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賞臘梅宮嬪弄小巧
容悅半晌只覺耳邊凈是呼嘯的風聲,鬢腳細軟的秀髮被香汗浸透胡亂黏在臉頰上,驚魂尚未定,雙足已落在地上。
伸手扶著一處湖石堆掇的假山才立住,神色慌張,呼吸也有些凌亂,雙手握拳護在胸口,一隻手裡還緊緊攥著只金髮簪,卻見常寧警惕地四下掃視一圈,才定睛看向自己,看了一眼伸出手來,容悅茫然無措,卻見他只是捏住她手中的發簪,試圖拿走。
容悅警惕地握緊,心中暗想,他若想加害,方才又何必救自己,便鬆了手。
常寧見她一對漂亮的鳳目瞪著,不覺好笑,抬手將她鬢邊散落的頭髮掇起,小心用發簪挽住,再瞧去,只見她輕輕咬著下唇,垂著眼瞼,雙頰洇紅,心襟不禁一盪,聲音也放柔許多:「我……不能出來太久……」
容悅抬起眼睛,慌忙又垂下去,點點頭。
寧蘭方才氣喘吁吁的追了過來,幸而她梳的是簡單的雙丫髻,並未散亂。
容悅也不說話,朝明蘭伸出手,後者忙攙住她胳膊,主僕二人朝宮牆走去。容悅有心走的端莊一些,偏腳痛難忍,想來定是一瘸一拐的,想到這不由嘆了口氣,回頭望去,山子石旁早沒了人。
寧蘭見她一會兒搖頭,一會嘆氣,又想起方才主子在恭親王面前的羞怯模樣,強忍住笑。
二人才走到儲秀宮,便看見和萱帶著幾個宮人趕來,容悅認出穿蟹殼青比甲的中年宮女正是姐姐宮裡的掌事宮女朝霞,才鬆了一顆懸著的心。
和萱見她走路怪異,問:「格格受傷了?」
容悅擺擺手道:「不妨事,崴了一下,先去拜壽罷,遲了怕惹出閑話。」
和萱忙與寧蘭一左一右攙著她,邊走邊道:「奴才跟格格分開后,不敢耽擱,趕緊去了翊坤宮,見到朝霞姑姑,姑姑說太皇太后如今在慈寧花園賞花,不在御花園,朝霞姑姑忙叫了人來尋格格,萬幸,格格沒事,不然叫咱們可怎麼好。」
朝霞也明顯鬆了口氣道:「格格吉人天相,著實叫奴才們嚇壞了,偏宮裡忌諱跑動,這一路走來,心裡直如熱油里的螞蟻似的。」
容悅點頭不語,又同她簡單商議了一下馬上要用的說辭。
最後定下的是,只說容悅路上有些暈車,便要下轎走走,可又不慎崴了腳,便來的遲了。
才一進慈寧花園,便已聽見鶯鶯瀝瀝、笑語歡聲,再走數十步,才見圍著幾株臘梅樹設了金座,一眾女眷簇擁著孝庄太皇太后、太后和淑惠太妃等。
孝庄太皇太后髮髻梳理的紋絲不亂,戴嵌寶石飾東珠與鳳雉的暖帽,額上圍著燒絨飾珠翠的卧兔兒,身穿石青緙絲銀鼠襖,外罩對襟盤金玄狐龍褂,如今雖已六十齣頭,仍是滿面紅光,眉梢眼角還殘留少許美貌痕迹,只眉目中的堅定和偶爾抿緊的唇角,皺起的眉心,和皇帝如出一轍。
太后富態豐腴,長得慈愛可親,淑惠太妃是太后親妹,同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侄女兒,姐妹倆長得有幾分相像。
「水陸草木之花,清香可愛者甚眾,梅能獨先天下而春,真可謂是花魁了。」只聽一粉紫宮裝女子娓娓言道,容悅看去,正是董庶妃。
「這些文縐縐的我不大懂,但是董姐姐把這花兒叫做花魁,可是當之無愧的了,曾聽人說過,浙江天台山國清寺和湖北黃梅蔡山江心寺有幾百年多年老梅,年年綻放,真真兒的是花之王了,我阿瑪說……」說話的是個女子俏麗明媚,聲音悅耳動聽,仿若銀珠落玉盤,她抬手比劃著,妙目流轉間朝容悅看過來,停了一停。
眾人也就隨之看過來,容悅忙盡量加快了腳步,向太皇太后、皇太后及太妃和宮妃們請安。
雖然容悅極力控制,但腳痛之劇,仍瞧得出來。
太皇太后笑道:「到底是桑丫頭眼睛尖,「又見她行動不便,關切道:」快起來,這是怎麼了?」
容悅忙將事先編排好的話說了一遍,孝庄太皇太後有些擔心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到底還是孩子。」一面沖鈕鈷祿東珠道:「你先送你妹子回去,宣個太醫給瞧瞧,年輕輕兒的,要好利索才好。」
鈕鈷祿東珠打量著妹妹,見她容色無異,略放了些心,道:「就知道老祖宗最疼她的,這丫頭自小就最怕疼,這會子不哭不鬧,可見並沒什麼大礙,打發人送她回翊坤宮歇著也就是了。」
容悅也忙道:「多謝老祖宗關懷,我真是不礙事的,才剛朝霞姑姑已取了紅花油給我揉開,回去閑呆著也是無聊,正要看看您的寶貝兒花呢。」
她故作嬌憨之態,扭股糖一般又纏又求的,倒也孝庄不忍趕她回去了,只叫她坐在自己旁邊,容悅高高興興地道了謝,也不推辭地斜簽著身子坐了。
眾人坐定,蘇茉兒得孝庄示意,才接著命那侍弄花草的內侍介紹,那太監身著寶藍色內宦服色,約十四五歲,濃眉大眼,先恭敬的行禮,才指著最左邊一棵臘梅講道:「這一株是葷心臘梅,葉大,花大,花蕾渾圓,最妙的是一直半開半和,彷彿鐘磬,故而得名磬口臘梅,它的香氣十分濃郁,是諸珍品之冠。
這一小樹小花臘梅難得,花瓣較別的臘梅花兒都小,外圈的花瓣兒是純黃色,內圈是淡黃色上鑲嵌紅紫的條紋。
最妙的乃是這一株檀香臘梅,花色深黃如紫檀,端莊不招搖,花兒開的密,香氣馥郁卻不輕浮……」他口齒清晰,娓娓道來,眾人有的暗暗點頭,表示恍然大悟。
臘梅雖耐寒,可也喜暖,因太皇太后喜愛,偶然跟鈕鈷祿東珠提及,吟哦道「一朵忽先變,百花皆后香;欲傳春信息,不怕雪埋藏。」
東珠便費勁心思,尋了不少花匠來,將這五六株培植成功。
孝庄微微笑著,讚許地看向東珠。
眾人正聽得興頭,只聽咭!的一聲嬌笑,那小內侍畢竟年紀小,沒見過世面,以為是取笑於他,臉一紅,話便哽住了。
容悅循聲望去,見是個身穿柳青色小襖,杏子黃色灰鼠坎肩的宮妃,衣袍雖寬,卻仍掩不住她腰肢細細,身段風流。
孝庄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只微微笑道:「有什麼可樂的笑話,也說與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