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62
骨髓移植是讓健康的造血細胞在人體繁殖、重建造血和免疫系統,使得血液病人藉此逃出死神的追殺,這個偉大的醫學發明,帶來了很多希望,但也風險滿滿。
因為一旦移植失敗,出現劇烈地排斥反應,病人的死亡反而會比術前來得更快。
花晚從手術室出來后,風吹草動都牽扯著大家的心,可是醫生每次面對化驗結果,都是愁眉不展地搖頭,安慰他們再等等看。
藍嘉樹非常害怕,終於在第四天追著問道:「是不是已經有排異反應了,她一直發燒,是移植失敗了嗎?」
「花小姐的身體內正在進行激烈的鬥爭,你要給她時間。」醫生就目前的情況並不能下斷言,只是道:「排異是不可避免的,我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使用正確的藥物來對抗排異,不要因為自己的害怕,而影響她的情緒。」
「我知道了。」藍嘉樹知道這位醫生已經是最頂尖的水平,並且為了花晚的健康付出無數的辛勞和汗水,作為外行人,他並不該一知半解的鬧騰。
只是回到病房,看到無精打采、發著高燒的愛妻,實在是痛苦難言。
「爸媽……都休息了吧……」大長腿在如此虛弱的時候,還在挂念著撫摸。
「嗯,放心吧。」藍嘉樹坐到床邊,想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卻摸到好多掉落的髮絲。
「哎……再不好……變成禿子怎麼辦呀?」花晚苦笑,她原本烏潤秀美的長發,因為化療而越發單薄。
「那你也是最可愛的。」藍嘉樹低頭吻她:「我把頭髮剃光陪你好了。」
「我才不想整天對著個禿子呢。」花晚好像有了點力氣,還笑出來:「小樹,找個剪刀幫我把頭髮剪了吧,每天掉,煩都煩死了。」
「我不會。」藍嘉樹拒絕。
「難道要我自己動手……」花晚掙扎著要爬起:「快點兒。」
藍嘉樹只得照做,管護士討要了剪紗布的剪刀,回來鬱悶道:「我下不去手。」
「沒事兒,就剪成小丸子那種,三齊式。」花晚憔悴著眉眼樂呵呵。
她很愛漂亮,對頭髮更是精心,衣服從不買太貴的,但做個幾千塊的髮型都不心疼,每次藍嘉樹在床上不小心壓到她的發梢都會被咬,沒想到現在……
當鋒利的剪刀將那些煩惱絲狠狠剪斷,小樹實在覺得自己很殘忍。
可花晚卻滿臉平靜,一直等他遲疑地完工,用醫院的大塑料膜把斷髮都收拾好,才拿起手機自拍,結果剛剛照到,整個人就獃滯:「喂,這什麼啊???!」
「是你讓我剪的。」藍嘉樹生怕挨罵,趕緊申辯。
「那也不能像狗啃一樣呀。」花晚摸摸自己參差不齊的劉海,捂住露出來的眉毛氣憤不已。
藍嘉樹老實地坐回來:「對不起……」
「拿著,笨死啦。」花晚讓他舉著手機,親自動手修理了好久,才將將挽回這個乖萌的學生頭,可惜沒了華麗長發的妝點,她已經瘦弱至極的身體就全都顯了出來。
藍嘉樹伸手摟過她:「別折騰,好好休息吧。」
「我可能休息不好了……」花晚小聲說:「我覺得很不好……」
「不會的,不準講喪氣話。」藍嘉樹吻著她的脖頸。
「嗯……」花晚無奈地答應,忽然喊他的名字:「藍嘉樹。」
「嗯?」小樹答應。
「我愛你。」花晚這樣說完,一滴眼淚就順著臉龐滑了下來。
「那你就要一直陪著我,陪到我七老八十,陪到連路都走不動的時候。」藍嘉樹痛苦地閉上眼睛。
「嗯。」花晚點著頭許諾,雖然明知道是自欺欺人。
——
人生的悲歡離合,在醫院裡真是感受得淋漓盡致。
手術的第七天,花晚仍舊高燒不斷,服藥后出現了嘔吐、昏迷的癥狀,立刻被送去重症監控病房,危急的情形叫藍嘉樹甚至都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便跟在旁邊忙前忙后,眼看著大長腿終於通過注射藥物穩定下來,這才回到原來的病房給她收拾東西。
越是到了這種時候,腦袋裡能裝著的東西反而越少。
藍嘉樹始終沉默,看到她塞在枕頭下的iPadPro,終於喘出口氣,坐下來翻看。
這機子是剛剛推出時趕流行買的,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處,反倒是花晚後來將其據為己有,整天捧著畫畫。
到了美國,大長腿也沒閑著,斷斷續續地塗過很多稿。
