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 至於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方以智紅著臉,強自辯道:「錢虞山失節,學生無以辯白,但是,士林之中也非全無忠貞之士!湖廣的何騰蛟何督師尚在於奴賊做殊死斗!」
「何雲從是忠貞之士?」
「其身為朝廷命官,封疆大吏,總督湖廣軍政兩年以來,沒有一個利民的舉措,反而戕害百姓,刮盡民脂民膏,所籌義餉,不僅預征一年,而且每畝增至六倍以上,即便於此,何雲從尤嫌不足,乃縱兵劫掠,以致湖廣民眾展轉蔓延,死亡過半,千里無人煙。
其作為大明督師,其麾下號十三鎮二十萬兵馬,卻未見復尺寸土地,一旦交戰,望風先逃,失地辱國更是家常便飯,其不知盡心國事也罷,還同室抄戈,挑撥離間,逼反忠良,所行之事,皆讓親者痛而仇者快。
這樣的人還能稱之為忠貞之士?
這隻能說是國朝的奇迹!」
晏日曙對著殿中同僚拱了拱手后,方才笑呵呵的道:「至於諸君信不信,學生反正是信了。」
「你!」
「哈哈哈……」殿中不少大臣聞言捧腹大笑。
「咳咳。」
金台上,朱由榔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殿中群臣聞言警醒,很快就安靜了下來。朱由榔橫眼在殿內一掃,說道:「現在是朝議,不要東拉西扯。」
話雖這麼說,不過嘴角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抹微笑,卻暴露了他的本意,這晏日曙人品雖然不咋的,不過這一番話確實說得很解氣,前世的朱由榔對明末的東林黨也不怎麼感冒。
只是王化澄那廝太過份了,滿嘴空口大言,直把他當傻子來忽悠,居然還有一大群附庸者,朱由榔對他們是徹底失望了,好在他從一開始就沒把希望寄托在這群庸臣身上,朝議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知道再議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假裝無奈的擺了擺手,道:「罷了,此事容后再議,散朝吧!」說完起身離座,甩了甩衣袍,在一片肅靜之中,大步往後殿走去。
群臣相顧愕然。
一直隨侍在朱由榔身側的掌事太監楊守春,手捧拂塵,從龍座後走了出來,站到御案之前,抬起頭,大聲唱諾:「退-朝-」聲音尖亮,遠遠傳盪。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行禮如儀,三拜九叩,恭送皇帝消失在大殿的屏風之後。
……
大明永曆元年的正月初,天氣時好時壞,昨日還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今日又被陰雲籠罩,天地之間是灰濛濛一片,沒有半點生氣。
梧州府城外,陸陸續續有一些衣衫襤褸的流民面色憔悴,疲憊不堪的行走在官道上,一些青壯們推著雞公車,車上兩側坐著老人和小孩,中間堆放著一些炊具和包裹行李,窮人百姓家裡沒啥值錢的,車上的這些物資已是他們的全部身家了。
如今廣東大部已陷敵手,清軍所過之處,一片廢墟,百姓不甘被蹂躪,紛紛逃亡,這些人都是從廣東各府縣逃難過來的。
「哥哥,進城后咱們能買些吃的嗎?我好餓。」說話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蓬頭垢發,面黃肌瘦,人長得就像一棵凍過的菜,他一邊幫著身旁的一個矮壯漢子推著雞公車,一邊面帶希冀之色的說道。
矮壯漢子聞言,憨厚一笑,道:「刀仔放心,只要一進城,哥哥就給你買幾個大包子,一定讓你吃上一頓飽飯。」
「哥哥真好。」得到矮壯漢子肯定的答覆后,陳刀仔一臉的興奮之色,原本瘦弱無力的身體里似乎又迸發出了一股力量,他昂首邁開步子,這一次,步履不再虛浮。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后,梧州府城在望,陳刀仔還沒來得及歡呼,便看到了城門口外震撼的一幕,眼中的興奮激動之色漸漸掩去,代之而來的是陣陣驚愕和恐懼。
