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奇幻手札
戌時三刻,飽足的眾人自覺收了場,王濮領了丫鬟們早早回屋歇息,晏祁另有事便帶著夏豆去了書房。
因這是晏祁母親的書屋,夏豆不敢輕易動裡邊的東西,入住修竹院以來,除了她偶爾進來拂掃落塵,其餘時間都不許閑雜人等進的,故而房內的物件擺放等都一如往常。
但晏祁可隨意得很,他拉著夏豆入了房內,還閑問她道:「閑暇時候可有尋書看?」夏豆為難地回:「周彥之送了些書給我打發時間,母親的屋子卻是少來的。」
「不必拘禮,」晏祁柔聲笑道:「母親不會在意這些,幼時我時常貪玩,弄亂了不少藏書,她也從未說過半句重話,只道能進來讀書便是好的。」
「那你明日替我找幾本簡單易讀的?」夏豆看著書架上層層疊著的古體字書,既眼饞又發愁,「你也知道,我識得字有些少,看太奧古難解的書總犯困。」
晏祁為她的坦蕩悶笑一聲,「無妨,書無貴賤,我待會兒替你找幾本妙趣的話本子看。」
夏豆無端有些臉熱,眼巴巴的墊著腳去瞅書架上都有些什麼書,晏祁笑著撫了撫她的額發,轉身去了密室,將那副美人圖從箱籠里翻找了出來。畫卷掛在牆上,圖中的女子依舊美得如仙如幻,夏豆再次艷羨的驚嘆:「你母親真好看。」
「見過她容貌的人都免不得贊上幾句,」晏祁與有榮焉地笑笑,「據說在當年乞巧節上,時有世家小姐同場乞巧,在場無不贊我娘親一枝獨秀,顏色世無雙,」而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嘴角那絲笑意卻又隱了下去,夏豆看畫入了神,沒注意他的神情,只越發嚮往:「我什麼時候能見見她老人家么?」
「她可不喜歡別人稱她為老人家」,晏祁提醒他:「美人都怕遲暮,我娘也免不了俗。」
「唔,」夏豆連忙掩掩嘴,「記在小本兒上,絕對不許叫娘親老人家。」
晏祁又伸手握著她,被她的俏皮話逗得心情輕鬆了些,「別人叫她老人家,她會在心裡悶氣,不過你是她兒媳,叫她老人家,她心裡應當是樂意的,說不定還會很高興。」
「咿,我簡直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見娘親了,」夏豆望著畫咂嘴嘆道。
「大約,見不到了,」晏祁卻忽然聲音轉沉,又像若無其事般:「娘親她,應該早就不在了吧,不過無大礙,你見過畫也就同見過人一樣的了。」
夏豆愕然,睜大眼睛轉頭看他,晏祁不再多言,只從一旁的箱籠里翻找出一本書文來,遞給夏豆看,夏豆小心翼翼的接過書文,是厚厚的一本文帖。
「這便是娘親最後留給我的書函了,」晏祁細聲對她道,「你先看看。」
夏豆對晏祁母親的事情好奇已久,顧有些迫不及待的翻開看了起來,裡頭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跡,大抵是書寫之人信手寫就,字跡有些潦草。
折好扉頁,湊近蠟燭旁細看,剛讀了個開頭,當即便是一懵,湊到燈火底下又仔細辨認一遍,不可置信的抬頭看晏祁,「這..這..」
「你看的懂,是嗎?」晏祁認真地凝視著她道。
「我..我,」想要確定什麼,手有點發抖,夏豆飛快的將書頁往後翻,紙張翻得嘩嘩作響,夏豆的心口怦怦狂跳,「這是?這怎麼可能?這這...」
見她陡然間的失措,晏祁更為專註的凝視她,眼眸裡頭又似有火焰在跳動,夏豆無端有些口乾舌燥,舔舔乾燥的上嘴唇,抬頭看了眼晏祁,壓了壓慌張的聲音,竭力冷靜道:「我先看看。」
「不急,慢慢看,」晏祁伸手示意,緩聲安撫。
晏祁他娘留下的書函,是一本日記手札,裡頭斷斷續續寫了些日常與經歷,先前記錄的確實是信手寫就,不過是寫得一些待字閨中的小姐的生活,一日三食,習書習文,初學針黹等。
之後漸漸的便起了變化,少女長成,心事變多,加之容貌的驚人出色,煩擾愈加。
夏豆一字一字的看,看的很慢,晏祁也不催她,兩人靜坐在幽暗的書房內,唯有燈燭偶爾燃出刺啦的聲響。手札看至一半,出現了極為至關重要的轉折點,隨後出現了「晏豫」這個名字,約莫四分之三的地方,才開始寫晏祁。
燈燭燃到了底,晏祁起身去尋了一支全新的換上,這支又燃了大半,夏豆才悠悠的合上了書札,她的嗓子有些發乾,晏祁先一步抬手替她倒了杯茶,茶水已然全冷,正好醒神靜心。
「你,你看的懂么?」夏豆開口啞啞的問晏祁。
「我曾仔細字句細讀,反覆鑽研揣測過,尚且只知其中小部分之意,」晏祁叩了叩茶几,低聲回道,「小夏,你看的懂的,是么,」他又問了句。
夏豆手掌不自覺的握了握,幾不可聞的應了聲:「嗯。」像是心中懸石落地般,晏祁重重呼了口氣,嘴角彎起一絲弧度,聲音帶了几絲釋然笑:「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晏祁以手握拳覆在唇邊,笑聲道,「你與我娘,都是世外仙子。」
夏豆卻半點笑不出來,她深深的看了眼晏祁,又重頭翻閱起這手札。
