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來客
室內氣氛綺麗迷離,有涼風自窗軒處襲來,挾帶了幾分沁心的花香,隔牆之外擺著幾盆花鶴翎,在夜風中顫顫巍巍地輕搖花葉。
晏祁握著夏豆的細腰,因手下的軟滑而愈發的用力,掌心溫度熾熱灼人,冷清自持都拋去了九霄雲外,夏豆有些喘不過氣來,她輕咬著下唇,眉尖微蹙,手指用力掐在晏祁鐵一般硬朗的胳膊上,晏祁手掌中有些粗糲的厚繭,碾磨著她的腰腹,有些癢,有些酥麻,神思有片刻的回籠。
「晏...晏祁,」女子的聲音細弱蚊蠅,帶著喘吁嬌喚出聲,正吻著她下頜的人聞聲一頓,「那個..那個.」女子不饒不休繼續喊人,晏祁深深地吸一口氣,繼而側頭移過她的脖頸,下巴撐在她瘦削的肩上,「嗯?」
「你的手..手沒事吧?」夏豆底氣不足的小聲問,男人悶笑一聲,聲音有些低沉,帶著點沙啞,撩得夏豆心底又是一顫,手腳都有點軟。
「...可是被嚇著了?」晏祁緩緩撤回雙手,轉而望著身下人問道,聲音放得很是輕柔,眸子里映著皎皎月光,裡頭卻像是藏隱一簇焰火,夏豆面紅耳赤地搖了搖頭,「沒..沒..」,生怕他又說「失禮了」之類的話,又加了句,「我,我願意的...」
話出口了才知曉羞赧,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晏祁嘴角弧度揚得愈高,心口泛起了無限遐思柔情,一時竟不知如何介面,戀戀不捨地重吻了她一口,繼而抬首起身,去將房中的燈燭點亮。
見房中有了燈火,外頭一院子的下人們終於鬆了口氣,候著半天了也不敢鬧出半點動靜,都還等著公子吩咐呢,護衛長連連抬眼給丫鬟們使眼色,花容月貌幾個偏死垂著頭不肯挪身,又等了許久,才見房間虛虛開了一道縫,夏豆探頭來望,卻被屋外的下人們唬了一大跳,趕忙再合上門扇,只在屋內忸忸怩怩的發話,「花花月月,你們去打些熱水來伺候公子換洗。」
下人們聞聲一時驚得面面相覷,竟...竟要打水換洗了么?
丫鬟們紅著臉快手快腳的去抬熱水找衣物,護衛們獃頭獃腦地站在外頭,時而巴巴的望向護衛長倆,白虎朱雀兩人朝下屬遞出個稍安勿躁眼色,心裡均在嘀咕難怪古人言美人榻英雄冢...
「..痛不痛?」屋內夏豆拉著晏祁的手掌,出聲低低的問,因晏祁文武雙修,雙手斷然不似尋常貴族公子那般膚細肌滑,從前手中就有薄薄的繭子,而今輾轉奔波小半年,這雙手被磨得愈發粗糲,手背上布著長短不一的疤痕,掌心虎口處帶著因縱馬行進的青紅勒跡。
這哪裡像是年輕公子的手,夏豆越看越是心驚難過,與他十指交疊間,竟忽地滴落幾滴淚來,倒惹得晏祁哭笑不得,不顧眾人在場,長手一伸便將她擁入懷中,「小姑娘哎。」
「你怎麼這麼慘啊晏祁,」夏豆帶著哭音一顫一顫,晏祁心底愈發又甜又軟,笑得一臉無奈地拿了帕子給她拭淚,「嗯,是挺慘的。」
夏豆淚眼婆娑地覷他,卻正對上晏祁一派光風霽月的笑眼,頓時知曉他在打趣自己,惱羞成怒地抬手輕捶他幾下,「你還笑,還笑!」
佳人在懷,閨房妙趣,晏祁心生一念,嘴角弧度愈揚,悅心的笑聲不可抑止地溢出,果真是,小別勝新婚。
