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暗如乳母（全書完）

黑暗像是一道隔著塹壑的崖，有著堅硬粗糲的觸感；又似無處不在的水，浸潤著每個毛孔，深沉而幽晦。

這如山如海、橫無際涯的茫茫，乍見竟有些熟悉。張徹不見人，也看不見自己，他的意識彷彿一團絮，被撕扯，又上下漂浮，上一刻似還頭痛欲裂，下一刻竟找不到疼痛的來處。

之所以熟悉，是自己好像很久之前也曾經歷過這一場混朦。

意識如海，思緒如潮，他恍惚之間記起，曾經頭撞堅石，到哇哇出生，這之間，好似自己也曾經歷過這漫長的一場混沌，只是因為黑暗之中無時無空，自己記不清過了多久而已。

他的意識稍稍清楚了些，情緒也伴隨著思維逐漸組織成形，自嘲和苦笑是第一感覺，原來自己的重生，並非原本想象那種眼睛一閉一睜，也經歷過不少的掙扎，只是自己忘卻而已。當初在這混朦中，恐怕便是在生死之間回溯，才找到了93年重生，而今現在？

想到如果要再來一次，他的意識頓時凝實不少，掙紮起來。人生總希望後悔，但哪能次次後悔？自己的重生，已是對臨漫的許多羈絆背叛，決不允許這樣的背叛對南安再來一次。

他努力掙扎，彷彿極遙遠處傳來一聲嚶嚀，怔愣之時，那聲音已在耳畔。

觸手溫熱。

張徹張開雙眼。

痛。

劇痛。

劇痛之外，還有第一次察覺到的虛弱，這是重生鍛煉以來，第一次在這具身體上察覺到的感覺，但若無鍛煉，恐怕此時連這種感覺都沒有了。

背上是粗糲的摩擦感，肉與石的緊密接觸，第一次覺得磚石的觸感如此駭人，那裂縫彷彿紮根在自己血肉中，空隙處都需要血肉去填滿。

在這一刻，彷彿世界都凝成了堅硬的黑暗結塊，壓得人脫不開身、喘不過氣，而在這樣的世界里，那不遠處的溫熱鼻息便成了這世界里唯一流動的風。

「語……霖……」

那呻吟的聲音如此微小，如同無數次過去夢中的呢喃，如花解語、心雨甘霖，他曾對這個名字有過砂糖香辛料的詮釋，最終卻成為了心底深處的一塊疤痕。

歸根底，燕語霖是他這一世第一次有心動感覺的女孩，說是初戀，也並不為過，大概因此才要承受大多數初戀湮滅的噩運。

只是，若與之相關人的命運也隨之灰飛而去，終究還是有些不甘的吧。

張徹努力動了動手指，卻沒法動彈起來，下墜之前，他始終握住了她的手，但現在他的手已幾乎沒有知覺，握著的是什麼東西，溫熱或是冰冷，柔軟或是砥礪，都已感覺不到了。

回首此生，高富帥的目的都已經達到，這次天崩地裂也救了不少人，自己沒想過要當什麼聖人，但總不能明知這樣的事會發生，將其置之不理。

那麼，今時今日到此，總算問心無愧了吧？

他於黑暗之中微笑，忽見一點晶瑩，不知哪裡透出的微光，照亮了他對面，那張灰撲撲而無瑕的臉上，傻傻看著他含淚地笑，就如十餘年前就在此地遞過血燕給他的那般笑著。

見她無事，張徹心頭一松，便渾噩過去，再也不知日月。

直到一束光芒照耀塵囂，外界的喧鬧隨著石堆的搬開闖入……

重回世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