梧州府城門口,幾十個守卒,手中揮舞著腰刀長矛,大聲命令著身旁百多名由男女老少組成的流民們脫掉身上的衣服,解開車上的包袱。在散發著寒氣的兵刃的威逼下,這些流民不得不照著他們的話做,一點點地脫掉了身上用來遮羞禦寒的衣物。正月里的天氣,乾冷,堅硬,老人和孩子很快便被凍得臉色發青,涕淚橫流。
幾個守卒抬著大籮筐,走入流民群中,一邊翻檢衣物,一邊將他們腳下的包袱抖落開,找到了銀錢珠寶首飾等值錢事物,便扔到身旁的大籮筐里,遇到赤身**的婦人,便上去摸幾把,口中還發出陣陣淫笑聲,絲毫不顧及這些女人驚恐屈辱的尖叫和哭泣聲。
搜檢過後,又叫他們穿上衣物,然後把人群中的青壯漢子挑出來,趕到了城門口的另一側集中看押起來。
隨著守城把總的一聲令下,守卒們便用手中的兵器將剩下的婦孺老弱們驅散掉了,然後靜靜地等著另一波漸漸靠近的流民群。
陳刀仔清晰的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他哆嗦著小口,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哥哥,怎麼辦?」
矮壯漢子撓了撓頭,道:「能怎麼辦?跑!」
說完轉身拉著雞公車就跑,其他的流民們看到了他們的動作后,頓時清醒了過來,倉皇地轉身,發了瘋似地拚命往原路跑去。城門口,守城把總遠遠地看到了這一幕,立即翻身上馬,追了上去,身後二十幾個守卒手持著兵器,小跑著跟了上去。
流民們老弱婦孺參雜,家什物資頗多,再加上一路行來,體力早已耗盡,體質弱的還沒跑出幾步便已跑不動了,眼看著就要被身後的守卒們追上,道路前方突然煙塵大作,大隊大隊的穿著甲胄的官兵分成兩列,向這邊行進,中間有許多用騾馬系著的輜重車,車上裝滿了物資,一眼望不到頭。
隊伍的最前面是兩行旗牌官,旗牌上寫著吏部侍郎攝尚書事、東閣大學士、太子太保,總督京營戎政一長串的紅色開路牌之後緊跟著一面猩紅的大旗,旗上正中綉著一個斗大的『丁』字。紅底黑字的大旗在半空中迎風招展,看起來威武異常。
流民群中有識字的,一看是朝廷的內閣首輔丁大人來了,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趕緊跑了上去,一邊跑,一邊急聲呼救,其他人呆了呆,也都跟著跑了過去。
丁魁楚騎著馬走在隊伍的前列,看著跑過來的流民,叫停了隊伍,皺了皺眉,對著身旁的蘇聘道:「仲業,去看看怎麼回事。」
「遵命。」
蘇聘得令后,打馬一鞭,帶著幾個輕甲騎士,趕了上去。
「後面是首輔丁大人的車隊,爾等不得衝撞,快停下來。」
「將軍,讓首輔大人快救救我們吧,後面有官兵追來了!」
「軍爺,梧州官兵要搶我們的財貨!」
「首輔大人,救命啊,官兵要殺人越貨啦!」
……
流民越聚越多,不一會兒,蘇聘身前就跪了一地的流民,一面磕頭,一面訴苦。
「啪!」
蘇聘揚起馬鞭在空中抽了個空響,道:「別吵了!嘰嘰喳喳的。」
流民們見馬上的那位將官模樣的人有些生氣了,不敢再訴苦,乖乖閉上了嘴巴。
見流民們安靜下來了,蘇聘指著跪在他身邊不遠處的陳刀仔說道:「你,給本將說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將,將軍大人,我,我們是從廣東逃難過來的百姓。剛,剛才在城門口小的看到梧州守兵在搶我們的財貨,還扣我們的人,小的們看到了不敢再過去,他們又追上來了。」被蘇聘點了名,陳刀仔內心很是緊張,雖然有些口齒不清,好在還是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楚了。
「梧州守兵?在哪?」
陳刀仔起身回頭望了望,指著後方不遠處正往他們這邊趕來的二十幾個穿著胖襖的軍卒道:「就是他們。」
那些守卒也看到了這支車隊,一看是內閣首輔丁魁楚的,眼中滿是敬畏,不敢怠慢,忙小跑著過來見禮:「小的們見過將軍大人。」
蘇聘輕聲恩了一聲,用手指了指那些流民,對著守卒里明顯是首領的那個人道:「他們說你們搶過往流民們的財貨,還扣人,可有此事?」
「沒,沒有,沒有這回事,是他們誣陷的。」守城把總此時早已下馬,聞言,汗如雨下,支支吾吾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