端水遞帕的丫鬟們還站在一旁,一個個竟像見慣了這種場面,身形正挺面不改色,只低低垂著頭避開了視線。
唯有方才進房來的戚小容臉頰緋紅,縮手縮腳進退兩難,那眼角餘光見到軟塌之上相擁著的兩人,腦中嗡的一聲,心口千緒齊涌,百感夾雜。
也不知呆立多久,直到丫鬟們擁著夏豆魚貫出了房門,有下人臨走時好心輕推了她一把,戚小容才回過神來,覷著晏公子已進了屋裡屏風處,似是要梳洗換衣,戚小容心又一跳,手慌腳忙地跟隨眾人出屋。
時夜已深,夏豆回了自己的偏廂房,囑咐下人們各自回房歇息,戚小容自回房起便一直魂不守舍,同住的大丫鬟月月有心提點她兩句,但因兩人交情不深,也不知如何開口。
「月月姑娘,」不想戚小容卻破天荒地主動開口同她講話,「夏..夏姑娘從前和,晏公子」,她的聲音低啞晦澀,似是從喉嚨里擠出聲音來,「便那般...那般親近么?」
「小容,」月月嘆一口氣,斟酌了片刻道:「論起與姑娘相識的時日,我們幾個還不如你長久,從前公子與姑娘如何相處,我也不甚清楚,但如今一見,顯然姑娘已是公子的心頭寶。」
戚小容原本就是艱難的開口,聽到這答案便是良久不言,月月又猶豫著多說幾句:「你我都是服侍人的下人,按理說,實不該私談主子的事任,公子與姑娘如何相處,也不是你我能暗自揣度的。」
「我...」戚小容一聽都是下人這幾字,心口便是一堵,脫口而出,「我從來,也不曾見過,哪有姑娘家像夏豆那般...」
「小容,」月月急聲打斷她,聲音硬了好幾分,「你和姑娘從前有何交情,那是另一回事,但如今,可是大夫人派遣你來這兒的,給的名分也同我們一般是丫鬟罷了。」
「為人奴僕,不議主,不嚼舌,不生是非,主子們怎麼說,便怎麼做,」月月索性把藏了許久的話都倒了出來,「再者咱們是貼身丫鬟,與別人又有不同些,就如方才....在主子們的房內,咱們權且目盲耳聾便是,哪裡能生出別的心思念頭來。」
戚小容被月月一通教習訓得面紅耳赤,心裡千頭萬緒又是亂作一團,賭氣將扯過被子蒙上頭面,月月見她全然聽不進話,不免又暗嘆一句。
*
次日周府下人從早上起邊忙碌異常,據說來了貴客需大擺筵席。辰時剛至,晏祁便去找了周府主事人商事,他回來得突然,打的又是別人的幌子,一早就去了前院,定是有何急事。
晏祁前腳剛走,修竹院便迎來了幾位訪客。
「公孫公子請。」
「修文,請。」
茶几兩側坐著兩尊大佛,一湖青緞袍公子,氣質非凡,一寶藍春衫少爺,雍容華貴,兩人互相虛虛拱手行了個禮,各自端了茶盞抿半口香茗。
杯盞擱置,四下重歸於寂靜,夏豆抱緊膝上的小雲陽,無端有些壓力,弱弱開口,「兩位貴客,茶點可吃的滿意?」
不等那倆貴客回話,被人抱著的雲陽倒做主應了,舀了勺醇濃的豆汁兒喝,拍拍兩手沾的素心糕粉子:「好吃好吃。」
「二哥哥,五哥哥,你們怎麼不吃啊,」爽朗天真的童聲接著道,一聲之下,被喚作哥哥的兩人面容均緊了緊,不經意地互相望了一眼,眼色頗有些複雜難言。
藍衫少爺是修竹院的常客了,端著架子坐了這麼大會兒,早憋得不耐煩,大清早吃了一肚子茶水,見夏豆和雲陽兩人那桌零碎朝食擺了一案幾,自個兒這頭卻單置著一壺清茶兩盤子干點心,心頭愈發悶火,顧不上再講虛禮:「花容月貌,怎麼伺候的客人?」
