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九月
嫣然指著輪椅:「這個也是他送的?」
安然點頭。
堂屋的桌子上擺著一個大食盒,裡邊五個碟子,分別放著五個水晶蝦、五個粉蒸肉圓,五塊陳皮兔肉、五塊松子穰、五塊梅花香餅。稀罕的是,每樣都做成了白色,白得透明。
安然道:「我想了好一會不知他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都是五個?為什麼都是白色的?」
嫣然苦笑:「也許是碰巧吧!」
「他還有話要我轉告。」安然望著她說,「他說沉香骨已經吃完了,他的心疾應該治癒了,讓你不必擔心。」
嫣然點頭。
「另外,他說你用江山和兩個孩子來提醒他,他懂,他說他不會死。」
嫣然嘆了一口氣:「那麼我就什麼都可以放下了。」
安然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嘆了口氣。
夜裡,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終於壓迫住自己沒有上屋頂去。
八月十五,她又去鎮子上買葯,順便喝酒。安葉楓陪著她,兩人也不大說話,只是很有默契地倒酒,喝酒,最後又是他將她扔在了家門口。此後每隔幾天,她就去鎮子上買一回葯,然後趁機去酒肆喝酒。安葉楓總是陪著她。當老崔叔第三次將醉死的嫣然抱回房間后,安然忍不住怒了,對醒來的嫣然說:「你這是在酗酒!若再有下次,我只能告訴泰然!」
嫣然急忙討饒。可是她已經迷戀上酒醉之後雲里霧裡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了。憋了七八天,八月的最後一天,她又坐在酒肆里,問小二要了一壇老黃酒。這次安葉楓沒來,卻有另一個人坐在她面前。
嫣然醉眼朦朧地看著面前的人,一襲白衫,氣質清冷雋逸,感覺那麼那麼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
她笑嘻嘻地說:「不管你是誰,陪我喝酒吧。」
他果然端起杯子,陪著她喝起來。
又是兩杯酒下肚,她忽然想起來:「你不是泰然哥哥么?」
那人搖搖頭:「不,我是泰公子。」
嫣然晃晃腦袋:「泰公子,白虎峰上的泰公子……嗯……我想那座嫣然亭,要是死在那裡就好了……」最後一個字說完,她趴在桌子上又睡了過去。
她喝醉了就睡覺,不哭,不笑,不發瘋。一覺醒來,一天就過去了。
醒來果然又在自己的房間里。她睜開眼想了半天,沒法確定她看見的究竟是不是泰然。
安然來到她的房裡。這些天來,他已經能夠獨自走幾步了。他在她床頭站定,扔了面鏡子給她,說:「瞧瞧你的樣子吧,才一個月,你就憔悴成什麼鬼樣子了?走出去別人會以為你是我姐姐!這樣子叫我怎麼能放心離開你!」
他只要腿腳醫好,自然是要離開這裡的。
嫣然將鏡子拿在手裡。鏡子里果然出現了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子,眼睛無神,容色黯淡,果真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嫣然扔了鏡子,將頭轉向床里,淚流滿面。
「還以為你懂事,豁達,終究能看開,哪知道也是俗物一個,離了男人的感情就要死要活的。嫣然,你不是什麼公主,只是紅葉峰上的小醫生。這一年的夢,你還不該醒嗎?做回你自己吧!」
嫣然內心劇震,心中有一些什麼開始慢慢醒來。
安然見她不動,知道她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便長嘆一聲走了出去。
院子里,泰然靜靜站著,看著她的方向。
安然踱過去說:「能不能走出來,就看這一夜她想得如何了。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她,讓她慢慢自愈吧。」
泰然默然了一會。她一向如此,把所有的苦痛都咽在心裡,唯有對著酒杯,她才能忘記所有。一個月,她憔悴到令他吃驚的地步。他寧可她恨他,怨他,卻不願她如此折磨自己。但是,他也從她的自我折磨中,看到她對自己心。他的心痛得無以復加,可是沉香骨真的很有效,他雖然痛,卻已經不會吐血。
在抱著她回來時,每一步都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他想將她抱回宮去,或者抱回紅葉峰,重新過無憂無慮的遠離傷害的日子,但是他知道,在無法證明自己之前,一切都已經不同了,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
「大哥,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幫我照顧好她!」
安然點頭:「不用你關照,她也是我的妹妹!」
第二天一早,嫣然起床,刷牙、洗臉,又洗了頭,用槐花蜜塗上。然後高高興興去街上鋪子里買了些胭脂,回來抹上了,頓時容色鮮亮許多。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終於又有了信心。哼著歌兒給安然熬了葯,又按摩了一會。安然說:「腿好得差不多了,這葯可以停了吧?」
嫣然想了想:「今天幾號?」
「九月初一了。」
嫣然眨了眨眼睛。「差不多了,再喝幾天鞏固鞏固。」
初二開始,她陸續買回許多米、面、柴火。安然笑道:「冬天還早呢,就想著做儲備了?」
嫣然笑著不說話。初五,她又一次給安然檢查了雙腿后,宣布可以不用喝葯了。「但是需多走動走動,觀察半個月的樣子方可放心外出。」
安然開心地說:「那就再等半個月!」
晚上,嫣然又躍上了屋頂。
這一個多月來,她一直整夜整夜睡不著,除了酒醉后睡死的那幾次,她幾乎一直無法入眠。時序已經入秋,夜裡涼氣更重了。但是身子冷了,她反而覺得心裡熱起來。
安葉楓又一次出現了。
兩人默默看了會星辰。安葉楓說:「那****看見你的皇帝哥哥了。」
嫣然一震:「哪天?」
「上一次你喝醉的那天。我在酒肆外邊看著,你的皇帝哥哥和你對坐,你卻已經醉的差不多了。」
嫣然默然。她的醜態終究還是讓他看到了。
「嫣然!」他忽然喚她,認識他這麼久,這是第一次喚她的名字。
「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
「反正沒事,你講吧。」
「我是家中的老大,卻也是我父親最看不起的兒子。父親從小對我的要求卻極高,我拼盡了力氣也無法讓他滿意,於是他便罵我沒用。大了后我性子叛逆起來,他罵我,我就在外邊胡來,讓他生氣。我是用這種方式報復他。而他一生氣,就更加狠毒地罵我,於是我更加肆無忌憚地在外邊胡來。於是我花名傳開了,父親也對我徹底絕瞭望。」
他閉了閉眼睛:「我做的任何事,他都看不上眼,我說的任何話,他都認為是錯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最終才會死在謝泰然手裡。是我間接送了他的命。」
風流又狠毒的他竟也有著令人難過的故事。嫣然默然一會,問:「為什麼和我說這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