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祖龍山上
又一天過去,朱雨時學得了煉蠱的流程。所謂煉蠱就是將眾多毒物放進一個封閉的器皿之中,不喂它們吃喝,逼它們自相殘殺。最後剩下的那一隻毒物,便是蠱。這是每位蠱師都會的,剩下的便是高手與普通蠱師的分水嶺,好比如何訓練和使用蠱,如何搭配毒物才能煉就更厲害的蠱,如何調製吸引毒物的香料等。賈陰陽說寨里的十七間屋子中雖都是蠱,但蠱與蠱之間也有很大的差別。前四間屋子存放的是普通毒物。經過一輪淘汰后,煉成的蠱被安放在另四間屋子,然後再自相殘殺一次,煉出來的便是蠱中的佼佼者了。一般優秀的蠱師煉到這裡已十分滿足,但賈陰陽是蠱中之王,當然不會就此打住,再讓它們互相廝殺,最後練就的便是『霸王蠱』。
賈陰陽道:「以前人手多時可保持十罐『霸王蠱』,現在維持三四罐已很勉強。」朱雨時道:「為何不多找些幫手。」賈陰陽道:「煉蠱不是靠人多就能做來的,不但要用經驗,更要敢於冒險,又無利可圖,所以從事這行的人少之又少。朱雨時參觀罷十六間屋子,道:「師傅剛才說有十七間無,最後一間在哪裡?」賈陰陽遲疑了一下,道:「你跟我來。」
他和朱雨時來到東北角的一片小林中,深處是一塊被亂草遮掩的山壁,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山壁上有一人高的洞口,洞口上掛著一面白幡,上用硃筆寫了四個粗紅大字「入洞者死。」朱雨時驚道:「這就是最後一間?」賈陰陽點頭,慎重道:「洞中之物兇險之極,你現在還沒資格進去。」朱雨時好奇心起,卻也不敢多問,跟著他走了回來,道:「弟子該從何學起呢?」賈陰陽道:「頭一個月你什麼都不要做,就看為師做,不懂就問。為師寫過一部《蠱王秘錄》,記載著天下各種毒物的毒性和解毒之法,也記錄著為師數十年來煉蠱的心得,乃為師畢生心血,送給你后要好好研讀。」朱雨時發現賈陰陽並非想象中那樣冷酷無情,不近人意。比如今早送給自己的新衣服,教自己時的那份耐心,毫不保留的將本事傳給自己,心裡生出一份感動,道:「弟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賈陰陽淡淡道:「你是為師的第一個徒弟,也是最後一個,若不好好學,就把你餵了蠱。」朱雨時嚇了一跳,偷看了他一眼,發現賈陰陽眼中竟含有一絲笑意,這才知是在說笑,道:「是!」
就這樣洛天初和朱雨時就在血刀堡安頓了下來,兩個月過去。他們都已適應了這裡的生活,有了長足的進步。洛天初練功摸到了門道,只覺眼睛看的越來越遠,聽覺越來越清晰,平時聽不見的動靜也變得清晰可聞,他還將武經七書中的《三略》,《李衛公問對》,《司馬法》,《尉繚子》,《吳子兵法》爛熟於胸。平時沒事就聽公孫明月講歷史故事,聽得如痴如醉,對那些名臣將相甚是憧憬。公孫明月偶爾教他一些陣圖,然後讓他背畫出來,再讓他思索破陣之法,有些陣法公孫明月也不知如何可破,洛天初卻時而能一語道破,公孫明月愈加驚嘆這個少年的天資。
朱雨時又跟著賈陰陽去了四次『白毛谷』,已不像第一次般那麼窩囊,從頭到尾可以跟上他們的腳步。學習《蠱王秘錄》讓他懂得了多種毒物,也可以從毒物中提煉出簡單的藥粉,也就是毒藥。在賈陰陽的指點下,他煉出了第一隻蠱,並能通過術語令它攻擊別人。他令蠱攻擊了一隻山雞,起初無事,可不到一個時辰精闢山雞倒下,表面上看不出蹊蹺,可剖開肚子,裡面卻爬滿蛆蟲,噁心的朱雨時一陣狂吐。賈陰陽告訴他已經入門,叮囑他馭蠱時要時刻留神,因為御蠱最怕出錯,一旦被蠱反噬,後果不堪設想。從上次分開為止,洛朱二人一直沒有見面,但他們一有空就去露天崖祭拜鍾遠鵬,保佑大哥早日轉世。
