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薑之所以將行動時間設定在後日夜裡12點,不止是因為簡亦「特務」身份的險些暴露,還因為花聽這次的貨物交易數額龐大,接頭人皆為政府高官,包括白起鴻在內,按流程需親自驗貨;老薑便是算準了時機,倉是倉促了點,不過一切準備就緒,憑這「夫妻檔」的智商及能力,此次任務如預期的那般,順利地在計劃中進行了下去。
其實這個年代的鴉片交易和今天的香煙買賣一樣,是一種被稱之為「正常的自由貿易」,但是一群愛國的硝煙檔依然憤慨激昂地與鴉片檔保持對立的態度,持續打壓,使得鴉片交易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一種見不得光的「地下交易」。
鴉片貿易雖然不道德,卻將英國對中國的巨額貿易赤字變成巨額盈餘,其數額足以支付英國從中國進口的茶葉、生產向印度出口的工業製成品和英國殖民統治印度的大部分行政費用。所有的這些,都是大家能夠看得見摸的著的。因此,縱然鴉片貿易不光彩、不道德,也是支撐大英帝國利益的支柱,一定不能讓它倒塌。
花聽也知道,此舉雖然不能夠真正瓦解上海的鴉片貿易,但至少能夠成功地扳倒白起鴻。
除掉這位屹立於上海灘二十餘年的江湖大佬,便是簡亦的最終任務。
此刻,花聽與白起鴻迎風站立在黃浦江的十六鋪碼頭之上,內心竟是平靜得出奇。
白起鴻看似心情愉快地笑著道:「花聽,我原本是希望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嫁一個在上海灘有名望的家族,過和你媽一樣的生活,享享福,」他說到這裡,笑聲中似是摻進了些許的欣慰,「可你偏偏像個男孩子。」
「嗯。」花聽淡淡應道。
此刻她所站的這個位置,正是蔡炳榮生前所站的方位。
「估計你性子是改不了了,我便是拿你當男孩子來培養,」白起鴻的藏青色長袍在夜風中呼呼作響,零星泥灰沾在了他的衣袍上,他甩甩袖子,背手轉過身來,「你也真的是沒有令我失望,我估計我再生個兒子,能力也不及你的一半。」
「運氣罷了,」花聽不屑於他這番虛假的讚美,「我除了槍法好,其他的也就純屬運氣。」
「運氣?」白起鴻難得地保持了一整晚的微笑,「謙虛了。」
花聽聳聳肩,「不信算。」
他點燃一根雪茄,眯眼將空餘的一隻手搭在了花聽的肩膀上,而後仰了脖子望黃浦江對岸的景色,漸緩了語調道,「我老了,日後我將我全部的鴉片產業轉交於你的手上,」他手頭的煙和手腕上佛珠的檀味融合在了一處,檀香味混上煙草味,熏得花聽的腦袋也有些疼,「我相信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句話,你不會令我失望。」
「你現在也可以將你的鴉片產業放心地轉交到我手上。」花聽較為不屑地說道。
她料到了白起鴻不說話。
他還沒有完全信她。
要等他將所有的鴉片產業轉交於她手上的那一日,怕是也已經白髮蒼蒼了。
白起鴻抽完這支煙,時間剛剛好。
各個倉位人員到齊,白起鴻一聲令下,阿堯帶領數十名兄弟,率先打開了貨倉大門。
就在這一刻,無數道電筒的白光齊刷刷地投射在白起鴻的身上,伴隨一聲洪亮的槍響,在場所有人愣在了原地。
「全部給我舉起手來!」
所有人面面相覷。
一切都在簡亦與老薑的計劃當中,看看他們為這場「滅鴉」行動安排的人物有——南京陸海空軍總司令部少將參議、行政院參議、淞滬警察廳副廳長、海炮台司令、警察局偵緝隊副隊長以及上海市禁毒委員會會長,埋伏於各個鴉片倉的交易點。
只一瞬,白起鴻便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他側頭凝視住花聽,眸光精銳地彷彿要將她擊個粉碎。
花聽則是心情甚好地扯唇一笑,聽令慢慢地舉起手來。
然而,白起鴻同簡茂生一樣狡猾,他並沒有乖乖地舉起手來,而是一個甩袖暗示,草叢間便瞬間竄出了上百名手持重型武器的黑衣人。
戰鬥尚未打響,他們就先開了槍。
一時間,十六鋪碼頭亂作一團。
花聽自然是加入到這場激烈的槍戰當中去,瞄準白起鴻這方的黑衣人是沒有問題的,即便是在夜間,她也相信自己的槍法及眼力,這場槍戰的勝利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只是她忽然間發現,白起鴻怎麼不見了?
