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楔子二

從此以後,張羽放便在這大陸的北端長住了下來。每天凝神駐足在初到的山石邊,心神沉入天地之中,與天地之靈進行靈犀一線的交流。

日月轉換,千年之中,有周圍星域遷移而來的修士,陸陸續續又有一些在原住地被驅趕而至的修真門派,他們也有曾到過大陸北端,遠遠看到張羽放,但在感受到他氣息的那一刻就放棄了招惹的念頭,又遠遠地退去。

漸漸地有一些棄學的門徒和散修發展出了最初的住民,而天地之間永不變的陰陽交換也滋養出了山海之靈奇珍異獸。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裡的住民給大陸起了個名字:「紫月」。而把大陸北端神秘駐足的張羽放稱作:「紫月仙尊」。

他們並不知曉他本來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的年齡。只知道他是來此大陸的第一人,也是大陸上的最強者。

時間慢慢過去,在此地的修真門派慢慢的分化出兩大系,分座大陸的東西兩畔。

在西畔以法門為首,法門第一人人稱「法祖」。工天地規則與天地至理,輕具體的鬥法之術與肉身修行。在東畔則以道門為首,其最強者被稱作「道祖」。專工煉丹之術與禁制陣法以及煉器鬥法之道。

這兩家止在伯仲之間並不分高低。

時間流逝,某日,張羽放正在大陸之北的山石上打坐觀天,心神中卻傳

來一聲牽連的神念:「張純陽,三月後我將亡,你可願意來見我一面?」

「好,我這就來送你一程。」他起身邁向雲天星空之中,出得情之虛海,直向星域西北方疾行而去。

正在此時,在大陸正東方浩瀚的星空中,有兩個男子正往星域中心疾馳而來。

其中一名老者穿青色褂子頭束一個道髻,正催動修為引著而後一名身高將近一丈之長身形清瘦的黑髮青年全速往前行。只見這青年穿一身水藍色底部飾有雲霧樣刺繡的袍子,外穿銀色薄如蟬翼的輕紗披風,皮膚略覺得白了些,但是劍眉星目英俊不凡。他背著手,似乎在想著什麼。

青年忽然開口發問:「你說張羽放真的在星域中心?」

老者被突然一問,顯得有些驚覺,弓著背回頭答道:「的確如此,前些日子經過的時候是小人親眼所見。那裡有片大陸,大陸上似有天道……」

「你是說張羽放在星域中心的大陸上豢養出了天道?」

老者又恭敬地回答道:「的確如此,這天道似是一雙,也不知道這張純陽消失了這麼久到底豢養了幾年?這天道已初具靈體,而且已經各開一眼換作日月,其中六道初具,天倫循環,已然是生生不息。特別是這陰靈……這陰靈……」老者說到這裡自覺多語,又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

「這陰靈似是有二,小人,小人以探微之法觀之,卻是有薄紫色的靈氣瀰漫,心中就想起張純陽那心上……」說道這裡他突然一斷,額頭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水。瞬息之間他改口繼續說道,「心中想起了天尊您昔日的徒弟,景君仙子……」

