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夜半偷香
?那行人漸漸走遠了,逐漸消失在重重宮門盡頭,宮道上只剩一路明明滅滅的燈火。
苑九思站在原地看著朗月歌的背影,幾次按捺住衝過去的想法。再三安慰自己或許是她想多了,明日他們都還要去國庸監,如果有事他一定會和自己說的。只是她太莽撞太心急,才在夜裡跑出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神色木然地轉身準備離開。還沒走遠,身後突有一道氣力牢牢拉住她。
掙扎之中手中燈籠里殘喘的火苗幾番就熄了,苑九思一驚下意識就要叫,那人卻先她一步動作,捂住她的嘴。
無垠暗夜裡棠紫色的衣袂翻飛,直到苑九思低頭看清那抹熟悉的顏色,才微微定下心緒。
剛要發話質問,身後那人卻攬著她的腰,幾步就俐落地將她帶入橋下的暗處。動作快得她根本就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這邊剛藏匿好身形,外面剎時就通明了一片,轉角處一隊巡邏侍衛齊齊而來,不時夾雜著些微說話聲。
暖融融的火光溢進暗處。
借著微弱的光,苑九思清晰看得他下頜硬朗優雅的線條,有如精雕細刻,疏狂而冷峻。
察覺她正望著自己怔神,公皙堇垂下頭,狹長的鳳眼中都噙了笑意。
目光緊緊鎖住她的臉頰,不肯放過一絲一毫情緒。「知道害怕了?等了很久?」觸到那染了涼意的小手,他壓低聲音問她。
不問還好,一問她鼻子就發酸心裡犯委屈,等那麼久還不是沒能上前問一句,只有遠遠地看著。
許是方才公皙堇帶她的那幾步動作太大,還不等人先說話,苑九思扎得不怎麼嚴實的頭髮倏然先散開。鴉雲般濃密的青絲剎時傾瀉在公皙堇修長的掌心,微涼卻柔滑,牢牢纏著他。
頭上那簇簡單的珠串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來,在地上轉了幾圈,滾遠在外頭的道上。
苑九思沒說話,神色僵硬地看著掉在外頭的珠花。想去撿回來但又不敢。
她下意識地緊緊攥住那紫色的袖角,用力得手指邊緣都微微發白,頭一回夜裡一個人出來說不怕是騙人的。
不甚在意地一笑,公皙堇緩緩鬆開自己虛掩著她嘴唇的手,倒不怕她真的喊出口。
只是挪開時,那微微翹起櫻紅菱唇在他掌心落了一個淺淺的吻,撓得他手心和心頭都微微發癢。
外頭有些嘈雜。
公皙堇躬身把她護在懷裡,神色莫測。
臉頰貼著苑九思的頭,因二人靠得極近,有陣陣清冽而微苦的淡香氣悄悄鑽進他的鼻翼。似怕再驚了她,公皙堇聲音竟意外地帶了幾分溫柔,淺聲問她:「珠花是你的?」
苑九思看著他,無聲搖頭。
「那就不管它。」含著笑,他說得極快。
守夜的侍衛漸漸走來,外邊的說話聲越來越大,只聽一聲疑惑的聲響后,外頭似有人發現了她掉的東西。
苑九思無助地抬頭看他,原本滿腹的疑問都忘了,只知伸手去拽公皙堇的袖子。
那副緊張無措,又儘是依賴的模樣著實取悅了他,讓人不能不起戲謔的心思。
公皙堇也不遲疑,微啞的聲音在她耳畔沉沉響起:「已到子時,公主穿著宮女的衣裳偷偷跑出來,就為了私會深夜進宮的臣子?」說起其中兩個字,他尤是曖昧地咬重了音。
兀自笑笑,他講得漫不經心,「既然都有膽子出來,還怕被發現嗎,嗯?」那尾音拖得微長,在沉沉夜色中顯得低啞且誘惑,比夜裡出來吸.精氣的山鬼還要勾人,而她就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俏書生。
淺淡的呼吸噴薄在苑九思的耳根,濕熱而黏膩。
她想退開些,卻沒有可以避的地方。
外頭來來往往的侍衛巡邏聲還沒散。
苑九思半晌都不敢吭一聲,四肢緊緊地貼著冰冷的牆壁。察覺到他的不懷好意,苑九思漸漸鬆開抓住他衣服的手,瞪著水霧氤氳的眼警惕地看他。
因夜裡出來得匆忙,她臉上半點脂粉未施。在此時朦朧燈火與皎白月華下,雪色肌膚反愈發顯得細膩如鹽。頭髮乖順地披散在身後,一雙脈脈含情的桃花眼裡茫然又無助,纖長的睫羽不停撲扇,柔軟無聲,可憐得怪招人心疼。
沒了平日的跋扈,難得地又嬌又乖。
白玉旱橋下空間狹小,公皙堇站立極為不便,為了遷就她不貼她的身,一直幾近半俯在她身上。
他稍隔開些距離想看她的眼,二人面頰之間就只間開了幾分距離。
想起掌中還帶著餘溫的吻,公皙堇不自知地描摹起她圓潤飽滿的唇形。