有些是小樹和親人們的肖像,有些是她在醫院治病經歷的小漫畫,大概平時不能用語言表達的所感所想,都盛在這裡面。
藍嘉樹看得心酸,正走著神用手指亂點時,忽然發現了個裝滿視頻的文件夾,那些視頻全用大家的名字做標記,打開來才發現是花晚在偶爾獨處時,斷斷續續錄的遺言。
「梁涼,咱倆有好多年沒有在一起玩了,聽說你過得很好,真替你開心……這件事瞞著你,千萬不要生我的氣,誰讓你淚點那麼低,看個《機器貓》都能淚崩,要是被你知道,非得用眼淚把我淹了,哈哈……其實真的特別懷念咱們大學的時候,那是我人生中快樂的日子,能認識你這個朋友是我的福氣,不管我在哪裡,都會祝福你的……」
「玫玫,小短腿兒,想我了吧?你追問我那麼久的增高秘籍我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答案就是……沒有!!放棄掙扎,接受乖乖做掛件的命運好嗎?不過呀,你可以在下一代身上努努力,趙哥那麼高,你倆的孩子怎麼著也可以取個平均數!哈哈哈哈……從前你總是做戀愛白日夢,現在終於嫁給喜歡的人,一定要好好過一輩子……」
「蕭老師,我從小時後起就喜歡你……的畫啦!跟你在易迅一起工作的那一年,簡直像做夢似的快樂,雖然我沒什麼天分,大概也沒機會靠著努力趕上你,但是你教給我的東西,我永遠都不會忘的,不僅是畫畫,還有做人的方式,也許就是因為世界上有你,我才始終都特別堅信,人應該用每分每秒去做喜歡的事,雖然,總有來不及的時候……看到你和靈西幸福美滿的生活,我心裡也覺得暖洋洋的,靈西是個好女孩兒,特別特別好,你也特別特別好,我喜歡看到你們兩個人在一起……」
藍嘉樹獨自看著花晚躺在床上給大家說的那些話,心中百感交集,如果不是這場疾病,她應該是個非常快樂、沒心沒肺的小天使,可惜……
大長腿留給所有親朋好友的視頻都是獨一份,唯獨到了藍嘉樹,排了(1)、(2)、(3)……有的很長,有的很短,大概就連她自己也沒決定好,到底該說什麼。
「小樹,我還沒長大的時候就會瞎捉摸,以後自己會嫁給怎麼樣一個白馬王子呢?看了那麼多少女漫畫和言情小說,腦子亂糟糟、完全搞不明白,直到遇見了你,你那麼善良、那麼可愛、明明聰明得要命,有時候又傻到讓我憋不住笑……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非常幸福,比曾經任何一種假想都幸福,其實愛這種東西,如果並非親身遇到,那是永遠都想象不出來的……」
「從決定做你女朋友那天起,我都從來沒有懷疑過,長大了會嫁給你,做你不靠譜的妻子,直到得知自己生了病,生活才天翻地覆……騙了你五年,瞞了你五年,耽誤掉你人生中最青春、最該享受愛情的歲月,你卻一點都不恨我,還對我這麼好……我知道,為了陪我治病,你得罪了寧老闆、丟了工作、花光了積蓄,什麼都沒有了……我……」
「小樹,雖然這樣講很殘忍,我希望你以後,能幫我照顧下爸爸媽媽,他們真的不容易,你也不容易……我沒機會去學習如何做個好妻子,卻又要逼你替我做個好兒子……」
「如果那次我懷孕了多好啊……就算身體不允許,我也想留下個我們的孩子……有時候我盼著你忘了我好好去生活,有時候我又捨不得被你忘記……」
「小樹……」
花晚重新錄過很多次,每次都泣不成聲,有些視頻里她甚至沒有講話,只是對著鏡頭髮呆。
藍嘉樹看得心力交瘁,俯下身去緊緊地抱住iPad,就像抱著花晚,極度害怕她忽然就此消失掉了。
不知這樣像個木偶似的僵了多久,他終於慢慢直起身子,從錢包里摸出父親給的那張支票。
很難不去承認,或許花晚已經沒機會去海島舉行她夢想中的婚禮了,但他還是想給她準備個婚禮,就算只剩一分一秒,都要讓她幸福地度過。
——
由於生病的事情沒有過度宣揚,知道的人並不是很多,想要與花晚的朋友們挨個聯繫邀請他們到美國並不是容易的過程。
但藍嘉樹趁著大長腿在可怕的機器中沉睡著的時候,還是寫了封誠懇的郵件,附上那些視頻,解釋清楚前前後後的原因和自己的願望。
幸而花晚的人緣非常好,不出兩天,那些朋友們就紛紛著急地回信,答應了小樹的請求。
藍嘉樹動用了那張原本想要保留的支票,用最快的速度幫他們定了機票和酒店,接著又開始跟醫院溝通,想要租借樓內的咖啡廳重新布置,非常人性化的醫院管理層想當然同樣點頭,故此早已聯繫好的婚慶公司立刻來人,將大捧大捧的鮮花和白紗帶進了大樓。
