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花聽考上警校的那天,也是她太爺爺90歲大壽之日。
從她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開始,一家人便熱熱鬧鬧地商量著要將酒席湊一塊兒擺。
可她不喜歡高調,況且,她這次能夠考上上海第一警校,並不是因為她的體能條件有多好,也不是因為她的政治思想有多正派,更不是因為她的文化課成績有多亮眼(甚至還夠不上二本線),她這次能夠被破格錄取,完全是因為她的「白家槍法」和她獨到的眼力,不僅在射擊測試中得了滿分,更是打破了警校往年的高分記錄,使她在這屆考生中倍受關注。
在外人看來,這對於一個才剛滿19歲的小姑娘來說,著實不易。
可花聽覺得這並沒什麼。
對於從小就混跡在自家開的射擊俱樂部的花聽來說,自幼每天的射擊練習已經為她打下紮實的基礎。
多年來她習慣用左手拔槍,子彈上膛,開保險,瞄準,射擊,命中——別人眼裡看來難若登天的事,在聽花手中,就是變得那麼簡單。
她從小就跟著老爸出入各種射擊俱樂部,8歲開始把玩真槍,跟著一群酷酷的哥哥姐姐們出生入死走南闖北,參加過無數次實彈射擊打獵,見過無數具慘不忍睹的獵物屍體和滿是血腥的狼藉現場,也不覺得噁心,反而有股莫名的興奮感。
花聽的射擊基礎就是在那時候打下的。
其實說到底,喜不喜歡警察這個職業,花聽到現在都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自己沒有辜負老爸的期望,替他圓了上警校的夢。她一直知道老爸想要一個兒子,可惜她註定是個女兒身,但她從小就被老爸當男孩子來養,只要稍稍犯錯或者疏於練習,動用家法絕不手下留情,絲毫不會因為她還是一個鄰居眼裡嬌弱瘦小的小女孩而網開一面。
花聽也實在是「爭氣」,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的身體里住了一個貨真價實的漢子的靈魂,一個女孩子家家居然比男孩子還要頑皮,翹課打架她樣樣沾邊,因此身上總有一些來路不明的淤傷,好在上天眷顧,無論她受多大的傷都未曾留下疤痕。
對於這種磕磕碰碰的日子,花聽倒是樂此不疲地持續著,直到她認識了丁耀一,才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少女心。
丁耀一與她一見鍾情,兩人情投意合,順理成章地發展成戀人。
丁耀一是理科尖子生,雖然沒有考同一所學校,但好在同一座城市,相隔不遠,兩小時的車程,想見並不難。
由於兩人的戀情是公開透明化,雙方家長都是知道的,丁耀一雖然長相流氣,但頭腦聰明,成績好,加上他這次報考的學校正是市內數一數二的政法學院,簡直又一次圓了花聽老爸的夢,所以,丁耀一無疑是深得白爸爸的喜愛,這不,太爺爺的90歲大壽,白爸爸硬是將他給喊來了。
花聽穿著彆扭的乳白色小洋裙,跟著白爸爸下了車。
眼前這幢雄偉的大樓,正是太爺爺遇到太姥姥的地方,太爺爺痴情,每年生日都要帶著太姥姥生前最喜歡的紅色旗袍來此地慶祝。
酒店已經有些年頭了,位於南京路外灘轉角的南面,顯舊卻復古,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老城堡的感覺,朝北靠近南京路的一面以紅磚為主,靠外灘的立面就以白色面磚作貼面,並在每層之間用紅磚勾勒出腰線,使它在這樣一個現代化城市中依然十分醒目。
其實這家酒店的飯菜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無論是味道還是菜色上都只能說是中規中矩,但是太爺爺喜歡,尤其是那道醉蝦,他就算不吃,也要給身邊「太姥姥」的碗里夾上幾隻。
忘了說了,太爺爺每年來這,左手邊的位子都是留給太姥姥的,誰都不許坐,他將紅色旗袍端正地疊放在左手邊這張空座椅上,再給「太姥姥」的餐具滿上酒菜,自己才開始動筷。
聽起來恐怖,但花聽早已習慣。
只不過是身邊的丁耀一,他是頭一次見,難免有些咋舌。
太爺爺雖然每天堅持鍛煉,甚至大冬天的裸奔,但動作已經明顯沒有往年利索,花聽看著他哆嗦著一雙手給「太姥姥」夾菜,差點連筷子都拿不穩,眼裡便湧起一股熱潮,不知道自己90歲的時候,身邊的丁耀一會不會這樣對她?
