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駕崩
此刻的皇宮內苑倒是出奇的安靜。
王婉情手端葯碗踩著優雅的步伐來到皇帝寢宮,抬手將一干下人全部揮退,掀開床前潔白的輕紗帷幔,彎腰坐在了裝飾豪華的龍床上。
「陛下,該喝葯了。」她語調溫柔,像個摯愛丈夫的妻子那般低頭在慕懷瑾耳邊低聲呢喃著:「這是最後一副,把它喝完,您以後都不會再痛苦了。」
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早已失了原本意氣風發的模樣,面無血色的臉龐一片灰敗,過於消瘦的兩頰中間顴骨高高突起,似是要頂破覆著其上的麵皮。深深陷入眶內的眼窩中間,原本緊緊閉合毫無動靜的眼皮,此時卻突然顫動了一下。
這舉動倒著實讓王婉情吃了一驚,但她在微微一愣之後,卻轉而輕柔地扯開了一抹笑:「怎麼,難道您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她右手執起調羹,在白玉碗中輕輕攪拌:「不如就讓臣妾猜猜,是這江山?是我們的兒子暇兒?還是……小寶?」
話音剛落,慕懷瑾深埋在眼皮下的眼珠不由自主開始滾動起來,似是要盡他最大努力將阻擋著自己的眼皮撐開。
「說對了?」王婉情停下攪拌的動作,抬手試了試藥碗溫度,感到冷熱適中后將調羹隨手放在了床頭的案几上。
「既然如此,我不妨再告訴您一個深埋在我心底的秘密,想必……您聽后也能走得安心點兒……」
她低頭看著慕懷瑾兀自掙扎的眼皮無聲笑了笑,張口一字一字慢慢說道:「您這輩子最愛的那人,她是個女,子!」
話出口的瞬間,整個房間的空氣好像都凝住了,連慕懷瑾不安分的眼皮也沒了動靜。王婉情「呵呵」一笑:「怎麼,不信?不過你信與不信又如何,你的軟弱註定了今生你都得不到她!」
她端著葯碗湊到慕懷瑾嘴邊,剛想將緊閉的唇瓣頂開,床上原本毫無動靜的人卻猛地睜開了雙眼!
王婉情下意識的便將身體退了退,待仔細看清對方渾濁的雙目已經趨於渙散,這才重新將葯碗湊了上去,當下也不再遲疑,一手捏著他下巴一手端碗將黑色的湯汁灌了個一滴不剩。
慕懷瑾早就沒有了任何反抗的力氣,最終囁嚅著像是想說些什麼,卻無奈連嘴都尚未張開。
「您放心去吧,那個您心心念念的人……她註定是屬於我的。」
王婉情說完,將白玉葯碗隨手往案几上一丟,起身理了理微微起了褶皺的裙擺,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這一片死寂的宮殿。
而在她身後黃金鑄造的大床上,形容枯槁的人瞪著雙眼,呼吸早已停止,兩行鮮紅刺目的血淚正沿著眼角緩緩流下……
同毓王商討完畢,錢小寶剛回到府內,一直在廳門處張望的王虎便急忙迎了上來。
「少爺,您可回來了!」
錢小寶見他神色焦急,想也不想便開口問道:「可是府內出了什麼事?」
「府里沒事,是夫人有事。」
「夫人?」錢小寶抬頭向著廳內望去,掃視一圈后發現,在場眾人當中果然不見歐陽兮身影。
她一顆心立時便提到了嗓子眼,雙手不由自主鉗住王虎雙臂,緊張詢問道:「夫人出了何事?」
「夫人,夫人被皇後娘娘帶進宮了!」
這話傳到錢小寶耳中的那刻她有一瞬間的怔忪,原本以為會聽到什麼讓人難以接受的消息,卻不曾想歐陽兮只是被王宛情接進了宮。她緊張的心情霎時便放鬆了下來,越過王虎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水喝完,轉而安撫他道:「我還當什麼大事,兮兒與皇後娘娘曾有一面之緣,想是皇後娘娘聽聞我們進京,就召她前去敘舊罷了。」
王虎看錢小寶的樣子,似乎對此全然不當一回事,立時便急了,三兩步走到她身前站定,當下也顧不得尊卑禮儀,雙手握住她肩頭說道:「少爺,若是皇後娘娘當真與夫人有那麼好的交情,當日又為何派我截殺你們?」
錢小寶聞言皺了皺眉,幾乎第一時間便想到王虎說的是去年他們初識時那件事。
「你是說,去年指使你們的是皇後身邊的人?」
王虎連連點頭:「那日在山上您未曾見到面的老太監便是剛才接走夫人的那個!」
聽他這麼一說倒真的是,那日他們被擄上山時,只見到劫匪中混著幾個大內侍衛便猜想該是宮內人所為,又聽聞發布命令的是個老太監,想當然的便將罪名扣在了嫌疑最大的慕懷瑾身上。直到今日才知道,原來那太監竟是皇後娘娘的人!
可,王宛情素來待人和善,那時又未曾見過歐陽兮的面,何以竟會無端動了殺機?難道……她原意便是要將這罪名栽贓到慕懷瑾頭上?否則為何會故意找一個他身邊的侍衛讓自己看到?
想到此處錢小寶「噌」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若實情果真如此,那王婉情此人可就遠不像自己原本以為的那樣人畜無害,歐陽兮此刻在她身邊不是十分危險?