人的潛能是無限的,這些瑣事不禁沒讓藍嘉樹崩潰,反而從他將關於死亡的恐懼中漸漸拖出來,變得充滿動力。
萬事妥當那天,花晚照舊沒精打採的,抽了血、輸了葯,在床上瞅著身邊機器的顯示屏發獃,她還有些奇怪,為什麼爸媽和老公都不在,忽然就看到藍嘉樹身著西服推門進來,不由虛弱地淺笑:「你幹嘛去了,穿得人模狗樣的……」
「我帶你去個地方。」藍嘉樹微笑。
「什麼地方啊,醫生讓我老實待著。」花晚疑惑。
「樓下而已。」藍嘉樹推過輪椅,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來、放上去,而後又蓋好毯子,這才忐忑地出發。
花晚全然想不到即將到來的驚喜,還以為這傢伙又要自己去參加那些病友們的聚會。
誰知道從電梯出來,撲面而來的花香實在明顯,幾乎蓋過了總是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大長腿目瞪口呆地看著走廊的紅毯和紅毯邊擺放的純潔花束,直至被推到個由白玫瑰組成的拱門前,看到門口立著的一幅畫,才瞬間明白這個狀況。
那幅畫明顯出自蕭雲深的手筆,畫中的她穿著婚紗,滿臉笑意地和藍嘉樹站在一起。
——
花晚在朋友們的心中,永遠是勇敢、陽光和快樂的代名詞。
她長得高、喜歡笑,講話常常手舞足蹈,出門路見不平常會出手相助,怎麼看都不像是會生病的人,所以當收到藍嘉樹那封郵件、看到她錄得視頻后,眾人所感受到的震驚和心疼,也並不難想象。
輪椅被緩慢地推進門,輪椅上的大長腿變成了短髮,面色憔悴,瘦弱不堪,但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還是亮閃閃的美麗,透露出無限的茫然。
已經穿著禮服等了很久的眾人一片安靜,最後還是肖玫最先忍不住,撲上去哭道:「晚晚,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可以瞞著我們,你太壞了!」
「這不是坦白了嗎……」花晚摸摸她的頭。
「還不是小樹說的!」肖玫哽咽地質問。
花晚無奈,轉而又看向站在角落裡默默擦眼睛的梁涼。
梁涼果然是個愛哭鬼,瞬間就捂住臉抬不起頭。
「你們不要這樣子,我請大家來,就是想讓花晚開心點。」藍嘉樹努力的笑出來。
「對、對啊。」程靈西鼓起勇氣拿著個頭紗走上前說:「這個是蕭老師設計,我親手給你做的……本來還有條裙子,等你病好了,再送給你。」
花晚點頭,讓她幫自己把漂亮的新娘紗帶上,趁機隔絕了眼底的淚痕。
望著角落裡年邁的父母,和本可以不出現的藍光啟,「或許是最後一次了」的念頭,終於無可奈何地浮出了腦海。
——
這晚的婚禮由蕭雲深主持,不僅親戚朋友們悉數到場,還有很多醫院的病友也來參加,除了滴酒不沾的新娘新郎,大部分人都喝多了,講起從前和花晚的種種趣事,又哭又笑,悲喜交加。
但考慮到大長腿的身體,藍嘉樹還是很早就送她回了病房,微笑說:「那天看到你錄的視頻,覺得你還是很惦記大家的,所以才自作主張。」
「小樹,謝謝你……」花晚一番勞累,臉色反而好了許多。
藍嘉樹把她抱到床上,慢慢地將那個頭紗摘下來:「傻瓜,謝什麼?」
「啊,不要拿走,我要。」花晚留戀地抓住它,嘻嘻笑道:「好看。」
藍嘉樹默默地凝視著她,半晌才是輕聲道:「新婚快樂,老婆,這個婚禮你還滿意嗎?」
「滿意99分,1分是只有你們穿的好看,我卻只能穿病號服!」花晚傲嬌。
「等你好了,漂亮的衣服隨便你買。」藍嘉樹握住她的手,親吻過她微涼的唇。
「小樹,我會努力的,不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會放棄。」花晚用輕重不堪的胳膊摟住他的脖頸,哽咽而堅定地說:「因為我有很多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都還沒機會完成。」
「嗯,我等你。」藍嘉樹也收緊了手臂,恨不得時間就這樣停住。
他什麼都不想得到,只願自己能和所愛的人,生活在這個並不算完美的世界上,一起來、一起走,誰也不拋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