碼頭上黑影重重,腳步紛亂,她竟捕捉不到白起鴻的身影,難不成被他跑了?
白起鴻的疑心重,他不相信任何人,所以這次設下的埋伏,足有百餘人,要想將這百餘人全部解決掉,是要費些時間的,他果然還是留了一手。
當花聽射完最後一發子彈,一種類似於引擎發動的聲響便突兀地闖進了她的耳朵,一輛黑色老吉姆轎車在不遠處的草叢間極速掠過。
是白起鴻的車。
當她突破層層阻礙、包圍以及埋伏,那輛她所熟悉的黑色老吉姆轎車早已消失於草叢的盡頭。
呵!他就算是跑了,又能跑哪去?
待這場激烈的槍戰結束,簡亦卻沒有按約好的時間同她在十六鋪碼頭相見,眼下已經超出約定時間的二十多分鐘,以她的直覺來看,簡亦這傢伙一定是出事了。
將貨倉的善後事交給了警察局偵緝隊副隊長,花聽獨自回了趟別墅。
簡夫人正同幾位丫鬟湊一桌玩骨牌,見花聽一身風塵僕僕地進來,原先也不大在意,但餘光不經意間瞟到她衣襟上的鮮亮血漬,簡夫人嚇得手一抖,指間煙管落了地,「哎呀花聽,你這是……這是……」幾名丫鬟跟著轉過頭來,眼中皆驚恐。
「簡亦回來了沒?」花聽徑自朝樓梯方向去,她要上樓拿子彈。
簡夫人哆嗦著一雙手半天答不出話來。
花聽加重了腳步聲,再一次厲聲問了句:「簡亦回來過沒?!」
簡夫人手中骨牌亂了序,「沒……沒回來。」
取完子彈,下了樓,與同樣神情慌張的施因愛撞了個正著。
花聽還未開口,施因愛便抓了她的手腕急切問道,「簡亦人在哪?我們聯絡不到他,這都過去半小時了,怕是再遲一些我們的人無法保證他的安全!」
「我也在找他。」見施因愛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花聽的心緒便是跟著沉了一沉,簡亦真的出事了。
「他不在你這?」花聽的回答令她的一顆心徹底地陷入了絕望。
「我去找他!」花聽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沒工夫同她廢話,腳步繞過她的身子徑直朝大門外走去。
「你們在說什麼?」這下簡夫人真的慌了,「我的簡亦怎麼了?簡亦出什麼事了?」
然而沒有人理她,施因愛跟著花聽的步子出了簡家。
「你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
「那你上哪找去?」
「他絕對在白起鴻手中。」
然而,當她趕到盧灣區法租界的白公館,迎接她的,卻只有白夫人一人。
白夫人的樣子看起來同平日里沒什麼兩樣,她穿著深藍色的真絲睡袍,一臉疲態,顯然又處於一個等白起鴻歸來的夜晚,「你們……花聽,你怎麼了?」在看到花聽身上的血色印記,任她再怎麼鎮定,手中咖啡也是差點一個不穩摔落在地。
「白起鴻沒回來?」看樣子算是白來了。
「嗯,」白夫人顧不得從花聽口中吐出的這樣一個陌生的稱呼,擱了咖啡便上前將她端詳了仔細,「你怎麼了花聽?為什麼衣服上這麼多血?」
「沒什麼,既然他不在,我們先走了,」看著這雙擔憂的眉眼間攜帶了幾分倦意,花聽不想多做打擾,「你早些休息吧。」
「是出什麼事了嗎?」
「沒,因愛我們走吧。」
「花聽……」
「早些休息。」
出了公館大門,路途搖搖一兩月光,清冷孤獨地搖曳在樹影之間,如今的狀況她不敢斷言。
簡亦是生是死,沒有人可以保證。
「從白起鴻在十六鋪碼頭安插的人手數量來看,其他地方設下的埋伏也絕不少於100個。」
「那麼……你的意思是……」施因愛停住腳步,「簡亦是凶多吉少了?」
花聽不說話,繼續朝前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