這本日記,摻雜了簡體中文,英文,日語,古體字...字體時而行書,時而草書,大致寫的是:一個本該走瑪麗蘇路線的絕色穿越女,卻因為遇人不淑,莫名落得成為單親媽媽的悲催歷程。
畢竟是晏祁的母親,這麼解釋確實有失恭敬,但夏豆發誓,這真的是晏祁他媽自己給自己的故事總結。
「本仙女自帶標配瑪麗蘇華麗屬性,這設定簡直為寵文而生!就因為遇到了個人面狗心的渣男,一手好牌打得個稀巴爛,淪落成帶著拖油瓶的單親媽媽,嗨啊想想真的氣死了!」
——書札結尾如是說。
難怪晏祁總叫她仙女,應當是這句話,他只看懂了「仙女」二字,以為和他娘是同族的,都是仙女==。
「你怎麼知道我看得懂這本手札?」夏豆心中尚有疑問,偏頭問他。
「你從前給我寫的書信中,有幾字與我娘親的遺筆相似,加之從前你與我說的種種,我便猜測,你定與我娘同是仙族中人。」
又來了,夏豆汗顏,實在不忍直視,一個尋常精明睿智的貴公子,一說到這事上秒變傻狍子。
「小夏可看完了?」傻狍子眼含柔光,見夏豆點點頭后,面上的笑意更甚,連忙拉過她手來,指著書札道:「這裡頭我看懂了許多,我娘親博學多知,寫得許多東西奧義太深,我左右思猜不透,你可能為我解釋一二?」
「嗯...」夏豆當真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來應對這種狀況,「奧義太深嗎...」夏豆含蓄的解釋,「可能對你來說,確實有些難以理解,」但其實這都是些大白話吐槽啊少年。
拖油瓶晏祁還在滿眼期待等她解釋,但夏豆委實不敢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告知他書函中寫了些什麼。
晏祁的母親周幼安,亦是從21世紀穿越過去,她所在大致的年份可能和夏豆還是有區別,書札中沒有詳寫。
而周府的周幼安,原是周老太爺的一位姬妾所生,這位姬妾本是揚州瘦馬,其顏容在當時冠絕一時,周老太爺以千金求之,才得獲美人歸,但好景不長,很快周府很快替周老太爺修了一門親。
周老夫人朱靈姝,本就是商家之女,加之家世沉浮,小小年紀早練就了一把好手腕,和一身好定性。
五年之後,那位絕色姬妾莫名患病而歿,留下了年僅一歲的周幼安。
朱靈姝為顯其寬厚,便將小姑娘接到自己房裡養著,誰知周幼安未到及笄,卻也染了跟她娘親同樣的病,這回卻沒有死成。
因為裡邊的魂靈已然換了個芯。
晏祁她娘穿到南周王朝,富貴家世,絕色容貌,養在主母手下的小姐,備受榮寵,又加之年幼,還能重新學起各種古代技能,當真拿的一手好牌。
但風平浪靜的湖面之下暗藏礁石,光鮮亮麗的糖餜裡頭包著毒藥。
周幼安長到二八年華時,其絕代芳名已傳遍了巴蜀之地,多少名仕儒生、公子少爺為之傾心,周府也放出話來欲為其擇一門親事,周府大門被紅娘踏破之際,周幼安卻無端銷聲匿跡。
周幼安的書札也是在這裡空了幾頁。
「到這裡為止,寫得是你母親當年冠絕原陽的事,」這些倒比較好說,夏豆如實以告,晏祁點點頭,「這點我也知,父親偶爾會憶起娘親當年的風華。」
夏豆接著再看。故事儼然是瑪麗蘇小言的開端,女主也絕非頭腦簡單的傻白甜,很早周幼安便知嫡母朱靈姝並非善類,虛與委蛇的應付了許多年,彼此互相利用著,表面也一派母慈子孝。
直到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紀,周幼安才卷了細軟逃出了周府。
她逃出府的本意,並非心血來潮無腦闖江湖,原因是她要尋醫。周幼安的身體狀況,在主母朱靈姝的密密實實關照下,年年歲歲需要以葯養體,端的一個病嬌美人,直到二八年華,都未落葵水。
她深知,若自己再被周府請的大夫治下去,遲早要步了林黛玉的後塵,於是一逃出府去,便扮了男裝直奔清湖山去,那裡有位法號天合的道人,醫術一等一的了得。
「這些寫的是,你母親身體不好,十六七歲的時候,自己逃出了周府,去清湖山找天合道人治病,結果治了許久不見好,只好跟著天合道人一起習醫,」夏豆跟晏祁解釋,晏祁點點頭,應該也大略知道這些內情。
「哦」,她又指了指其中一頁,「天合道人有兩個徒弟,都覬覦她的美貌,想老牛吃嫩草。」
「...」晏祁嘴角抽了抽,雖聽懂了這句話,卻沒再接聲,夏豆一時激動咂嘴嘆道:「嘖嘖,我算算,你娘親那時候才多大,王神醫那老頭多大...」
「小夏,」晏祁抵著唇咳了一聲,「王神醫畢竟盡心醫治過你,往事已過,還是不好多加議論。」
夏豆心虛地閉了嘴。天合道人的兩個徒弟,正是王濮的爺爺王紹元,和現在的御醫韓知,韓知為討周幼安歡心,將所習的醫術盡數傳給她,所以外人才道韓知收了周幼安為徒。
繼續看下去,手札過半,終於寫到了「晏豫」二字,「這裡,寫到你爹來了,」夏豆指了指其中一行,緩緩對晏祁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