這日賈陰陽令朱雨時到他房中練習配製吸引毒物的香料,房中到處是瓶瓶罐罐。牆上和門上也掛著用繩子串成的干毒物,倒像是普通人家的辣椒和臘腸。正廳有張四方大桌,上面擺著幾十副用紙盛放著的藥粉,賈陰陽正在講解時,忽聽門外有人喊道:「小朱!小朱!在這裡么?」朱雨時聽見是洛天初的聲音,登時喜出望外,剛想出去相見,賈陰陽先一步出了門,沉臉怒道:「嚷嚷什麼,有屁快放。」洛天初見到賈陰陽登時打個冷戰,趕緊施禮道:「晚輩無禮,打擾賈寨主,不過確實有要緊事告訴小朱。」朱雨時出來笑道:「你這臭小子這麼久也不來看我!」洛天初哈哈一笑,兩人抱在一起,大笑打罵著。洛天初一瞥賈陰陽陰晴不定的臉色,忙正色道:「軍師收到飛鴿傳書,說鐵鷹大哥從龍虎山回來了,距祖龍山只有三十里,還有關於你『娘子』的消息。」朱雨時這兩個月的苦行僧生活幾乎令他忘卻了何月蓮,經他提起頓時心跳加速,俊臉通紅,偷看了一眼賈陰陽,試探道:「師。。。師傅,徒兒能否跟他下山看一下,很快就回來。」賈陰陽冷冷道:「鐵鷹早晚要上山復命,你們等著就是,何必下山?」朱雨時不敢再言。洛天初道:「這趟和鐵鷹大哥一起回山的還有小朱的母親,母親前來,兒子下山迎接才有禮數,望賈寨主應允。」朱雨時大驚道:「我娘也來了!怎麼回事?。」洛天初道:「信上只說乾娘來了,具體情況要問鐵鷹大哥。」賈陰陽點頭道:「孝義不可廢,你們去吧。」兩人如獲大赦,趕忙道謝,這就準備下山。賈陰陽皺眉道:「急什麼,見令堂總該換件乾淨行頭,你這幅模樣倒像是為師虐待你一樣。」朱雨時苦著臉道:「弟子就這麼一套衣服,還是師傅您上次給的。」賈陰陽哼了一聲道:「在這兒等著。」說罷轉身進屋,不一會兒出來扔給了他一套新衣服,朱雨時發現這套衣服竟還是用上等布料所做,猶豫道:「這麼好的衣服。。。弟子不捨得穿。」賈陰陽怒道:「休做兒女之態,快滾到山下水潭洗乾淨,別給為師丟人。」兩人連連稱是,屁顛屁顛的跑開了。
下山路上兩人嬉笑打鬧,心情大好,感覺好像回到了臨安小巷。不同的是他們已不是街頭的小混混,再不用過那種遊手好閒,偷雞摸狗,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他們已是血刀堡的弟子,是被令君來寄以厚望的下一代人才,這種充實的感覺以前從未有過,頓時感到人生充滿了希望。這一切都要感謝鍾大哥。
隨後兩人聊起天來,朱雨時道:「你最近學的如何?」洛天初道:「就是無聊了些,除了練功,看書,寫文章,跟軍師討論天下大勢外,就是陪令小姐玩,你也知道令小姐的脾氣,想一出是一出,不是放風箏,就是要我給她演皮影戲,再不就是扎孔明燈,一惹她不高興就要跟我比武,沒兩下就被她打趴下,真是苦啊。」朱雨時猛一踢他的屁股,氣憤道:「少得了便宜賣乖,有美女朝夕相伴還不知足?信不信我現在就宰了你。」洛天初大笑道:「我知道你比我苦,你身上的怪味兒快跟老毒物一樣了,快說說他是怎麼教你的?」朱雨時當下將經過大體講述一遍,洛天初聽罷嘖嘖搖頭道:「幸好他不是我師傅,不然我連三天都受不了。對了,要不你跟軍師說說,能不能給你換個師傅?」朱雨時連忙搖頭道:「不不,賈師傅雖然古怪了些,但對我很好,我且能讓他失望,再說這點苦都受不了怎能對得起鍾大哥的一片苦心。」洛天初讚歎道:「好樣的!」
又行了一陣,朱雨時忽然道:「你走慢些,我快跟不上了,咦?你現在練的是什麼功?內力好像比以前強了好多。」洛天初恍然道:是了,陸堂主下山前將《易筋經》第一章我們不懂的地方都解釋於我,堅持練習確實獲益良多。」當下他將練《易筋經》的不解之處一股腦的告訴朱雨時,朱雨時聽罷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洛天初道:「你睡覺時就按我說的練,睡著后真氣仍然運轉,第二天醒來精神抖擻。」朱雨時點了點頭,忽然笑道:「對了,大小姐怎麼總找你玩?難道她對你有意思?哈哈,你要是能把大小姐娶到手,那你就是令堡主的乘龍快婿了。」洛天初搖頭道:「別拿我開心了,大小姐什麼身份,要嫁也是名門望族,江湖少俊,咱們幾斤幾兩還不清楚么?還有她那大小姐脾氣我也受不了,就算結婚也要天天打架。」朱雨時哈哈笑道:「我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就你那癩蛤蟆樣,不撒泡尿照照,哈哈哈哈,樂煞我也。」洛天初笑罵道:「你這撮鳥,我打不過大小姐。難道還打不過你么。」說完就來抓朱雨時,兩人笑著跑下了山。
