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解惑
雲城少將倉促而來,匆匆而返。
不過三日,公孫雲越便要啟程前去帝都,身為他「幕僚」的晏祁,自然需一同隨行。
晏祁走時問夏豆可要與他一同前往,夏豆細想了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若是從前,她或是打點好原陽的事宜,與他一同去帝都也未可知,但有晏祁母親的前車之鑒,這個念頭便打消了。
聘則為妻奔為妾,未婚女子跟男子四處遊走,名聲總是不好聽,就算將來嫁給了晏祁,也留了讓人說笑的把柄。
再加之朝廷那邊局勢未定,晏祁現如今都不能光明正大顯露身份,可想其中定然還需頗費一番周折,她去了怕也是牽肘,晏祁走時再三說:「夏至之前定歸。」
晚時,夏豆拈著支簪子閑看,一旁還放著塊三指寬的石頭。
簪子是晏祁親手磨得,用的和田紅玉,簪尾鐫刻了些連枝相思豆,式樣簡單,細節卻別緻,夏豆越看越喜歡,拿在手裡把玩,愛不釋手。一旁的石頭是那日晏祁敗家買的,料子是壽山月尾綠石,刻印章的佳品。
晏祁在周府幾日並不外出,只在修竹院閱文修書,幾日功夫就將這方印章刻了出來,刻的晏夏二字,夏豆正凝神端詳著,卻聽王濮在外頭喊:「「姐姐,那紈絝周五又來了。」
王濮話未說完,周彥之已然背著手晃悠悠從院前花門處進來了,「野丫頭,你出來!」
「你喊什麼喊,」王濮正在院里花圃剪花,當下扔了花籃子不要了,邁上前去斥道,「大紈絝,三天兩日跑來找我姐姐作甚?」
「我找她自是有事,要你個小丫頭管,」周彥之不耐煩的打發她,頭一歪給了她個大白眼,王濮是什麼脾氣,最是吃軟不吃硬,被周彥之一激,當即就跳腳了,幾步走到他身前,扎煞著雙手攔住:「總之你不說清楚由來,休想見我姐姐。」
「起開起開,一個牙都沒長齊的丫頭片子,管的還挺多。」
待夏豆收好簪子與印章,走出房門去,正巧見著那兩個在院門口杠上了,丫鬟小廝正在一旁看熱鬧,這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夏豆趕緊上前勸架:「這又是怎麼了?」
「你還問我怎麼了?」周彥之氣呼呼扇著手,「誒不是我說,還真是要野野一窩,丫鬟主子一個德行啊。」
「你你你,」王濮作勢要跳著去打他,「登徒子,你才是野人。」
「你看看,你看看,本少爺可有說錯半點?」周彥之比王濮高一大截,小姑娘跳著也只能打在他肩上,身體的優勢讓周彥之愈發得意,忘形地搖晃搖晃:「還想打本少爺,喲呵,憑你個矮冬瓜?」
王濮氣得滿臉漲紅,抬起就是一腳踢在他膝蓋處,周彥之哎喲一聲捂著膝蓋跳出三尺遠:「使陰招算什麼本事!」
那滑稽的模樣逗得夏豆哭笑不得,連左右看戲的丫鬟都低著頭暗笑不已,周彥之的小僕松明捂著眼睛不忍看,暗道:「少爺誒,這修竹院就沒一個好相與的,何苦來自討苦受呢。」
「君子動口不動手,本少爺不和你計較,」周彥之拍拍衣擺嘟嚷,又背過手去裝作瀟洒冷清,「本少爺一番好意而來,你們修竹院就是這樣的待客之道,一回兩回也就罷了,回回都如此失禮,真夠豈有此理的,以後請我我都不來了。」
「哎你倒是別來,」王濮手一擺作勢要送客,夏豆趕忙攔住,「濮兒,周少爺來應當是有正事,咱先忍了這回。」
「嗨還有沒有王法了,什麼叫你們忍了這回,難不成還是你們委屈了?」周彥之鼓著一雙滴溜溜的眼睛憤憤不平,「行行行,左右都是我的不是,」夏豆乾脆全攬了,「都別鬧了,濮兒你去把那花撿了,周少爺請進屋喝茶。」
既是夏豆發了話,王濮雖堵著氣也要依,幾人彆扭扭的進了屋,待夏豆端出新做的水晶白玉兔,兔子捏的栩栩如生,麵皮剔透,餡心材料多種,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周彥之與王濮兩人互搶一通,一盤子小兔很快吃完,周彥之捏著最後一隻,嘆道:「兔子這般可愛,你那小丫頭卻一口一個,毫無憐惜之心,嘖嘖,果真毒辣心腸。」
「有本事你別吃,」王濮怒起,周彥之嗖的一下扔進了嘴裡,得意洋洋的顯擺:「嗯~味道不錯。」
「姐姐,趕他走!」王濮就差拍桌了,夏豆忍笑安撫了她,讓她先去把那籃子花清洗了,用來腌制了做花脯吃,王濮這才噘著嘴先走。
「鬧也鬧了,吃也吃了,」夏豆笑眯眯看著他道:「周少爺,該說正事了。」