一時間連彼此呼吸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巡邏的聲音逐漸遠了。聽清他的混賬話苑九思就回過神來,一抬頭便對上他猖狂恣意的目光,那眼神讓她不安極了,只想快些逃開,「就算要見,本公主想看的人也不是你!」別開臉,苑九思語音忿忿。
「朗月歌?」收回眼神,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公皙堇也不惱。只是身子俯得更低,雙眸深邃杳不見底。
涼薄的唇瓣幾乎擦在她臉上,有意無意地擷香。
有微微的甘甜,在引誘他。
「可公主此時和微臣如此親密地在一起。公主說若你心心念念的朗哥哥知道這些,會是何神......」
還未說完,他手臂上忽然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感。
聽著威脅,苑九思又氣又怕。只是一時衝動張嘴咬下過後,她就明顯意識到自己做了個十分糟糕的錯誤決定。
漠然看著手腕間那道極深的牙印,公皙堇眉頭也未皺一分,反而勾勾唇角,笑了。
只是笑得格外陰沉危險,叫人看得心底發怵。
偷偷瞟著眼他的表情,苑九思不由自主地就畏縮起來,此時她真寧願被外頭巡邏的侍衛發現了去,也不願再留在這兒,「我......不是,不是故......」她囁囁嚅嚅,指甲都掐進自己的手掌里,生生急出了哭腔。
只是不待苑九思話吐清楚,她的下巴忽然就被人掐住,力道雖不至於弄傷她卻也不小。
「臣記得公主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現在懼成了這副德行?」他神色散漫,像極一隻剛吃飽喝足,閑得無事便將老鼠堵在牆角隨意折騰的貓。
可是我怕神經病啊!
苑九思被掐得有些疼,差點就脫口吼出來。好在她尚存幾份理智,兩眼就淚汪汪看著他,只敢在心底在咆哮。
「這就哭了?」借著微光,骨節分明的手溫柔地替她揩去眼角盈盈的淚。公皙堇似頗為心疼地道,徐徐貼近柔嫩的櫻唇,留下一聲低低的嘆息。
「可是怎麼辦?我這個人最是錙銖必較,公主得讓微臣咬回來才算不失公允啊!」
見公皙堇不像是玩笑,苑九思卯足勁兒恨恨推開他。趁他一個不注意手腳並用,狼狽卻意外順利地跑開老遠。
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一個自以為算安全的距離后,苑九思一手撐著腿一手捂住幾乎要蹦出來的心,才回頭望一眼。
枉她差點還真以為他是一個好人。苑九思氣得渾身哆嗦,也不怕被人發現了,腳一蹬鼓起嗓子就吼過去:「你個無恥之徒卑鄙小人!你且等著!本公主明日就向父皇上奏參你一本,不把你拉下馬......」
還來不及想一想該怎麼罵下去,遠處就傳來一陣熟悉的騷動。
苑九思錯愕,瞠目結舌看著那身形矯健,瀟瀟洒灑消失在黑夜中的人,她還呆若木雞地留在原地。
足足頓了有三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心頭大叫不好。
慌亂中趕忙挑了個方向,蒙住腦袋飛似地逃了。
***
依照公皙某人的說法——她與臣子私會。私會時未被發現就已極好了,可作為一個事事竭力要求完美的人來說,回去也要順順利利。確然她是有驚無險,雖苑九思路上已擬好借口,無非就是夜裡遭了夜遊,婢子們不敢動她,所以游出來了。
有幸,這個蹩腳的借口沒能派上用。
苑九思回到允闌軒,一進門就看得蘭猗立在門口抖得和篩子一般。
「是我!」捂臉低嘆一聲,委實是她今夜驚嚇過度,不適宜再動心緒。遂也不與蘭猗多言,和衣就躺在床上。
「公主見著朗公子了?」花箋替她脫下繡鞋掖好被角,柔聲問她。
她聲音很輕,夜裡聽起來像潺潺流水在淌。
苑九思並不說話。「夜深了,公主明日還要早起去國庸監呢,早些休息吧。」花箋見她神色不對,快速勸了幾句就緘口不再多言。
盯著頭頂藕荷色的鮫綃帳,苑九思突然悶悶道:「明兒莫叫我,天亮堂了你就去國庸監和公皙堇道一聲本公主夜裡遭了夢魘,精神不好。」
「夜裡夢見有羅剎索命。」
花箋以為她又在耍性子想賴床,正欲裝作沒聽到悄悄退出去,卻聽見她又繼續嘮叨。
「還是個穿紫衣裳的鬼,人模狗樣衣冠禽獸,可怖極了。」
「罷了!早晨記得叫我,本公主要去的......本公主還要去見......」
「......」
終於睡著了,花箋噓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