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失明的熙鳳
連日陰雨將近半月終於放晴,這一夜京城的月色格外好。清輝滿城鏤出一地花影,又有颯颯清風微微吹拂,搖的那些花影更添了幾分魅人之姿。如此夜晚賞月品酒再好不過,只王家人卻沒這樣的閒情逸緻。
王子騰此刻坐在書房裡眉頭緊鎖。頭兩年他大哥大嫂先後去了,留下一雙兒女,他答應了大哥大嫂會照顧好兩個孩子,現在卻出了這事。若鳳兒有個好歹,百年之後如何給大哥大嫂交代?
「老爺,大姑娘醒了!」正沉吟間忽有小廝來報,王子騰的心猛地一松,拔腳就往倚芍院走,他要趕緊去瞧瞧小侄女。
才走到倚芍院門口卻見夫人林氏身邊的大丫鬟繪錦一臉焦急跑過來,看到他后加速小跑跪倒在他跟前:「老爺,大姑娘她……」繪錦滿臉痛惜欲言又止。
剛剛放鬆的神經一下子又緊繃起來,顧不上問話更顧不上儀態,王子騰快步進了屋子,卻見屋裡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大夫在外間沉吟苦思,他夫人則在裡間抱著侄女落淚。
他侄女似是聽到腳步聲,歪著頭看向他走來的方向,好看的丹鳳眼裡看不到一絲情緒。王子騰只覺此刻連呼吸都那麼費力,這孩子看起來有些奇怪,見他來了竟也不叫叔叔,且眼神空洞無物。
「鳳兒?」王子騰伸手在她眼前半尺的地方晃了晃。
林氏紅著眼眶帶著哭腔看向王子騰:「鳳兒的眼睛看不見了,大夫,大夫也不知何時才能好……」這孩子怎就這般命苦呢?
王子騰一陣心疼,頓了半晌輕輕握住侄女的手:「鳳兒別怕,叔叔嬸子會照顧你的。」
西鳳卻直接把手抽了出來,皺著眉口中輕輕吐出四個字:「叔叔嬸子?」她家往上屬三代都是單傳,哪來的叔叔嬸子?
自她醒來,身邊的人處處都透著詭異,詭異得她不敢亂說話。這些人說話不似現代人,倒像是古裝劇里那些古人。一開始她還以為自己看不見東西是「被」化了技術高超的妝,仔細摸摸眼睛卻並非如此。而後她被一個大夫宣布「失明」,然後又被身邊的一位婦人餵了些水和粥,接著這個自稱叔叔的人就過來了。
「我是怎麼失明的?」西鳳想了想開口。
王子騰聽了這話看向剛剛又進來正皺眉苦思的大夫:「大姑娘的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大夫被王子騰冰冷的語氣嚇得一個激靈,趕緊仔細解釋一番:似大姑娘這般腦袋受傷昏迷的,以前也有記載,醒來后失明失憶甚至變成傻子的都有,大姑娘能醒來且沒變傻已是萬幸。
西鳳一聽這話,心下更加煩躁:「我是怎麼受傷昏迷的?」既然大夫說她沒變傻就是萬幸,此刻問出這樣的問題應該可以理解。
王子騰倒吸一口氣,看向大夫。聽這話,怎麼好似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大夫本在苦苦思索,聽了這話卻驚愕的看向西鳳,而後瞬間反應過來,「噗通」一聲沖王子騰跪下:「老朽無能,大姑娘只怕是腦袋傷的太厲害失憶了……還請老爺與夫人問姑娘幾個問題……」
「你可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林氏的心已縮成一團。
「西鳳。」西鳳有些不耐煩,她想在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受的傷,為什麼沒人回答!惡作劇要玩到什麼時候?