青年聽到最後這四個字,背後相握的雙手微微一顫,看著前方的雙眼直接轉向老者,盯著他蒼老的面龐。

「景君……你能肯定?」

「小人,不敢肯定。但那張純陽在那裡此般做事定有原因。」

藍衣青年心下一沉,如果說天道不在他的眼中,此番前去便就是要殺了這個張純陽,但是一聽到「昔日徒弟景君仙子」八個字,他的心中不免揚起漣漪。

「昔日你上我仙山,我賜你景君之名,助你換得仙鼎,不料你卻殞命在星辰之中。今日我若殺不了張羽放,哪怕只有一絲你的陰魂,我也必然將你帶走!」

想到此處,藍衣青年冷冷地哼道:「我只要這陰靈!」他揮手將那老者攔腰一抓,催開修為全速而行,遠遠望去,就如一顆藍色的流星劃破星空。

三天過後,張羽放來到星域東北邊緣地帶的一片虛無,掐訣之下一顆淺綠色的小星顯現出來。他無聲息地穿過當日親手結的護星仙陣,邁入此星的罡風層。要說護星仙陣,倒不如說是囚禁之陣。當日他尋得這風景頗好卻沒有半點人煙的小星,便是為了永生囚住他的髮妻朱靈。這囚籠之陣融合了他的仙鼎血脈與一個分身之魂,朱靈自從進去之後,就再也沒能走出來。

他落在一片山谷之前,淡然地走了進去。山谷里幽幽穿來神念:「當日你不殺我,卻言我將死之日必要親眼看著我死。如今你真的來了,你還是原來那個張純陽。」

張羽放默然不做聲,只是往谷內走。谷內花木蔥蔥,鳥鳴不絕,卻是幽靜至極,還能聽到遠處谷間穿來的淙淙溪水之聲。

張羽放並沒有去觀景的心思,他淡然一掃眼前事物,不覺和當年有所不同。

直邁步到崖間,看到那依崖而建的小樓。他卻默然駐足。

只是很多年沒有看到過任何一個故人,想到這種見面,還是會牽起眾多當年往事的遙想,心裡不經多了些酸楚。

「上來吧。」

張羽放輕輕搖頭,揮去一時的心緒。

他踱步走進竹制的前廳,走近靠近崖壁之處的階梯,舉步走了上去。他的雙眼只是一片冰冷的寂靜。

在竹樓二層,是這朱靈的書房。裡面布置樸素清淡,一片青竹之氣瀰漫飄散,夾雜著一絲燃丹之香。

只見一個溫婉婦人端坐在靠近露台的竹床之下,在她前方擺著一副綉框。

稱她為婦人倒有點過了。她的身姿容貌分明年輕得很,而且還生著一副絕美的容顏。她穿著一身殷黃色的紗裙,烏黑的秀髮在腦後束一個閨中之髻,余發懸垂在薄薄的身軀之後,淡淡的蛾眉以異常柔和的弧線掃向兩鬢,一雙明如皓月的鳳眼帶著細長入鬢的眼尾,纖長蜷曲的睫毛不濃不淡,兩片珊瑚一樣光潤的唇生得剛剛好,添一分太多,減一分不夠。

她卷著兩袖,纖弱的手臂上皮膚白皙似胰,卻是正在綉那手中的白衫。

只見那是一件男子的長袍,她繡的是滿天雲霞,那雲霞卻是如丁香一般繽紛的紫色。大部分都已經綉完,只差前身下擺的一片。

張羽放來到竹樓的二層,在距離露台三尺的一張竹椅上坐定,竹椅前有一座竹編的茶几,上面擺著一碗清茶正騰著熱氣。他先看了那茶一眼,透過升騰的熱氣,淡淡地往朱靈望去,而那朱靈卻未曾抬眼一看。

「你老了。」朱靈朱唇微啟,手上卻依然在綉那件袍子,節奏不快不慢。

「你依然沒變。」張羽放用沒有情緒的聲音說道,他看到朱靈手中的綉物,特別是看到那紫色的綉線,框上的紫色雲霞,心中卻是一痛。

「那邊煮著茶,過會兒會下雨,你便自己添取。這露台寬闊,我們可以再次一同觀雨。」朱靈睫毛微顫,卻是在仔細分辨綉線的走向。

張羽放抬眼望向露台之外鬱鬱蔥蔥的樹木,樹木之外的雲天。天邊有團團青雲徐徐往這裡飄來,小樓中的青竹之氣略微帶著潮濕,而清涼之風也在此時吹來,吹得朱靈的發梢輕輕飄起。

