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三王內訌(下)
「這是要把我拉下水的節奏啊。」
夔國公王自奇、保國公王尚禮、廣國公賀九義,三人原本都是孫可望派駐留守昆明,坐鎮雲南的心腹大將。
三王內訌的第一階段,李定國和劉文秀先是把賀九義派到了廣西鎮守南寧府,一方面是防備陳文對廣西的蠶食,另一方面便是防備孫可望內犯的話其人會變成內應。同樣的道理,另外的二人在這期間雖不好驅逐,但卻也是由劉文秀親自在昆明震懾。結果等到陳文大敗孫可望,逼著永曆朝廷將其處死,二王便帶兵逃出了昆明,這兩年也一直與受到猜忌的賀九義一起割據廣西的中部和南部。
三人號稱是要獻土廣西與陳文,以換取陳文進攻雲南,但事實上他們控制的府縣不過也只有南寧和柳州兩個府而已。相較之下,永曆朝廷始終控制著廣西西部,陳文也佔據著北部的桂林和東部的梧州、潯州等地,反倒是就數他們的地盤最小。
不過,有了這些地頭蛇帶路,廣西三分天下的局勢勢必將不再復存,更有這些秦藩精銳作為馬前卒,踏平雲南也更為輕易。從利益的角度,怎麼看都是一件好事。
「他們把我陳文想得太簡單了。」
冷笑了一聲,陳文便派人尋了張俊。張俊雖然級別不高,但是其人作為陳文的第一任親兵隊長的身份擺著,這事情也最為合適。
「我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做,不過是需要冒生命危險的。」
「願為大帥效死!」
張俊回答的很是乾脆利落,陳文也沒有再行多言,直接領了他回到王府的內宅。
齊王府的內院,遠比當年的越王府內院要大上許多,陳家人丁日趨增多,下人也響應的增加,原本的佔地面積就不敷使用了,所以在將兩江總督衙門改建為齊王府的時候,負責的官員也特地擴大了佔地面積,甚至比陳文計劃的還要大上幾分。
陳文帶著張俊進了內院,直奔著藏書樓而去,那裡是陳文收藏書籍的所在,同時張俊也是知道,藏書樓里有一間密室,是陳文放置機密物件的所在。
到了藏書樓,二人步入其間,陳文進入密室沒多會兒便拿著一個錦盒走了出來,隨手便交給了張俊。
這個錦盒張俊見過,甚至還是他親手交給陳文的。此間雖說不好打開看看裡面裝的是否還是原本的東西,但是陳文既然把這東西拿了出來,那麼也就意味著這張桌子,即將要被陳文掀翻了過來。
「把這個東西帶到昆明,送交給今上。」
………………
陳文以著最快的速度收到消息,奈何距離過遠,路途上花費時間良多。相較之下,臨近雲南的各方勢力則是早已得知,最先做出反應的便是廣西的王自奇三人——他們本是孫可望心腹,與李定國最是無法相容,此前已經掠了昆明倉儲,又開始截流地方稅款,如今就連劉文秀也死了,他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自然是以著最快的速度向陳文輸誠。
廣西如此,李定國離開不過月余的貴州,坐鎮貴州東部的慶陽王馮雙禮與坐鎮貴州西部的鞏昌王白文選也秘密的尋了貴州中部的一處據點相會。
「蜀王殿下已經被晉王逼死了,他連蜀王都敢逼死,咱們只怕也是遲早的事情。」
「此事不是傳聞的那樣,蜀王殿下是病故的,病故前還能上朝,也並非是被晉王殿下軟禁。」
「毓公,就算不是軟禁而死,天子原本已經肯定了蜀王殿下的建議,準備起駕四川,還不是晉王相逼,才匆匆做罷。若非如此,蜀王殿下何故會病重難醫?」