眾人見錢小寶一言不發,突然起身沉著臉朝門外走,均有些沒反應過來,還是離門口較近的無影率先擋在了她身前。
「少爺,你要去哪兒?」
「自然是進宮將兮兒接回來。」錢小寶撥開無影搭在她臂上的手,腳下步伐未緩,徑直朝前走去。
「此事不簡單,我們還是先坐下來好好商議一番為妥。」
錢小寶對這話置若罔聞,身形微晃間已繞過眼前的人到了廳門外。
無影見狀再次伸手向前想抓住錢小寶胳膊,卻被後者輕輕一閃躲了開去。她腳下一個用力,乾脆躍到對方身前,直接出招攔截。
錢小寶摺扇在手,三兩下擋開她的攻勢,面色沉靜,出口的話卻帶了一絲不悅:「阿二,你是要以下犯上嗎?」
「屬下不敢,可少爺現下一意孤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錢小寶雙手背在身後,靜靜看著她問道:「你覺得單憑你一人能攔得下我?」
「不能。」別說她,就是聯合錢三或者錢四,怕都難保能擊敗錢小寶。關於她的功夫,向來便是個迷,師承何人、是何脈路,甚至主習的是什麼她們均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便是,無論在當年闖蕩江湖之時,還是後來四方遊歷之際,錢小寶面臨任何困境均都能毫髮無損的全身而退。
「即便不能,屬下還是要攔。」
錢小寶抿著嘴蹙眉看她一眼:「莫要做些無謂之事,我不想傷你,讓開!」
這話一出,卻不止無影沒有讓開,連錢三錢四,以及武功遠遠不及他們的江清瀟都站了過來,齊齊的在錢小寶身前攔起了一道人牆。
「小寶,你這麼魯莽,可能不止救不了兮兒,連自己都得搭進去。到時候,就更別指望兮兒能出來了!」
這話從一向毛躁的江清瀟口中說出,錢小寶驚詫之餘,本欲前行的身軀倒是真的緩了下來。
「少爺,雖說您武功高,但一來皇宮內院守衛森嚴,二來宮內房間眾多,您都不知道少奶奶被關在哪裡,貿然前去實在不妥!」
錢三說完,一向少言寡語的錢四也破天荒開口道:「屬下亦認為當務之急是先確定少奶奶被關押的位置。」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終於成功將錢小寶勸了回來。坐回桌前努力平復下浮躁不已的心,她開始細細思量起解救的對策。
他們說得對,以她的功夫,在皇宮全身而退輕而易舉,即便帶著全然不會武功的歐陽兮亦有很大的勝算,但最大的問題是皇宮內地形複雜,房間眾多,若沒有明確目標,可能找到天亮都未必能找到。
想到這兒,她轉頭面向無影道:「阿二,無痕現下可在京內?她曾潛入宮內偷過東西,若有她帶路,我們去救人定能事半功倍。」
無影聞言神情一怔,面上帶著絲不易察覺的傷感之色,輕聲回道:「年前收到師父來信,提及師妹自前去鄰國皇宮偷取佛像至今,一直未歸,且杳無音信。」
「抱歉,我不知此事。」錢小寶凝望她略顯悲傷的眼神,出聲安慰道:「你也莫要過於擔心了,相信以她的身手,該是不會出什麼意外的。」
無影點點頭:「師娘卜出她並無異樣,只是不知目前身在何處而已。」
「如此便好。只是這地形圖……」
「少爺放心,」無影道:「我師妹雖不在,但那地形圖她只看過一次便記在腦中了,是以之後便一直放在我這裡沒有拿走過。」
錢小寶聽完臉上立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如此甚好,那你速去取來我們研究一下。」
無影點頭應下,只一會兒工夫便將東西拿了過來。
眾人圍坐桌前,盯著攤開在眼前的圖紙仔細研究了一番,最終圈定了離皇后寢宮較近的幾個區域。
商榷完畢后,錢小寶開口喚門外小廝取來筆墨紙硯,三兩下寫就一封信遞到他面前說道:「即刻將這封手書送到如意客棧杜掌柜那裡。」
小廝接過信小心的揣進懷中,應了一聲后便急忙出門去了。錢小寶又轉向屋內其他人一一吩咐道:「我們方才恰好劃定了三片區域,阿二阿三阿四你們各選一處去尋,找到少奶奶回到宮門外后,再以信號彈通知其他人。」
「清瀟,你功夫稍弱,未免意外受傷,就在宮門外接應。」
江清瀟點了點頭,復又抬頭望著她:「那你呢?」
錢小寶目光沉靜如水,徐徐落在半空虛無之處,淡淡回道:「她不是想見我么,如此,自然不該讓她失望。」
無影一聽便知她是想只身前往拖出王婉情好為她們爭取時間,當下想都不想便開口說道:「少爺孤身一人萬萬不可,還是讓阿四暗中護著你。」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少奶奶,她每在宮中多待一刻,我心便時時不能安寧。」
「可……」
錢小寶揚眉看她:「你不信我?」
無影頓了頓,最終還是妥協道:「那少爺定要小心。」
「放心。」錢小寶抬手輕拍她肩頭安撫,繼而面向眾人做最終叮嚀:「大家都要小心,有任何事以信號彈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