「下雨……那的確是在一個雨天,我第一次見到換鼎的影兒。」張羽放雙眼凝視著露台之外,眼神變得迷離。

「你找到你的影子了么?」

「找到了。」

朱靈綉著長袍的手忽然一停。

「她果然沒有死么?」

「死了,是靈體。」

這時露台之外炸響了第一聲悶悶的雷鳴。

「帶來了么?我想再看看她。」

「無法帶來。」

天邊風雲翕動,空氣中的風也更疾了一些。

朱靈放下手中的綉針,一雙鳳目抬起看向張羽放:「那你捨得再拋下她來這裡?就為了圓當年親眼看我死的誓言?」

張羽放眼瞼一合,輕聲而堅定地答道:「是的。」

朱靈心中嘆息,然而她又轉念,離自己的壽限還有將近三個月,他來得這麼早,應該還是顧念舊情,想到這裡也心下釋然。便又低頭拿起綉針繼續繡起來。

外面的雨已然降下。雨水打在顫動的花葉上,處處濺著細小的水花,風似乎變得冷了,一派脈脈清寒。茶几上的茶水也涼去一半,不再生煙。

兩人就這樣一動一靜地坐著,沉默了很久也沒有開口。

這雨如天空撒下的無數銀針,淅淅瀝瀝下到夜裡才停,張羽放晚上在小樓外的崖頂之上結蘆打坐過夜,而朱靈則點燈綉了一整夜。

在紫月大陸,從星域東首而來的兩人越行越近,藍衣男子始終沒有再開口問話,而那青衣老者也不敢再說話。十日之後,他們終於臨近紫月大陸。

「張羽放不在這裡。」藍衣青年開口道。

「天尊,數月前他的確在此地。」

「那我先來看看這陰陽之道。」藍衣青年心神向紫月大陸籠罩過去。

他察覺到一陰一陽兩個靈體渙作的虛無在這大陸各個角落處的交流,心中不知怎的升起一絲怒氣,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的是張羽放一襲白衣的身影,映襯著一條細長淺紫色的影子。

張羽放原本道號陰陽子,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影子有了靈,後來紅塵俗世,他的影子離他而去獨自成道,換得仙鼎,而他從此以後就被人戲稱「純陽子」。可他孟玄天就是再恨那張純陽,卻依然不願意叫他一聲張純陽。他恨不得奪天地造化給他張羽放弄一條黑色的影子,也許那時,他就不會再想殺他了。

孟玄天把心神傳入大陸的日月之中。

這紅日皆是一團熱氣所化,實質卻密實地驚人。此時大陸正直紅日當空,而紫月則沉入大陸的反面。

他在觀察這紫月的時候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異常,只是顏色略紫而已。

旁邊的老者察言觀色:「天尊,這雙天道已經能夠行對眼之術,要到夕陽西下之時,日月相對的一瞬,才可以發覺。」

「那就等這夕陽西下。」孟玄天索性閉上雙眼沉默不語,但是心神卻一直停滯在紫月之上,細細地琢磨。

斗轉星移,紅日慢慢往大陸西方而去,大陸反面的圓月也慢慢移向大陸東部的地平線。時間雖然說是轉瞬即逝,但是在孟玄天的心裡,還是覺得太慢了。就在傍晚時分,紫月靠近大陸之東的時候,紫月大陸的海面上水汽升騰,這水汽在空中凝聚,化作朵朵浮雲,這些浮雲越積越多,在大陸之東集結起來,形成一片雨雲,眼看著就要醞釀一場雨。

