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奇怪的女人
有些事我選擇想忘記,但總是有人不停的在我耳邊說起,我就像是在一條枯竭的河道里苟且的蚯蚓,仍由一粒飛沙或是走石都能改變我的命途。慕天語到了這一步,也顧不上那麼多,他端起桌上的半杯水就一飲而盡。「沒過多久,我們的養父也去世了,也許是他無法再承受喪妻之痛,總之他去世了。」慕天語鐵青著臉,這是他極不想說的過去。「後來村子的人們得知了這件事,也都相繼離開了,所以這裡成了一片廢墟之地。時間越是長久,關於這裡的傳言也就越荒誕,人們總是喜歡把不知情的事津津樂道,隨後就變成了你們想得那樣。什麼神秘失蹤、突然消失,所以天賜才會提起這樣的故事。」
這一次心理學交流會不比以往,場上大部分的人都是有備而來。當下的社會,一場離譜的驅魔儀式或是兒戲般的通靈傳遞,所牟取的利益比給精神病人治療的費用要高出數十倍。然而從心理諮詢師轉行到靈媒是一個不錯的途徑,擁有一定的實踐基礎糊弄常人再簡單不過。若是連心理學教授慕天語也間接的認同靈異事件存在,再加上媒體高調且誇張式的手法渲染,靈媒這個行業定會被官方認可。
「至於患者聽到的對話聲,他的卧室正下方是客廳。早此之前有人在這裡談話再正常不過,我和天賜常在沙發上閑聊。」慕天語將白紙翻了五頁,每一張都停留了片刻。「患者的記載上說過這兩點,其一,他認為有兩個神秘的人划著獨木舟上了湖畔的碼頭,且跟著自己進了屋子的廚房,還聽到有交談聲。然而並沒有親眼看到;其二,患者在湖灣划行時模糊地發現前方有另一隻獨木舟,並在正後方不停的追趕,但一直沒確認那船上是否有人,直到後來離開。」慕天語抬頭凝視著大堂頂部的宛式燈體,暗黃的光線很是壓抑,他竭力轉移集中,想以此排遣心中的哀傷。「請把頂燈稍微調亮一點。」他說著便看向大堂外側某人,實質他也不知道該看向何處。整個大廳霎時就亮堂許多,一套套黑色的禮服有了鮮明的反襯。「十分感謝場務,謝謝。」慕天語朝著那邊點著頭示意。
「患者因為記憶片段凌亂,所以他將這三點順序也徹底打亂了,這是唯一的解釋。事實是,他應該先模糊地看見湖灣里有一艘獨木舟,接著才感覺有兩個神秘人上了碼頭進了屋子,最後在深夜隱約聽聞客廳的過道里有談話聲。這是唯一的解釋,也符合患者以上的種種跡象。至於他為什麼會模糊地看見湖灣里有別的船,畢竟這和我們的養母離去有關,她臨終之前也划著船。」他們現在對慕天語甚是不滿,有絕大部分的人都心懷惡意。如果在此之前,慕天語因為一場車禍而進了醫院,又因意外從醫院天台墜樓身亡。全國的媒體就會藉此大做文章,緊接著靈異的主題上了頭版頭條,除魔衛道的精神再次被推向了人類追求的最高峰。
當迷霧一直籠罩在你前進道路上的同時也替你阻擋了那些鬼魅你心智的誘惑,現在剩下所有的疑慮都十分簡單明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藍天,只要抬頭就可以了。慕天語將白皙的紙合上,整理著放入一個灰色的文件夾,左上角有一條三個黑體字的小便簽,慕天賜。「患者從前院里看到湖灣那邊的異象,原因是大門的玻璃上被塗上了一層黑泥,這是患者自己所為,他為了阻隔與外界的視線,但同時也令自己產生了幻覺,所以他會認為湖灣那邊天色異變雷雨交加。」時間又過了兩個小時很快就接近了尾聲,場上一片壓抑沒了之前那種亢奮般的激動。案件的定義已經成型,幾乎不可能再有改變。「我知道在場之中有人心裡仍有疑問,但我想說的是,整個事件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結局。事發之後我也回到過那裡,正如患者最先描述的一樣,屋子裡只有兩面鏡子,其中一面是破的。而破的這一面就在他的卧室里,上面只留下唯一的線索他的血跡,這一面破碎的鏡子是他自己打碎的。」
慕天語收拾著文件放入了皮包里,他左手順勢按下了投影器的按鈕,前台的光線跟著驟降下來。「至於那封信,是在此之前,我告誡他的。感謝你們的參與,天色已晚,出行注意安全。」慕天語只留下背影,他懷著憂鬱的心情邁著沉重的步伐消失在了熒幕前。
「哎,我以為結局會有懸念。」大廳里哄起一片吵雜聲,人群都紛紛起身相繼離開,免不了有人將內心的憤怒宣洩出來,然後達成了某種一致。一個中年男士記者拉下攝影機的前蓋,他些許不滿地對著一旁不認識的同行唏噓道。
另一個記者很年輕,他手腳慌亂收拾著儀器。「你是在和我說話?」他面露喜色有些興奮。「抱歉,我剛做這一行不久,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做現場報道。」說著便望向空曠且陰暗的講台。「他講得可真好,真是精彩絕倫。」對慕天語滿是欽佩。
「雖是好,但有一半的人會因此而丟掉飯碗。」中年男子將攝影機扛在肩頭,跨過一張凳椅,轉身去拉自己的箱包。
