨念終於被那白衣女子感知到了,她走至門口,突然又轉過頭來,冷冷的眼眸盯著白木染,話卻是對那兩個小丫鬟說的。
「去給她找身衣裙換了再讓她進門。」
「……」
衣……裙?
不錯,她白木染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但這麼多年以來,她的師父,還有道觀中的那麼多師兄,他們沒有一個人看出來,白木染也自信自己裝男人的功夫無人可超越,所以,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那兩個丫鬟倒也直接,在包袱里找了半天,竟然真的翻出一套衣裙。
「拿著。」
是那個可愛的圓圓臉的丫頭遞給白木染的。
白木染見她長得可愛,便忍不住想要逗她說話,便笑嘻嘻地問她:「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難道叫……」
「什麼?」圓臉丫頭果然上鉤,一臉緊張還以為自己真被猜中了名字。
「你一定叫圓圓。」白木染一本正經,「或者小圓。」
「你才叫圓圓!」
圓臉丫頭氣得不輕,一旁的清秀丫頭也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
「白芷,茯苓。」屋內突然傳來個清冷冷的聲音,一下便打斷了三人的嬉笑。那兩個丫頭本還一個在惱一個在笑,聽得這一句,都立刻收了臉色,繼續去搬門口的東西,看也不再看白木染一眼。
原來一個叫做白芷,一個叫做茯苓。
白木染一個人無趣,又朝那圓臉的丫頭做了個鬼臉,那圓臉丫頭狠狠瞪她一眼,頭也不會地進了屋子。
……真是可怕。
想到那個白衣女子詭異的功夫和山坳外那一片毒窟,白木染決定還是暫時先乖乖聽話。但她抱著衣服卻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那女人讓她換了衣服才許入門,那她要去哪兒換衣服?難道就站在這大門口換?
哼,換就換。
反正都是女人,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更何況她敢脫,她們敢看么?
將手中衣裙搭在竹籬笆上,白木染就真站在門口解了腰帶,開始脫衣。先將外衣脫了,再將墊在肩上的兩塊累贅扔了,露出單薄的肩,精巧的鎖骨,纖細的腰身……如果不算腰間突出的那一小個布包的話。再脫了裡衣,又露出兩條光溜溜白花花的胳膊,既然要換女裝,胸上圍著的白布也是礙事了,白木染便將那白布一層一層解開,也扔了,再裡面便是一件嫩黃色的,只綉了一支淺淡蘭花的肚兜。
白木染可沒想到,那白衣女子還真就不是一般人,就在她站在大門口肆無忌憚地脫衣服的時候,那白衣女子卻已在屋內解了覆面的白紗,站在窗口,雙眸冷冷地盯著白木染。
當然,她的面上既不會有什麼毒瘡疤痕,也不會有什麼黑痣或者豬鼻漏口。
白衣女子膚色白皙通透,眉目生得極為冷艷,鼻峰秀挺,唇卻極薄,更顯冷情,的的確確就是個能顛倒眾生的美人。
「小姐……」
兩個丫頭很快忙完了,卻是那個長得秀美一些的先進來輕聲喚了一句。
「東西收拾好了。」
「回去吧。」白衣女子薄唇輕啟。
「小姐可需茯苓留下服侍?」秀美丫頭問道。
「對對,白芷也想留在小姐身邊服侍。」圓臉丫頭趕緊也湊上來說。
「不必。」
白衣女子的口氣不容拒絕。
數年以來,每一回白芷與茯苓上山來送東西,總是要問上一次,但每一次,她都是毫不留情地拒絕。白芷與茯苓當然也知道她的脾氣素來是說一不二,便也只能無奈準備下山。只是白芷走了一步,卻又想到門口那個叫她圓圓的女子,便忍不住又停了腳步。
「小姐,門口那個人要不要一起帶下去?」
照小丫頭白芷所想,她家小姐的性情冷到不行,從來都是獨來獨往,這回帶個莫名其妙的人回來必定只是一個意外,肯定還是要將這人給扔出谷外的,反正她們要走,不如順便幫小姐解決一個麻煩。
「不用多事。」
……
「哦。」
門外的白木染總算換完了衣服。許久都未著女裝,倒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想起來那些複雜的衣帶究竟是怎麼系的。穿好之後走了兩步,少了那些礙事的束縛,似乎這很久都沒有感覺到過這般輕鬆自在的感覺了。
感覺還不賴。
還好那個圓臉丫頭給她的這套衣裙並非那種特別拖沓的,也不是那種輕飄飄不能亂跑的,只是一套非常家常非常樸素的窄袖布裙,很適合活動。
至於被她換下來的那套男子衣物嘛……
「燒了。」
一根火摺子從屋子裡扔了出來。
「……」
白木染十分心痛,好好的一套衣服,說不定她以後還有需要穿到的時候!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白木染撿起地上的火摺子,嘴裡暗暗咒罵,一抬眼卻看見兩個丫頭一人拎了一個小小的包袱走了出來。咦?她們不是伺候那個惡毒白衣女的嗎?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
圓臉的那個似乎有些不大高興。
「誒,圓圓,怎麼了?」
白木染忍不住又想逗她說話。
「我不叫圓圓!」圓臉丫頭正憋著氣,正好將怒氣撒在了白木染身上,「我叫白芷!」
「哦,白圓圓,我也姓白。」白木染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牙,「我叫白木染。」
白芷還要發作,一旁的茯苓卻扯了她一把。
「哼,懶得與你這不男不女的妖人廢話!」
誰?
誰是不男不女的妖人?
「哼,我家小姐最討厭臭男人的東西,你燒了衣服記得洗過手再回來伺候她。」白芷盛氣凌人地朝白木染道,「好好伺候!不許偷懶!」
「……」
白木染咬牙切齒地看著那兩個小丫頭逐漸遠去。
這主人對她惡毒就算了,眼前連這麼個小丫頭都對她這麼凶!
真是沒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