王子騰和林氏都鬆了一口氣,還知道自己叫熙鳳,想來並沒有完全失憶。可這夫妻二人再問幾個問題,西鳳卻連連搖頭。王子騰心中一陣悲涼,他大哥在世時極疼愛這個女兒,現在她卻除了名字什麼也不記得了。大哥於他不僅是親兄弟更有救命之恩,現在卻……
「嘶……」西鳳揉揉腦袋,每每她努力回想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受傷昏迷而致失憶,頭就會疼。
「還請姑娘保重,切勿憂思。」那大夫看出來她一回想就會頭疼,趕緊安慰一句,而後又頂著王子騰的冷氣說道幾句,叮囑大家不要逼著她回憶過去,那樣只會讓她更痛苦。似她這般失憶后能否找回記憶全靠運氣,強求不得。
而後大夫又開了張方子給西鳳調養身體,然後就被婆子送了出去。丫鬟去熬藥的間隙,王子騰與林氏夫妻二人則坐在西鳳左右兩側儘力寬慰開導她。西鳳聽了半晌也沒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身邊的叔叔只強調會做她的□□,嬸子則說讓她好好調養身體。
沒一會婆子把葯端來,坐在她左側的叔叔接過去用勺子一口口喂她。
「噗,好苦!」西鳳只在幼年時喝過兩次中藥,現在竟然又要喝。
「良藥苦口利於病,你不喝葯,身子何時才能調養好?」叔叔冷言道。
西鳳此時失了明,還要仰仗身邊的「叔叔嬸子」照顧,此刻這葯不喝也得喝。
「既然這樣,長痛不如短痛,我自己來。」西鳳試探著伸出手從叔叔手裡接了葯碗,穩穩的送到唇邊,摒住呼吸「咕咚咕咚」三大口把葯喝完了。
王子騰見侄女這樣竟笑了一下,伸出手輕輕揉揉她的腦袋,欣慰道:「鳳兒即便是失憶了,還是這樣爽利的性子。」
西鳳喝了葯不過幾分鐘時間便覺得有困意襲來,懶懶的打了個哈欠。王子騰與林氏看著她睡熟了,又將院中伺候的丫鬟婆子敲打一番,然後才相攜離開。
她受傷昏迷這五日,林氏一直衣不解帶守在床邊,一刻也不曾懈怠。王子騰十分感慨,以前覺得林氏總淡淡的,現在才知道她的好處。二人到了林氏的倚瀾院,林氏過於勞累泡澡時睡著了,王子騰竟難得溫柔得把她抱出來,親自給她擦乾身體,抱著她安靜睡了。
第二日西鳳醒來,睜開眼睛依舊是無邊的墨色,這才明白昨日的經歷並不是夢,她真的變成了瞎子,還是一個同樣叫「西鳳」的古代小姑娘。
剛梳洗完,林氏就來看她。看著她吃了早飯又喝了葯,林氏便提議帶她去園子逛逛,總悶在屋裡可不好。西鳳正想多了解些情況,欣然同意。小丫鬟趕緊過來牽著她的手,林氏微笑:「還是我來吧。」說罷把西鳳另一隻手握在手心:「鳳兒別怕,嬸子牽著你走。」小丫頭趕緊退後靠邊。
原本腳步有些遲疑的西鳳聽了她溫柔的話語頓時腳步輕盈起來,「嬸子」的手心暖暖的,很細膩,很溫柔的包裹著她的小手。雖是第一次被她牽著,卻不知為何有些熟悉之感,西鳳不由得嘴角上揚。
退到一旁的小丫頭被這笑晃得挪不開眼,她家姑娘即便成了瞎子,依舊笑得這般明媚。
林氏本以為她失明又失憶脾氣會變壞,也沒想到她竟笑了,有些好奇:「鳳兒笑什麼?」
「我雖然沒了記憶,但這感覺卻沒來由的熟悉。嬸子很溫柔。」或許是因為失明的緣故,她剩下的四感比以前敏銳了。
林氏被小侄女說的心裡暖洋洋的,捏捏她的臉,娘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往園子走去。林氏不僅溫柔還很細心,一路上要跨過很多門檻,走過很多台階,林氏一一提前提醒,西鳳穩穩噹噹的被她牽著到了園子。
微微揚著臉對著拂面而來的微風吸吸鼻子,西鳳又笑了一下,而後摸摸身上的衣衫,偏薄:「是月季花開了嗎,現在是夏天?」鼻尖充斥著花木的香氣,有很多種,但她只分辨得出月季一種。
剛說完手裡就被塞了一枝花,西鳳聞了聞,正是月季,原來是有眼色的婆子已經折了一枝月季來,還細心的把嫩刺都除了。林氏很高興,她家侄女雖失憶了卻沒變笨,大概只是沒了對人和事的記憶,常識還在。
逛了大半圈下來,西鳳手裡已被塞了各種鮮花十幾枝,都是這園子里種的。她聞聞這個摸摸那個,下意識的想把這些都記住。又走了幾步,她明顯感覺到有什麼擋住了陽光,與站在花樹下的感覺不同,是實實在在的大片陰影。
「假山?」西鳳鬼使神差的丟開嬸子的手,慢慢挪了兩步,忽地蹲下身子用空閑的右手在草叢裡摸索起來。
「哎呦,姑娘您快起來……」
「噓!」林氏示意婆子丫鬟都噤聲,侄女的舉動很不尋常,似乎在找什麼,或許想起了什麼也說不準。
然而事實上西鳳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麼,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忽然這麼做。雖然意識是清醒的,但好像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支使著她的身體,強迫她這麼做。
西鳳蹲在地上一邊摸索一邊慢慢挪步,半晌終於在一塊石頭根部泥土的縫隙里摸到了什麼東西。原本慢騰騰的動作忽然變得有些瘋狂,雙手並用去挖那被雨水浸透的泥土,沒一會兒就從那縫隙里挖出來兩塊東西。
這兩塊東西上面沾了不少泥,她摸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拿到東西的瞬間,腦海中忽地鑽進來一幕幕血腥的畫面。與這些血腥記憶片段一起席捲而來的還有欲裂的頭疼和原主王熙鳳的滿腔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