剛入行的人頭腦總是轉不到那麼快,也想不到那麼多,他凌亂地整理了一遍行頭,拖著箱包就跟了上去。「對不起,剛才你說?有人會因此丟掉飯碗?你是指?」他心裡在懷疑是不是自己,兩個月前的面試經歷還歷歷在目,想起欄目組長整天對自己的咆哮與輕蔑,內心就極其不滿,這大仇未報豈能先行被辭退。
中年男士略顯氣憤,冷哼一聲道:「心理疾病在社會關注度上值幾個錢?你得挖一些人們想看的?什麼惡靈附身、陰魂鬼宅、驅魔儀式,你若真是想端起這飯碗,就得往正確的目標行走,否則會餓死你。」剛入門的菜鳥被嚇得不輕,他咽了咽唾沫又跟了上去。
冰雪天地,凜冽的寒息無孔不入,陰暗的停車場充斥著刺骨般的寒冷,從電梯里出來,慕天語就試著撥打愛人的手機,但一直沒有信號。他是第一個趕到停車場的,不願再接受記者的採訪,正好那群人還在大廳里收拾東西。空曠幽靜的地下室回蕩著他的腳步,陰冷的寒風還是讓他不禁有些哆嗦。「叮咚。」沒走幾步遠,身後便傳來電梯抵達該層的聲音,慕天語沒有回頭,他只想著儘快離開,同時期望追來的不是記者。
「喂。」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慕天語掃視了一眼周圍並沒有發現其他人,這是在叫自己,他帶著疑問轉過身。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女子,她穿著打扮不像是記者,更不像是業界同行。「我是第一次聽你的演講,感覺還不錯。」她雙手揣在暗紅色的衣兜里試著放鬆緊張的情緒,又覺得周圍很冷。「我是指你的演講不錯。」她尷尬笑道,還是對這個外貌俊美的男人有些走神,即使之前坐在台下看了他那麼久。
慕天語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他望向左側的德林克轎車,想馬上離開這裡。「抱歉,在這樣的環境下,我不認為是一種極好的搭訕方式。」對他暗示的女人有很多,這樣的遭遇不是第一次。
「哦,對不起。」女子露出詫異的神色,雙手不自然地攤開。「我坐在大廳里的最後一排,靠近角落的位置。」她極力地想要解釋,實際她確實不是來搭訕的。「事實上,我不認為你講得有多好。」這一句話,女子的聲音有些低沉。
慕天語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不遠處的女子。「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你是在自欺欺人,你明知道這件事非同尋常,卻……」
「停!十分抱歉。」慕天語立即打斷她的話,話音隨著內心的煩躁提高了不少,迴音在停車場里肆意徘徊難以衰竭。「我不想再談論這件事,到此為止。你有任何的意見請與樓上的那些記者說,他們會很想聽的。」慕天語走向車門,右手從褲袋裡拿出車鑰匙。
「你只是在逃避。」女子像是在自言自語,她將視線投向停車場的另一邊,並不理會慕天語。恰恰相反,慕天語打開車門,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子,又好奇得沒有上車。「你明明知道他這樣做是想給你表達一層含義,而你卻不敢承認。他為什麼把這些事記錄下來?」女人說著她愁眉深鎖,嚴肅地望向車門旁邊的慕天語。「你可以解釋他遇到所有詭異的事,卻連最簡單的原因都說不出來。他已經遇到那樣的事了,他想告訴你但又害怕引起社會的恐慌,所以他把這些事都寫了下來,他相信你一定會明白的。」
「十分感謝你說這麼多,還未請教,你是?」慕天語懷疑她是一個記者,卻沒發現她身上有隱形攝像頭,周圍也沒見有其他同夥。
「用的你的話說,叫靈媒。」女子保持著嚴肅,她似乎沒有再感覺到寒冷,仍有刺骨的風吹拂著她齊肩的短髮。「但我們有自己的稱謂,我被稱為探靈者。」
「探,靈,者?」慕天語拗口的重複道,他此時很想笑,但沒忍住面部肌肉的跳動,噗呲一聲略顯冒昧。「對不起,我……」
「和你這樣的人真沒什麼好說的。」女子輕笑著,她將雙手從兜里拿了出來,轉身朝著停車場另一邊走去,在一輛藍色的皮卡前停了下來。「不過值得慶幸的事,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你真應該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離開這座城市去一些偏遠的地方。我的父親被稱為是驅魔人,他臨終前說過這樣一句話。你永遠教不會一個裝傻的人,傳授他任何東西。這句話形容你很貼切。」隨後,女子上了車,重重地關上車門,伴隨著鳴笛聲,一束燈光指引著遙遠處,漸漸的消失了。
慕天語噘著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似笑非笑,踏下油門,引擎聲很快便消失在了恆式大樓空曠的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