「就知你這丫頭半點沒良心,吃了你一兩要拿百兩還,我是造了什麼業要與你搭夥,」周彥之不情不願的從懷裡掏出了本賬本來,「你先過過目,這間店鋪是新開的,賺不了幾個錢。」
還是夏豆去年進周府那次,周彥之想鬧出點動靜來讓他爹滿意,夏豆空有一身主意無本錢,兩人一拍即合,簽了契合作做生意。夏豆從前是打算往帝都發展,便攛掇著周彥之開連鎖店,眼下也開始慢慢盈利了。
夏豆看賬本的功夫,周彥之左顧右盼后試探著說,「晏七走了?」
「嗯,」夏豆點頭間翻了一頁賬簿,「怎麼沒帶你走?」周彥之不解道。
「我不想去,」她平靜的說,周彥之敲了敲桌板:「讓你不聽本少爺言,那公孫雲越本就不是什麼好人,玉面狐狸一個,晏祁與他同行,無異於與虎謀皮。」
「一會狐狸一會老虎的,」夏豆低著頭看數,「當著公孫雲越的面你可敢這麼說?」周彥之從鼻孔里擠出個哼來。
「對了,我問了晏祁了,」夏豆合上賬簿,忽而抬頭望著他,「那次他並未給我寫過信。
周彥之裝傻,「哪次?」「你射死我家信鴿那次,」夏豆若無其事的說,「你為何射死信鴿?晏祁又為何匆匆半途繞道來原陽,可以告知我緣由么?」
「哈哈哈,」周彥之打了個干哈哈,「你說什麼呢?」
「我看過輿圖,雲城去往帝都,走芐京山西一帶,徑直往北而行即可,半途繞道東南邊原陽來,多了多少路程,公孫雲越沒必要費這個周折。」
「你這女人,」周彥之頭一次稱呼她為女人,依舊是放蕩不羈的笑:「女子還是傻一些惹人憐愛,知道那麼多做什麼,身在閨閣之中,還想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不成?再刀光劍影那也是男子的事,知道太多也不過是徒增煩擾,你就乖乖的跟我做生意賺點嫁妝,好好嫁給晏祁就行了。」
「周彥之,」夏豆認真的看著他,「我一直很感激你,」周彥之笑得更誇張了,「可能說來好笑,若不是你的提攜,我大概還在衣衫襤褸,為幾口糧食發愁,你行徑雖偶爾荒誕不經,為人卻還算坦蕩仁義,一直以來真真實實幫了我不少,我打心眼裡很感激你...」
「野丫頭,別,別,」不待夏豆說完,周彥之趕緊攔住她,「你好好說話,不必違心,突然這般溫情,我怪不適應的,雞皮疙瘩起一身。」
夏豆有些無語,又道:「我是認真說的好嗎。」
周彥之咂咂嘴巴摸摸下巴,「真的?」「當真。」
「很感激我?」「是的。」
「我為人很好?幫了你許多?」「是的。」
「想以身相許么?」「啊?」
周彥之哈哈大笑,「你怎麼不上當啊,」夏豆一頭黑線,「能不能好好說話了!」周彥之起身,一甩綢衫長袖,頗為洒脫地道:「哎呀行吧,看你這麼煞費苦心奉承我,偏偏句句又誇在我心坎里,熨帖得緊,我便告訴你實情吧。」
夏豆感動的點點頭,周彥之又道:「但你得先解我一惑。」
「你說,」夏豆伸手相邀,「本少爺這麼風流倜儻,英才大略,哦,還有坦蕩仁義,」周彥之摸摸自己的面容,「原陽也無人比得過我俊朗,哎你說,」他頓了頓,豁出去了講:「你說你為何半點未曾對我心動?」
「啊?」夏豆一時蒙怔,沒懂他的意思,「您,您是說?」
「對啊,就是說啊,你這丫頭也沒什麼出眾的地方,憑什麼還看不上本少爺,」周彥之似是不平道,夏豆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周少爺...別開玩笑。」
「別裝傻了,」周彥之圍著圓桌來回踱步,容色焦灼,眉峰皺起,「當真看不上我?」
「...」兩人相顧無言半瞬,「啪!」一聲乍響,夏豆忽拍桌而起,面孔肅然,目光犀利,周彥之陡然嚇得一抖索,「你..你幹嘛。」
「周彥之!」夏豆氣憤憤道:「我真是看錯你了」。周彥之眼色微變,面色流露出訕訕之意。
「不就是想讓你說說,為什麼射死我的鴿子,至於圍魏救趙捨身成仁?為了轉化話題把自己都搭進去了,解釋一下鴿子為什麼要死就這麼難?」夏豆抬手拍了他一下,輪到周彥之懵滯。
夏豆沉吟片刻又道:「如果你非要一個答案,老實說,像你這樣才貌雙全的富家少爺,不是我這種鄉野丫頭,能肖想的起的,並非看不上,而是不能看上。」
「那晏祁呢?」
「他不同。」
沉默良久,周彥之忽地哧的一笑,眉目舒張,眸光粲然,他摸了摸自己腦袋,像是釋然地嘆一口氣,又滿臉得意之色:「行吧,算你識貨,本少爺的確才貌雙全。」
夏豆不好再強要解釋,周彥之卻又坐回了圈椅上,「好了,你解了本少爺之惑,作為回報,你想知道什麼我也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