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遭遇
在擁擠的人群中行進,牽馬的年輕騎士神色沒有任何不耐煩,依舊安步當車前行,默默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直至正午時分,才抵達此行的目的地松香大道一百五十六號,與特里斯騎士領有長期貿易協定的糧食商人魯伯特的附屬產業紅麥麵包屋。
麵粉烘烤后的特有熟熱味道混合奶油的香甜勾起奧德里奇的往昔回憶,空蕩蕩的腸胃不停地抽搐泛出大量酸水,提醒年輕的騎士,早上涼水燒開煮熟的麥子早已消化殆盡,如今是時候用一頓豐盛的午餐犒勞飽受清貧折磨的肚子。
『你應當吃沒有發酵的麵餅,不能飲用如血色鮮紅的葡萄酒……』回想起騎士誓言,奧德里奇憑藉煥然一新的源泉壓制自己的飢腸轆轆的身體,他的努力得到回報,撫平腸胃的不適,只是原本紅潤的面色稍顯蒼白,可見不是沒有代價。
正在忙碌的紅麥麵包屋沒有空閑的人手招待遠道而來的奧德里奇.特里斯騎士,好心的店主指引他去伊斯特伍德城西的摩根區直接找已成為商會首腦的家主魯伯特閣下。
沒錯,是閣下。不堪忍受稅收方面的歧視對待,糧食商人魯伯特先生花了一筆錢找掮客精心運作,同時又捐獻了一整座糧倉的庫存,總算將自己的名字放進去年市政廳授勛的爵士名單上。此番大出血本的投資很快得到回報,許多小商人聞風而至,掛靠在他名下成立一個糧食商會,開展多種多樣的經營同時生意也越做越大,甚至將自己的主宅搬進富商扎堆的摩根區。
這些事情只要找附近店鋪的夥計打聽,甚至無需旁敲側擊,好事者就能說出幾十個類似的版本出來,細節或許不盡相同,不過奧德里奇還是能從中提取出有用的真相。
『魯伯特閣下!真是一個有趣的稱呼。看來這位特里斯領的商業夥伴的大門不容易進啊,曾經仰人鼻息的小人物,如今已與我平起平坐,甚至更進一步爬到昔日主人的頭上。市政廳的勛爵也過於泛濫了罷,這不是好事。』
看在臂章劍盾家徽的份上,紅麥麵包屋的店主以優惠的價格賣了兩條黑麵包磚給奧德里奇,這些小麥粉混合麩皮烤制而成的玩意,向來以堅硬著稱,年輕的騎士用力掐了一把,訝異地發現自己過人的指力在上面只留下淺薄的痕迹。
『如果用網兜裝著,掄圓砸出去絕對是一件重量級的鈍器。要吃它必須得動用鋸子或者手斧,否則就得擁有一副如巨龍般的鋼鐵牙齒。』
離開繁華熱鬧的松香大道,按照熱心人的指點,奧德里奇牽著黑馬前往鐵蹄街,兼營旅業住宿的劍與長矛酒館,門口的招牌是交叉的戰矛和筆直的利劍,他將馬韁栓在門口的橫木上,招呼夥計用上好的草料餵食。
眼力淺薄的年輕人開口一句先付錢把奧德里奇窒地夠嗆,不過身為騎士犯不著為這些小事生氣,他從懷裡掏出裝滿銀德勒的錢袋,酒館夥計冷然的臉色瞬間多雲轉晴,態度更是驟變,該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新鮮的草料,多加點黑豆,飲用的水必須是清泉或者井水。它比我的生命還重要,萬萬不要怠慢。」奧德里奇拿出一個銀德勒,在他的面前晃動,「剩餘的是你的辛苦錢,現在,立即,去籌辦,我要親眼看見才能放心。」
夥計的眼睛盯著閃耀的銀幣,雙腳差點挪不動,他用力點了點頭,慌不擇路地跑去酒館附屬的草料房,裡面堆滿日積月累用剩下只能鋪地的發黃乾草、堆疊后高聳地抵近屋頂的草垛以及今天早上採買的鮮草。
草葉的露水已經晾晒乾透,自作聰明的夥計抱起一捆放在手推車上,用澆花的水桶接上沐浴的蓬頭,頃刻間灑了少許清水上去,或多或少使草料變得清新可人。馬槽里昏黃的沉渣泛起混濁的污水,自然不能給尊敬的騎士大人的坐騎飲用,夥計不得不親自從井裡提水,裝滿兩個大桶,都放在手推車上,又將一小袋黑豆抗在背上,小跑步地送到酒館門口。
奧德里奇卸下海耶克的馬鞍,用乾草使勁擦拭它的全身,由於用上幾分力氣,雙手所過之處,皮膚滲出細密的汗水,漆黑的皮毛顯得油光滑亮。黑馬滿意地打著響鼻,肌肉不時顫抖,馬尾甩動驅趕礙事的逐臭蚊蠅,轉頭輕輕地以面額輕觸伴隨自己成長的騎士。
「年輕人,如果你和我一樣能盡心儘力,而不是視為掙錢的工作,它們會喜歡你的,與此同時,我也會滿意於你的服務,而不吝給予更多的小費。」