日月輪轉,夕陽西下明月初上之時,它們在地平線連上一線,但是陽光卻被東畔的雨雲遮擋,沒有能夠直接照射到紫月之上。

下一刻,夕陽依然垂入陸地,一輪皓月升起,彼此又不在同一個視野。孟玄天心中生起一絲煩厭之情。

一旁的老者心中緊張:「天尊,您看現在該怎麼辦?」

孟玄天並不說話,他在大陸的北端已經感受到了屬於張羽放的氣息。他在想,是先引出張羽放殺之後快,還是直接取月煉月一看。這兩件事其實都是一個目的。殺張羽放,是要把他連肉身帶元神一起煉化,以此尋求從天地中喚出景君的辦法,而後一種就更容易而直接,但是首先是要確定這景君到底在不在這月星之上。本來不管在不在這月星之上,對他孟玄天來說都無所謂,大可以直接取來。但是經過他的觀察,這一對天道之眼正好開在蒼穹之極上,而且隨著日月輪換,這蒼穹之極一軸之線也被帶動著轉動,這雙天道不是一般豢養而出,而是和這天地存在著莫大的關係。他孟玄天不願意輕易出手,如果做的太過,天倫崩壞,六道失常,進而改變天地規則,與他要做的事情一點好處也沒有。

「既然這樣,我就去這月星之上看看!」孟玄天睜開雙眼一個邁步朝向紫月踏去。

這月星遠看似是凝實,但在月面之上卻有細微波動,就如同少女眼眸婉轉,又彷彿秋水瀲灧。孟玄天穿過紫月周圍漩渦處翻卷的虛質,沒有察覺特別之處。他飛身來到這月星之上。

紫月星上一片白光,孟玄天雙腳踏入其上只覺腳下泛起波紋,卻是一片片如水的波動,但腳下卻沒有冰冷的感覺。這紫月星皆是這如玉石漿髓一般的所在。期間微風不動,四下寂靜,有幾處如漩渦狀緩緩轉動。

這白光之中恰有絲絲紫色的氛圍,顯得有幾分撲朔迷離。這紫色如晨霧變幻,時濃時稀,迷離不可捉取,孟玄天心頭動容,再往月星四周凝視。

紫月星的四周是一層無質亦無虛,寂滅無息的真空,在往真空之外,有虛弱的氣息翻卷,卻是那情之虛海在此處辟眼而開。心神融入之下卻是胸前有百種情衷紛擾激蕩,那孟玄天神色愈加動容。

「當日我聽信那朱靈之言,取你仙根,因而錯至你橫死,如今屍骨不見,你的陰靈可會在此地飄搖,你見我之下可會恨我?」他一手掐訣,就有一小團紫色的火苗在食指上方飄動,「這是你僅存的一點仙根,如果你在此地,就出來見我一面。」言罷食指一揮,這一團紫色的火苗飄向空中,化作無數紫色的星點向四周散去,紫月星上也傳出一圈向外蕩漾開去的紫色漣漪,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傷感,孟玄天對天嘆息:「這天道之眼與你有回應,你真的在這裡。」

紫色星點繼續向四周飛散,一直傳到情之虛海的漩渦之處,忽而如同空中落下的水滴遇到了水面而迸發出水花一樣,漩渦之眼的重疊之處,出現了另一個紫色的漩渦,這漩渦倒轉,迅速地閃了一下,那接觸而至的紫色仙根星點瞬時隱沒不見。

此時此刻孟玄天毫不猶豫飛身來至這紫色漩渦出現之處,憑心中與那仙根的聯繫,他感受到了屬於張羽放的影子——景君仙子魂中的氣息。那氣息很淡,但卻千百次縈繞在他的心頭。

「景君!」孟玄天伸手抓向那紫色漩渦消失的地方,但卻抓了個虛空,這景君之魂,已經緊緊地與這天地陰靈融合起來,只是在陰靈所開天眼之處偶爾顯現。

「如今你真的在此,我便將你取回洞府,將這陰靈煉化與你分出,再找全你的仙根,我就不信我孟玄天還不能再一次讓你換鼎而出。」

話落之際他閉上雙眼,神識沉入腳下正對的紫月大陸,便是要從中取出天地陰靈。

張羽放與朱靈所在的小星之上,朱靈便是整日綉那白袍,而張羽放白日里就下到谷間與其對坐,就這樣持續了數日。

這一日,朱靈手中的綉線在白袍前部下擺處最邊角之地終見收尾,飛針走線之下,這紫色綉線也恰好用盡。依舊在那竹椅之上,張羽放端坐不語,遙望露台極遠之處的山谷入口,看著絕壁中間的漫天飛雲,似是有無限心事回味。