白文選雖然曾是孫可望的親信,但是與李定國關係不錯,此前李定國劃分「秦兵」、「晉兵」的時候,他雖不能倖免,但是在軍需上也沒有受到太大的刁難。可是馮雙禮不光是孫可望的鐵杆,李、劉之間也是與後者更為和睦,再加上這些年與李定國有隙,甚至有過兵戎相見,如今遭到排擠,對於這位晉王殿下早已心懷不滿。
然而,白文選也知道,馮雙禮說的沒錯,劉文秀之死,雖說不是李定國親手乾的,但是心病無葯可醫,釀成這心病的禍根卻是李定國種下的,所以李定國必須承擔一份責任。
「當年同為老大王麾下的四大王子,如今更是同為皇明的親王之尊,蜀王殿下比他晉王少了什麼。那廝全無容人之量,平日里倒行逆施也就罷了,如今他連蜀王殿下都敢如此,你我這般,只怕也是遲早的事情。說不好,等他緩過勁兒來,收拾了王自奇、王尚禮他們,就得輪到咱們!」
「這……」
馮雙禮說罷了這些,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白文選,後者原本是並不擔憂他在李定國麾下的處境,可是被馮雙禮這般說來,心中也是不由得忐忑了起來。
大西四大王子,艾能奇早亡,孫可望被陳文逼死,如今劉文秀也鬱鬱而終,碩果僅存的李定國卻全然得不到西營眾將的擁護,反倒是人人畏於會落得劉文秀,甚至是孫可望那般的下場。說到底,李定國長於軍事,疏於政治,行事上多有不利於團結之處,如今這般也是在所難免的。
房中沉寂良久,能夠聽到的無非是兩個郡王沉重的呼吸。馮雙禮既然約了白文選前來,便是要得出個結果,此刻白文選卻依舊是猶豫不決,漸漸地,早已下了決心的馮雙禮也開始急躁了起來,而白文選自也能夠感受到這份焦急和擔憂。
「你打算如何?」
話問出口,白文選連忙補充道:「放心,就算我無法認同,也絕不說出去。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不必如此,毓公,我請你過來,便是信得過你,我馮雙禮待兄弟如何,你應該知道,這般是在羞辱於我。」
此言既出,白文選面有愧色,倒是馮雙禮並沒有因為不悅而拂袖而去,卻是直截了當的與白文選說道:「這個朝廷,就指望著晉王這般行事,亡國是遲早的事情,我馮雙禮可不想坐以待斃。」
「你難不成還打算起兵內犯不成?」
「我還沒瘋呢!」
面對白文選的質疑,馮雙禮當頭棒喝,繼而強壓著怒火言道:「我知道,論用兵,我給李定國提鞋都不配,我更沒有想過取而代之,我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野心。但是,這樣下去,李定國遲早會對咱們下手,我也絕不會讓他得逞。」
聽到這裡,白文選當即便明白了馮雙禮的打算,先是一驚,登時便厲聲喝問道:「你莫不是想要去投齊王,別忘了,秦王殿下就是被他逼死的,他能放過你這個秦王府鐵杆?」
「毓公,你錯了,齊王是逼著朝廷處死了秦王,可是你以為若是秦王殿下敗給了晉王,晉王就不會殺他嗎?當年那一敗,人家是堂堂正正的擊敗了咱們,而且還是以少勝多,沒有什麼不服氣的。更何況,齊王仁厚,至少沒聽過齊王逼死自家兄弟,最多也就是拿那些狗士紳開刀,我誠心誠意的投奔於他,他若是連我都放不過,也不會有如今的格局。比起晉王,我更看好齊王殿下。」
馮雙禮如此,白文選再度陷入到沉默之中。房間里,白文選的天人交戰,馮雙禮卻好像是把心中所想都倒了出來,反倒是輕鬆了許多,只是坐在那裡,繼續等待著白文選的回答。
「晉王殿下待我不薄,若是傷及晉王殿下性命,不要指望我會同意。」
「我只是想要請齊王殿下入滇,主持大局,並非是想要晉王的性命。只要他肯交出兵權,不至在威脅到我等即可。」