下山後朱雨時脫光衣服跳進水潭洗了一番,換上了新衣,頓時神清氣爽,煥然一新。順著林道走了半時辰,走上大路等候。不到片刻,只見前面沙塵滾滾,一隊人護送著一輛馬車行近,為首騎士正是鐵鷹,見到他們笑道:「老夫人就在車上呢。」朱雨時大叫一聲道:「娘!你在裡面么。」車廂門帘掀開,走出一位中年婦人,喚道:「我兒,娘在這兒。」朱雨時撲了上去,哭道:「孩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洛天初上前行禮,笑道:「乾娘,以後您就跟我們永遠不分開了。」朱雨時的母親閨名姓李,朱李氏含著眼淚道:「我從小看著你們長大,總怪你們不務正業,浪蕩無根,現在你們雖做著落草勾當,但兵禍連連,民不聊生,有口穩飯吃也是好的,等將來朝廷招安說不定還能混得一官半職,那娘就謝天謝地了,都起來,讓娘看看。」
事後鐵鷹告訴他倆起初朱李氏得知他們加入血刀堡后勃然大怒,說他蒙羞祖宗,要與其斷絕母子關係,鐵鷹耐心解釋血刀堡只是江湖門派,有自己的營生,絕非打家劫舍的賊人,朱李氏這才明白,跟他們一起來到四川。
朱雨時道:「娘,你怎麼跟鐵大哥一起回來了?孩兒本打算過段時日回臨安接您呢。」朱李氏搖頭道:「你們在臨安不告而別,為娘十分擔心,到處打聽你們的下落。這時有個姓董的道士自稱是你們朋友,也在尋找你們,讓為娘跟他們回龍虎山的正一派,說你以後會去那裡。為娘心裡著急,便跟他去了。事後才知原來你們借了人家的武功秘籍,人家怕你們不還,才請為娘上山做客。人家禮數周全,吃喝供應不缺,娘也只好在那裡等信兒。幾個月後鐵鷹小兄送著一位姓何的姑娘回到龍虎山,送還了什麼《降魔劍典》,這才知你們現在這裡。所以為娘便跟鐵鷹小兄一道回來了。這一路鐵鷹小兄照顧周全,還給為娘雇了輛馬車,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鐵鷹笑道:「大娘見外了,自家兄弟,何須客氣。」朱雨時道:「正一派真夠狡猾的,竟敢以我娘為質。」朱李氏夫人忽然正容道:「先不說這個,你先告訴為娘你和那位何姑娘到底什麼關係?為何鐵鷹小兄一到正一派就下聘禮為你提親?這等婚姻大事怎能不問過為娘?」朱雨時大窘,結巴道:「提。。提親?我也不知道呀。」鐵鷹笑道:「你忘了堡主囑咐我的話么?讓我到正一派后見機行事。那日正趕上白掌門出關,他老人家道骨仙風,生性隨和,受人尊敬,何仁瑾與女兒相認也是心情大好,最關鍵的是何姑娘似也對兄弟有意,不提親等待何時?」
說著取出一張紙單道:「這是提親禮單的副本,你看看是否滿意。」朱雨時拿過禮單一看,上寫著聘金一千兩白銀,聘餅一擔,海味八式,三牲,大魚,椰子兩對,酒四支,四京果,生果,四色糖,茶葉,芝麻,鐵盒,香炮鐲金,斗二米。朱雨時倒吸了口涼氣道:「聘金就一千兩呀。。。」鐵鷹笑道:「正一派是名門大派,何姑娘又是二當家的獨生女,一千兩不算多。再說了,血刀堡若跟正一派聯姻也是江湖大事,且能寒酸了。」朱雨時為難道:「可。。。可我哪裡討得那許多銀子呢」鐵鷹笑道:「令堡主且會讓你出錢,聘禮我當時就打點好了,何仁瑾也收下了,他說何姑娘三年內不會出嫁,女兒雖對你有好感,但她只嫁給品德端良,有所作為的英雄少年,如果三年內你無法做到,何姑娘將另嫁他人,那時會把聘禮退給我們。」朱雨時苦笑道:「英雄少年。。。唉,看來我沒希望了。」朱李氏怒道:「沒出息的,三年長著呢,你就不會爭口氣么。那何姑娘標緻乖巧,討人喜歡,為娘很滿意,你必須將她娶進門來。」朱雨時紅著臉,只好點頭。鐵鷹笑道:「咱們還是先上山向堡主復命吧。