做好了手中之事,朱靈微微頷首的下額抬起,一雙尾長入鬢的眉目看向張羽放:「這袍子綉好了,是我此生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我不需要這些。」張羽放依舊淡淡望著露台之外。

「你會需要的,這衣服上的綉線就是你影子的仙根,當日我誆騙孟玄天說只要取出景君的道根仙骨,我便可以依法將你和景君完全破斷而開,從此再無牽連。」聞聽此言張羽放望向遠處的雙眼立刻向朱靈所在投來,滿眼儘是無法言說的冰冷,朱靈卻並不在意,一手小心翼翼地將這件白袍從綉框中取下,又在褶皺之處輕輕拍弄,「當日我取得這仙根,卻是想要殺了那景君,但不想這仙根六分里只拿了五分,她沒有立刻就死,不知逃往了何處,也不知最終是何死法。如今我將這仙根凝鍊成線,再以陣法御之,綉在這白袍之上。他日你再見景君,只要按陣法所趨,揮出所綉紫色雲霞,她便可以瞬息重新融合這仙根,無論人鬼,十有十成。」

說話間已經將這袍子整齊疊好,擺放在綉框之上,雙眼看向張羽放。

張羽放低眉一見這白袍上所綉紫色雲霞,便心頭刺痛。

但見衣袍前後兩片之上,齊腰直至下擺均都綉滿丁香紫色的飛霞,這些飛霞有深有淺,恣肆舒捲,乍看之下如紫氣東來聲勢如浪,定睛看去又仿似在漂浮舒展寧靜悠遠。其中御有極複雜的陣法,順著節節陣眼所縷,卻看出其中生生纏著仙家的命脈之氣,張羽放知道這朱靈壽限未到,此時說三月將亡,便不知是因何事損耗了真元,見這衣袍之上的情形他但覺雙目刺痛,心下難忍,雙眉一皺抬起右手,將這袍子收入掌心之中。

「多謝!」

「唉,你還是這麼執拗。」朱靈手托香腮,「你為何不收一個徒弟,每天耍弄一番,就不會這麼頑固不化煩悶不開了。」

「你壽限未到,三月將死就是因為這個么?」

「並不全是,」朱靈美目晶瑩閃爍,托腮的玉手向後滑去,托住纖細的項間,「只為占那一卦,問問你張純陽何時會死,損了一些生氣罷了。依卦象一看,你張純陽也不會活得很長了。就是不知是在重逢了景君的人身以後還是以前了。」朱靈說罷狡黠一笑,這笑容能使百媚皆生。

張羽放全然不為所動,毫無表情地說道:「但我看你餘生不足三月,命在頃刻。」

朱靈聞聽此話咯咯笑了起來,這笑聲如銀鈴清脆。

「承純陽子所言,我命止在三日之內了。純陽子依舊風格遒勁,不減當年啊。景君仙子的仙根不愧是孟玄天一手所造,融合我爹的以魂入鼎之陣,實在是損耗頗多。但死前有你送終,我也不計較這些了。」朱靈說話之間神采奕奕,如蝶翅撲閃的眼神向張羽放瞟去,只見他今日第二次聽到孟玄天三個字依舊紋絲不為所動,心裡頓覺無聊,改口說道,「我們去谷內走走吧。」

二人走下竹樓,雙雙向谷地深處走去。

這深穀草木繁盛,到處是奇花異果,這朱靈便細細向張羽放講解一路所逢的花草樹木,什麼質地什麼香氣,什麼手法入菜,吃起來什麼口感,對身體又是什麼益處。張羽放並不打斷她,便也隨走隨聽。夕陽之下,谷邊懸崖投來淺青色的陰影,將兩人一黃一白的身影抹去。