這個答案,白文選聽過之後,也是一陣苦笑。江浙明軍的戰鬥力,他是萬萬抵擋不住的,如今再有了馮雙禮這個內鬼,那就更是別想了。
「好吧,到時候我會儘力勸說晉王殿下。」
………………
西南大地,雲南、貴州、廣西三省,西南明軍基本上都是出自西營一系,如今西營派系林立,分崩離析在即,人人無不在尋求一個存身的所在,反倒是在四川,原本被西營集體排擠的夔東眾將如今卻是穩坐釣魚台,笑看西營內訌。
夔東眾將,從跟腳和派繫上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前闖軍,另一部分則是前川軍。如今在四川一省,也是顯而易見,川西的三譚和劉、楊二帥乃是四川明軍碩果僅存下來的,而川東那些藩鎮,則基本上都是闖軍的余部,一向被明廷視之為賊寇,既要用著,也要防著,好不尷尬。
四川的西部,自劉文秀身死的消息傳來,四川明軍紛紛跑到江浙明軍的貨棧去購置鞭炮,買不起鞭炮的也要想方設法的弄些爆竹過來,彷彿是過年一般慶祝這個「西賊賊首」的死訊。
上一個得到這般待遇的,算來算去還是多爾袞,就連孫可望都沒有達到這般地步。說到底,西營入川,導致四川大亂,四川本地人對他們是恨得牙根痒痒。劉文秀作為西營崛起以來負責四川方面征伐的主帥,對四川本地明軍也是多有屠戮和并吞,很多原本還在積極抗清的四川明軍寧可降清也絕不肯與劉文秀合作,由此可見一斑。
西營與四川人的血海深仇,根本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如今之四川,川軍能夠與闖軍和睦相處,也是全靠西營這個流寇同行襯托所致,甚至即便是川東的闖軍到了川西地面上,看到這一幕也沒有感到任何奇怪的,弄不好還有與他們一同慶祝一二。
川西如此,川東的重慶府城,劉體純的國公府中,如今卻是集齊了川東的前闖軍藩鎮。在此集會,無非是此間距離最東面的袁宗第和最西面的李來亨都還算適中,倒也並非是怕讓那個毛登壽毛督師知道。
西營雙王內訌,夔東眾將得到消息,也是彈冠相慶。不提大順和大西那些年的矛盾,就說西營崛起以來,他們受到的那些排擠和敵視,就要讓這些人感到快意。至於劉文秀死前的遺表,若是文安之還在,他們或許還會捏著鼻子與西營合作一下試試,如今文安之都已經被罷免回鄉了,他們自然也更是全當做是笑話一般了。
「今天把諸君請來,為的不過是一件事情,如今西營大亂在即,咱們也該有個方略才是。」
「還能如何,看熱鬧唄。」
「就是,學著那些川軍,看西賊互砍,死一個少一個,還要怎樣,難不成咱們還多管閑事,過去調停一下不成?」
此時此刻,永曆十三年,早已不再是清軍大兵壓境,李定國面對西營各部紛紛降清,永曆更是棄國南狩的絕境下選擇在磨盤山設伏,與清軍決一死戰的那個時代。
滿清的巨大陰影,如今已經被陳文驅散,至少在南方是這麼回事。尤其是吳三桂反正之後,四川周圍再無強敵,沒有了亡國滅種的巨大壓力,主要矛盾一無,闖軍與西營之間的次要矛盾也就上升為主要矛盾,自也是無可厚非。
「調停,誰有那個閑工夫。只不過,我聽馬進忠說,如今西營各部都在四下串聯,準備引齊王大軍入滇,咱們怕是也快到了站隊的時候了。」
劉體純此言既出,在場的眾人登時便是一愣,隨即進入到了沉默之中。與西營的聯明抗清一般,闖營各部也是在首領死後選擇了與同族的明王朝聯手對抗滿清異族,但是不比西營,他們開始為南明效力的時候南明實力還很強大,他們雖然更為能戰,但是受到的排擠卻從來沒有少過,到了如今,心思也更要複雜許多。
眼見著場面沉寂了下來,作為主持者的劉體純只得開口言道:「齊王用心,咱們在武昌的時候都是應該看到的了,咱們大順的天子已經不在了,以後是跟著朱家,還是跟著陳家,咱們最好儘快有個決斷。」