白爸爸飲了杯白酒,情緒高昂地宣布著花聽考入警校的喜訊,順帶介紹了一下她的男朋友。
花聽局促地端著酒杯,和丁耀一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
「來,花聽,站起來敬各位叔伯一杯。」白爸爸給她使了個眼色。
花聽知道他的用意,在座的各位叔伯有不少是退役警員,要麼隱居二線,總之在警界人脈不淺,她以後需要他們照顧的地方還很多。
看白爸爸的態度,好像她往後的人生真的會從事這方面的工作似的……
花聽不喜歡這種被規定好的人生,但礙於白爸爸的面子,還是堆著笑臉舉起酒杯,剛要吐幾句漂亮措辭,卻被太爺爺突然舉起的右手和那聲顫抖的「你……」給打斷。
太爺爺顫抖著右手,指著她,嘴巴里除了「你」字,吐不出任何話來。
不僅花聽覺得奇怪,在座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
「怎麼了老爺子?」白爸爸問道。
太爺爺不說話,指著花聽的右手不停地顫抖。
丁耀一扯了扯她衣袖,小聲說道:「有點邪門吶。」
太爺爺的反應令她摸不清狀況,她看一眼白爸爸,想從他那兒得到些提示,但白爸爸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端起酒杯站起來,說:「太爺爺可能是怪你沒有敬他,來來花聽,先敬你太爺爺一杯。」拉著花聽站起來,「你太爺爺年輕的時候也是當過幾年警察的。」
是嗎?她看著眼前這位頭髮花白的老人,不像是要她敬酒的樣子,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閃爍,又像是凝聚了某種力量,死死地盯住她,並艱難地張著嘴:「你……你……」
花聽端著酒杯離開座位,朝他走去。
滿桌的議論聲,都在納悶老爺子究竟怎麼了。
花聽遲疑地在太爺爺的面前站定。
這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艱難地抬起頭來望著她,像是用儘力氣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毫無血色的嘴唇不住地顫抖,「你來過。」
不知道為什麼花聽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背脊一涼,打了個哆嗦,杯中紅酒不小心灑落在太姥姥的旗袍上。
她一下子慌了。
這件旗袍可是太爺爺的畢生所愛,沒人敢碰。
她一把將旗袍抱起:「我去洗手間稍微沖一下,不然染了色就是大麻煩了。」急沖沖地往包廂外跑。
身後是白爸爸的笑聲:「這孩子總是毛手毛腳的。」
可當她來到洗手間,仔細查看這件旗袍被灑的位置,竟沒有發現一滴紅酒的痕迹,是她眼花了?不放心,從頭到尾又檢查了兩遍,還是找不到被自己弄污的痕迹。
難道真的是她眼花了?花聽有些納悶,剛要回去,不知是不是腳下太滑,身子毫無預兆地向前傾倒,一頭撞在洗手台鋒利的花崗角上,左額被劃出一道不淺的傷口,花聽用手一摸,全是血,嚇她一跳。
鮮血順著她的鼻樑、嘴角、下巴一路向下滑行,滴落在她手中的紅色旗袍上,花聽還來不及感受疼痛,就發現旗袍上的那幾滴鮮紅色血跡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漸漸隱退。
難不成這旗袍有吸血功能?花聽又一次認為自己眼花,伸手抹了把額前的血往旗袍上擦,不到3秒,血跡就沒了。
她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呆了。
手中這件旗袍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真絲旗袍,長約90厘米,袖口和領口處縫著精緻的白色蘭花,從旗袍的長度和尺寸來看,太姥姥應該是一位身材高於一米七的女人,否則怎能駕馭的了這件修長的艷紅色旗袍?花聽不知道太姥姥長什麼樣,更不知道太姥姥穿起這件旗袍的樣子,但她肯定這件旗袍有問題!
說不準是太姥姥的靈魂附在這件旗袍上呢!
膽大的花聽並不覺得這件事情可怕,只覺得震驚。
她要去告訴太爺爺。
花聽胡亂地沖洗了遍額頭的傷口,血仍然沒有止住,可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她要趕緊去告訴太爺爺。
花聽一手抱著旗袍一手拉開洗手間的大門。
門外無數道刺眼的白光一瞬間向她襲來,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仍能感覺到強烈的光線在她的眼皮上灼燒。
她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腳下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