「倒知道給九少爺擺點心端豆汁兒,給本少爺上的這都是些啥,陳年老茶,大早上來你修竹院喝苦水的?」他說罷又朝著夏豆一本正經道:「夏姑娘,你們修竹院如此行徑,怕有失待客之道吧。」
夏豆看著原形畢露的周彥之暗笑不已,頭一次聽他假里假氣地喊夏姑娘,正欲給面子的婉轉回話,卻聽一旁青袍公子接話道:「承蒙夏姑娘奉茶,雲城寒苦,許久不曾飲這樣好的敬亭綠雪了。」
「白毫顯露,湯清色碧,馥馥如花乳,湛湛如雲液,」青袍公子慢條斯理地執起茶壺,緩緩斟了八分滿,茶香四溢,素白修長的手指端起青釉瓷杯,置於鼻息下輕嗅,再道:「好茶。」
他的聲音原本很是冷清懾人,這時卻帶有幾分愜意散漫,輕語慢調,含了隱隱的笑意,沒由來聽得人耳軟心顫。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夏豆腦海里突然冒出幾句話來。這公子長得,委實也太好看了。
她突然想起,許久之前,在那個兵荒馬亂的雪夜裡,一襲雪裘的年輕參將,傲立於千軍之中,也是這般施施然地,居高臨下地道:「撤兵。」
公孫雲越,冠絕雲城,果真名不虛傳。
屋內大小都被這俊雅公子震的失神了片刻,周彥之巴巴看了公孫雲越三秒后,惱羞成怒,「公孫雲越你這偽君子什麼意思,是暗諷我不懂品茶咯?」
公孫雲越沒有再看他,只將杯盞歸置原處,漫不經心道:「一別經年,舊地重遊,故友們多少生了些變化,只有修文率真如故。」
他抬首,如玉般的面容上泛著白光,薄唇難得扯出一絲弧度,「不錯。」
在他沉寂如水目光下,周彥之卻像跳腳的貓一般,嘩的一聲拍案而起,耳根帶著可疑的緋色,詞窮氣短:「你你你,你這個偽君子!」
一旁看戲的夏豆也算長了見識,心裡對周彥之頓時起了深深的同情,這二貨不但素來被晏祁壓得死死的,面對這公孫公子也毫無招架之力。
嘖嘖嘖。忒可憐了些。
「野丫頭,你別被他這副皮相騙了去,這偽君子不是什麼好人,打得注意儘是算計你家晏七的,」周彥之矛頭一轉,想拉攏夏豆一同抗敵。
夏豆趕忙又抱緊雲陽做無辜狀,雲陽骨碌的大眼睛,看看周彥之再看看公孫雲越,全然不懂就這一塊點心的功夫,兩位哥哥之間又起了什麼風起雲湧的衝突,五哥哥怎麼就生氣了呢...
「行,你偏袒他不幫我是吧,有你後悔的,」周彥之甩了袖子就要走人,「我去老祖宗那兒找晏七說理去。」公孫雲越亦是適時起身,朝夏豆拱手道:「如此,雲越便也先行告辭,多謝姑娘好茶。」
夏豆連忙放下雲陽,屈膝行禮:「小女怠慢了,貴客慢行。」
周彥之見不得他倆做些虛禮,嗤了一聲抬腳便走,只有小雲陽還為難的很,他既想待在糖葫蘆這裡吃好吃的,又想跟許久未見的哥哥多多親近,正兩難之下,丫鬟白芷低身勸道:「少爺,老祖宗那邊派人來催了呢」。
雲陽這才戀戀不捨地跟夏豆道別,跟在公孫雲越後頭,努力邁著小步子追著跑。
夏豆目送了雲陽一行人出院,貌貌在身後細聲詢問道:「姑娘,時候不早了,公子可說回院來用食?」
夏豆正欲答話間,驟聽得周府前院禮炮接聲連響起,忽而改口,「叫濮兒出房吃朝食吧,公子不回來了。」
周府的迎客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