劉體純把話挑明了,平日里便是愣頭青的郝永忠便站了起來,大聲喝道:「這還用說嗎?咱們闖營在朱家人的眼裡就是擾亂天下的賊寇,崇禎老兒自己上吊的,也是算在了咱們的頭上,這些年被他們排擠的還不夠嗎,還要等朱家君臨天下,到時候把咱們拉到那個歪脖子樹底下剮了的時候才後悔嗎?」
闖營聯明抗清,郝永忠便被何騰蛟用來排擠眾將,郝永忠當時覺得何騰蛟對他不薄,便事事聽從,連出兵偷襲起兵反清的陳友龍的事情都做了,可是最後永曆朝廷卻把黑鍋都背在了他的身上,若非是這些老兄弟不計前嫌,容他在夔東棲身,只怕早就被那些文官害死了。
說到對明廷的不信任,郝永忠便第一個做出了反應。眾人眼看著如此,思來想去,卻覺得這卻是這個混人一輩子說出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話,附和聲紛紛響起。
「眾位叔伯,咱們當年追隨闖王求活,還不是被那些貪官污吏逼迫的。打韃子,咱們是漢人,我李來亨沒什麼好說的,但若是讓我從朱家和陳家兩個選一個的話,我是絕對不會選朱家的!」
………………
在廣西、在貴州、在四川,秦藩、蜀藩、川軍、闖軍各部無不活動了起來,位於昆明的永曆朝廷對此並非一無所知。
西南明軍,佔據四個省的地盤,各系統明軍加在一起,即便光算戰兵,也有將近二十萬大軍。比之滿清,比之江浙明軍,看上去似乎不過是個小塊頭而已,但若真是能夠并力一處,卻也是一股極強的勢力,尤其是他們還有著如李定國這般的蓋世名將的情況下。
然而,如今各部分崩離析,永曆在宮中每日聽著李定國、朝臣乃至是錦衣衛不斷送來的消息,心中日漸冰冷,便是早朝也愈加的沒有心思。
「皇上,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已經無計可施了,無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而已。」
西南明軍紛紛動了改換門庭的心思,永曆既不可能把李定國抬出去來滿足他們,更不可能讓李定國揮軍各處,去討伐這些潛在的亂臣賊子,南明朝廷的覆滅已經板上釘釘了,再強的名將也改變不了,因為他的敵人已經不再是可以通過夷夏之防來抗衡的滿清,而是同為漢人,且一手引領了對滿清的大反攻的陳文!
「臣妾有一個想法,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皇后但請直言。」
「臣妾算來,煊兒也不小了,齊王殿下的長女如今也已四五歲年紀,若是兩家聯姻,或許能夠保全皇家一二。」
皇后的打算,便是冊封陳文的女兒陳馨若為太子妃。這樣一來,朱家和陳家就是姻親的關係,即便不能阻止陳文改朝換代,至少朱家還是能夠得以保全的,尤其是聽聞陳文對他的女兒甚為寵愛,總不會把女兒推到火坑裡去吧。
如此想來,卻也附和情理,奈何聽了這話,永曆卻是搖了搖頭,繼而對皇後言道:「朕聽聞齊王懼內,與那隋文帝一般,只怕就算是讓女兒守寡一生,他也不會放過咱們一家的。」
這般典故,皇后並非沒有聽過,只是真的想到此處,原以為已然是有了一線生機的未來,卻又再度暗淡了下來。
夫妻二人相顧無言,淚水自是難免,不過今番卻是沒過多會兒,管事的太監便打斷了這對天下最為尊貴的男女的相擁而泣。
「皇爺,齊王殿下的使者已經到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