夥計的神色有些忐忑不安,內心卻在腹誹不斷,『看在那枚還沒到手的銀德勒的份上。』他支支吾吾地辯解:「尊敬的騎士大人,我花了八十個銅芬尼買來酒館的馬夫職位,除了用點力氣就能打上來的井水,草料、豆子都要花我的錢先墊付,如果不能掙錢就要挨餓,甚至背上如蛆附骨的欠債,因此我必須手腳麻利才能照料如此多的上門顧客。」
「你知道,這不是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的理由,不過我能體量你的心情和境況,只是希望你能盡量用心付出,我相信必定會有所回報。任何行業回頭客都是穩固的盈利來源,更別說重要的口碑,你的職位或許不起眼,卻也是劍與長矛酒館的門面,別讓短視和貪圖小利敗壞酒館的聲譽,如果它倒閉關門,那麼你付出的汗水、辛苦積攢的投資,不是都付諸流水嗎?」
夥計滿不在乎的表情終於變得認真,他想了想,才重重地點頭:「謝謝你,尊敬的騎士大人!你真的是一個騎士,和我以往見過的人都不太相同。他們中的大多數態度高高在上,對我們這種人不屑一顧,稍微有怠慢之處,就會怒不可遏地發脾氣,絲毫沒有騎士的美德可言。至於富有的商人,連說話的機會都不多,通常都是和他們的隨從打交道,要求高的過分,付出的報酬微薄地可憐,甚至配不上他們的身份,當然也有慷慨者,不過他們的心態更多是施捨,這種錢我不稀罕,不過為了養家糊口,還得畢恭畢敬地收下,滿足他們的偶爾發下的善心。在酒館門口待了不到一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都不容易相處,唯獨你是個例外。你真的是一個騎士?」
「如假包換!」一語雙關的奧德里奇將銀德勒放在夥計的手裡,在他的目送之下走向劍與長矛酒館。
推門而進,迎面撲來劣質麥酒的刺鼻氣味,飯菜的熟香,酒酣耳熱的客人們吹噓聲以及打仗似的就餐場面,簡直就是一座熱鬧的市場。
帶著佩劍的騎士艱難地擠到弧形的吧台前,伸手招呼了幾次,才引起招待的注意,要了一份招牌午餐,有一大杯冒泡沫的麥酒,口渴的奧德里奇忍不住低頭啜飲,咂了咂舌頭,感覺味道一般。兩片澆肉湯的黑麵包,軟乎乎地似乎剛剛出爐,一大勺帶著焦味的鹹肉薯泥,細粒的肉末微不可察。
不動聲色地端著餐盤來到偏僻的角落,剛剛坐下還沒開吃,一個毛髮濃密的大漢就強行與他拼桌。他的面前是一大盤烤過肥地流油的肉排,聞著味道應該是足歲出頭的騸羊,口感比細嫩的羊羔肉有嚼頭,肥瘦合宜是最好的肉類,價格同樣極為不菲。
奧德里奇按照騎士的禮節向對方額首致意,大漢有些不明就裡,咧嘴一笑,粗魯地用手直接抓取嚼食。外焦里嫩的烤肉排,入口嘎吱嘎吱地發出脆響,滾燙的肉汁和熱油從嘴角滑落,滴在發黃的苧麻桌布上,留下點點油跡,漸漸擴散融成一團。
慢條斯理品嘗軟熱的黑麵包片,澆上炸魚排的油亮肉湯,儘管有些腥味卻勉強可以忍受,年輕的騎士小口啜飲泡沫麥酒,不時挖一勺土黃色的薯泥,裡面的鹹肉碎粒不多,卻令他感到滿意。
突然鼻尖嗅聞到腐肉的惡臭,奧德里奇初時還以為是來自薯泥里的鹹肉,不過坐在對面毛髮濃密的大漢左手的異常舉動卻解開他的疑惑。
脫掉靴子,左手摳刮腳趾縫隙的爛癬,越是紅腫處抓過越是熱辣舒服,愜意的時候大漢甚至抖著腳踝,味道更為濃郁,令騎士大倒胃口。
由於這是桌面下的個人舉止,奧德里奇不好說什麼,再則想起騎士誓言,『忍耐是一種美德!』說服自己不要揭人之短,年輕的騎士立即加快用餐的速度。
可是奧德里奇能勉強忍受下來,不表示其他人可以,就在大漢的背後,鄰桌三個蓬頭垢面彷彿剛從礦坑裡爬出來的客人已發現怪味的來源而怒火中燒。
一個鬚髮皆白的年長者按捺著沒有任何動靜,眼睛反而緊盯奧德里奇,年輕的騎士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後背正對大漢的人卻慢慢站起來,他的身體是如此的魁梧,像一扇門板足以遮擋外面的風雨。
劍與長矛酒館開在屋頂的天窗投下的陽光頓時少了一半,奧德里奇發覺周圍的環境逐漸暗淡,如此詭異的一幕令他毛骨悚然,右手掌心按住佩劍,心裡重重下沉。
『施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