一夜無事。第二天,朱靈弄了幾個菜,張羽放陪著吃了一些,又端出用谷地草木釀製的清酒,張羽放也就著喝了一些,還是一個說,一個聽,夜間張羽放只在竹樓二層茶台邊坐下,只因那朱靈說在谷間無聊的緊,便空手用這谷間之木斫制了一架瑤琴,琴色古樸蒼勁,便讓人遙想到他張純陽為人為事,取名蒼音,這下便想彈奏幾曲娛君之懷。

二人於是就對著這露台月色以琴為娛。

朱靈的琴藝已是絕倫,今宵彈奏均都是懷月鄉愁苦別離,恰逢露台皓月當空,溫婉如白銀般的月光像無形之水灑向露台。這漫長的歲月中,朱靈獨自在這小星的空谷之中,只有在彈奏的時候才可以暢所欲言,將一番心事傾瀉而出,此時終於能與心中所愛對面而坐,在彈奏之時便不加隱晦,將真心全赴琴弦之上。

張羽放望著露台月光,心裡一片空曠,他並沒有太在意朱靈在琴聲中所表達的心緒,而是在這琴聲里又幾經嘗遍半生寂寞,再把這些寂寞重新回味。這琴聲如心語,卻是絲絲中氣不足,張羽放明白,朱靈已經是命在旦夕。

琴過四曲,第五曲罷,朱靈玉手按胸吐出一口鮮血,染在七弦之上。張羽放此時才回頭正視她,說了一句關切的話語:「到這種時候了,就不要再逞強了。」

朱靈依舊面帶微笑:「不逞強,你何曾會看我一眼?」身軀輕顫之下花容頓時萎靡,天邊的皓月蒙上了一層細沙般的浮雲。

「我當日被孟玄天重傷,你一見我之下不但不殺還幫我驅痛續命,我知道是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將我囚禁在此,又按下本命陣法,讓那孟玄天尋我不著,讓我可以壽終而歸,我,我很感謝你。」朱靈微顫的手臂扶住琴台。

「不要再說了,這些都過去了。」張羽放起身上前將朱靈攔腰抱起,「我帶你去這地脈最盛之處,保住你的根骨送入輪迴。將來有望可以再修仙得道。」

飛行之間已來到小星地脈最前端。

朱靈已是虛弱之極,她雙手吃力得拉住張羽放的臂膀,低聲開口:「那景君的仙根被抽出以後,我雖然,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但是,但是她死前一定,一定是入了心魔,衣服上的陣法,是我潛心而制,這樣還她根骨,是最好的,最好的方法。」

「安靜。」張羽放右手指處之間一道地脈之靈飛出,似是水屬,瞬息纏繞住朱靈的身軀,與她的骨肉融合。張羽放又朝地脈所集之處兩指,飛出兩道地埋之靈,分別是火屬和金屬,紛紛與朱靈之軀融合。

朱靈疲憊地抬著雙眼凝視著她的結髮丈夫,她所熟悉的那一雙眼,水藍色如冷煙迷濛,眸子上時不時泛起的紫色反光曾經是她心頭所痛。但是這些都已經成為過往,對她而言,此刻,她就在他的懷中。

她朱唇微啟,好像想說什麼,但卻只說了二個字:「謝謝。」氣咽之時,張羽放也正凝神看著她,只見她眉目一閉,一行淚水在面頰一邊滴下,就再也不再睜開。她的仙體微微顫動,最後化作點點精光,從聚到散,已然是入了輪迴。

張羽放站立在地脈最盛之處,沉默著就當是目送故人。

就在此時,他的心神好似被撕扯一樣傳來巨震,卻是紫月大陸上的陰陽二靈出了意外,他心頭猛地一跳:「不好。」轉身疾飛入星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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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師有計出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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