山路難行,朱洛二人輪流背負朱李氏上山,可李氏身寬體胖,沒多久兩人就吃不消了。鐵鷹主動背起李氏走到了蠱王寨。讓眾人吃驚是賈陰陽竟站在寨門前等候,見到朱李氏施禮道:「在下蠱王寨主賈陰陽,也是朱雨時的師傅,老夫人在上,在下有禮了。」朱李氏忙還禮道:「老先生太客氣了,犬子一向頑劣,能得先生為師是他的造化,老身替他過世的爹謝謝您了。」賈陰陽忙把她摻起,他不善言辭,只是連連道:「是,是。」接著將朱李氏他們送出了寨。
這一路走下來,朱李氏相信了鐵鷹先前之言,血刀堡的士兵確實軍紀嚴明,訓練有素,絕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賊。令君來和公孫明月已在血刀殿外等候,見他們前來,都出殿相迎拜見朱李氏。朱李氏受寵若驚,趕忙還禮,心想這位堡主如此謙虛有禮,一定不是壞人,我兒跟著他定能學到不少本事。
托天嶺上還有好幾座閑置小院,本為接待遠客,公孫明月便令人將其中一座『靜風苑』打掃乾淨。他知朱李氏旅途勞頓,便讓洛朱二人帶她下去歇息。待他們走後,公孫明月詳細問了鐵鷹去正一派的經過,然後笑道:「何仁瑾沒有當面拒絕,推說三年之期,也是給了我們台階,但如果三年後朱雨時真成為了英雄少年,他該如何收場呢?這便是堡主的妙計吧。」令君來頷首微笑。鐵鷹道:「屬下不懂,還望堡主,軍師指點。」公孫明月笑道:「堡主料定何仁瑾不會答應這門親事,但我們揭發了王人逍的奸計,送還了秘籍,救回了何姑娘,他自覺欠我們人情,也不好當面拒絕,就用這種借口拖延,這才是堡主的真正目的。」鐵鷹更糊塗了,道:「屬下是個粗人,軍師就別兜圈子了。」公孫明月大笑道:「堡主知朱雨時是那種逆來順受的性子,不似洛天初般爭強好勝,所以故意讓何仁瑾說出這番話來刺激他,有了目標便有了動力,明白么?」鐵鷹恍然道:「原來如此。」公孫明月笑道:「而且我們的聘禮越重,朱雨時的壓力也就越大,越會勤加練武,誓死報答我堡。而那些銀子只是寄存在正一派而已,以後會原封不動的退還過來,沒有任何損失。」鐵鷹心悅誠服道:「堡主和軍師竟考慮的如此深遠,屬下受教了。」
鐵鷹一干人走後,令君來道:「我們是不是對那兩個孩子有些偏愛了?」公孫明月立即明白令君來暗中所指,臉色稍稍一變,忙起身道:「屬下適才言多了。」令君來示意他坐下,嘆道:「為帥者最忌賞罰不公,鐵鷹雖是耿直之人,不會有什麼想法,但怕別人說三道四。」公孫明月道:「堡主說的是,怪屬下考慮不周了。」令君來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疏,軍師何必自責。鍾寨主和我都看出那兩個小子有大器之才,洛天初的武學資質不必多說,你也多次向我提過的他的博聞強記和軍事天賦,他說不定能成為我堡下一代的領軍人物。朱雨時也是相當不錯,他的寬厚堅忍是洛天初所欠缺的,兩人又情同手足,性格互補,若能把他培養成才,別說區區一千兩,一萬兩也在所不惜。」公孫明月拜服道:「堡主慧眼如炬,心思縝密,屬下佩服。」令君來嘆道:「都要感謝鍾寨主,唉。可惜人已不在了」公孫明月道:「鍾將軍自是為他們煞費苦心,但他的囑託中有一點屬下不敢贊同。」令君來道:「哪點?」公孫明月道:「寨主之位是寨主們靠本事和血汗才當上的,若洛天初平白無故的繼承了魔王寨主之位,唯恐將士們心中不服。」令君來道:「軍師之意呢?」公孫明月道:「只有當他武功學成,為我堡立下大功后才能考慮此事,就算如此也不能徇私,因為鐵鷹同樣也有競爭的資格。」令君來點頭道:「軍師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