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辛匯便安心等那尚宮端來些茶水好潤潤喉嚨,她今兒腦子一陣陣發昏,心中泛著噁心,也不知道是餓著還是曬著,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她只好轉念去想些別的東西,今日雖未能見到楚王真容,但聽聲音卻是甚為威嚴悅耳的,像小鼓錘敲在花鼓上一般低沉而又節律。一張白皙俊美的臉配上這樣的聲音,有種奇異的反差,她便想著,待他揭開蓋頭時,應該露出什麼樣的笑意才算圓滿。
正想的出神,突然一陣酒氣緩緩蔓延在新房中,辛匯吸了吸鼻子,是上好的密雲珍釀,頓覺喉嚨更幹了。
她微微抬起頭,蓋頭下面的縫隙中,先是看見一雙綉金黑底雲靴,再略略抬一點頭,便是喜色常袍,她便不動聲色將手在膝蓋上歸置好,臉上換了幾個還算滿意的笑,等楚王來揭蓋頭。
但是等了一會,那人仍然僵立原地,似乎在看她,辛匯不覺生出女兒的局促,莫不是喝多了?
緊接著一陣窸窸窣窣衣衫相觸的聲音,是尚宮奉茶過來了,她聽見尚宮見禮,他短促嗯了一聲,不知為何,她遲鈍的心突然漏了一拍,腦子裡立刻想起教習嬤嬤講的洞房之事,只覺得臉上快要燒起來一般,婚床上朱紅彩緞的喜被、喜枕也比不得她臉上的顏色。
難怪祖母特別為她準備一條洞房專用的開襠褲——實在是用心良苦啊,要知道前一天,兩人明明還是彼此都不相識,如何做那羞羞之事……眼前這個人,可就是她要一起共度一生的夫君么?他的性子如何,是溫柔還是粗魯,她可不喜歡粗魯的人,他可喜歡雲糕和藤椒,若是不喜歡,以後吃飯那還得要單做才是,他睡覺可會打呼嚕,要是打呼嚕可怎麼辦,哎呀呀,羞死了,還要為他生一些小娃娃……
辛匯的頭越來越低,只覺得所有的血都快要從臉上滴下來。
按照流程,當是尚宮服飾他們用了合巹酒和同勞,然後引兩人入幄,脫服,然後就是生娃娃……
然她聽見他對尚宮道:「吉時未到,你先出去吧。」
尚宮似乎不解,但還是緩緩退下,他又站了一會,然後轉身走了幾步,她聽見他在椅上落座,辛匯等了一會還不見他來接頭蓋,鼻尖呼著熱氣,鼻腔痒痒的難受,她屏氣忍著,但是越是忍耐越是難受,終於到底受不住,一個噴嚏阿嚏一聲打了出來。
紅蓋頭應聲落地,辛匯傻了眼,看著那紅蓋頭顫巍巍貼服在前面地上,便想要起身去撿起來,卻先看見蓋頭旁邊那雙顏色矜貴的靴子,她便順勢抬起頭。
那座上的楚王原本嚇了一跳,這會又是一呆,手上還端著欲飲用的解酒濃茶,他皺了皺眉,居高臨下,只上上下下將她好一陣打量。
她也看著對方。兩人細細相互打量了片刻,辛匯只覺得一盆涼水不帶歇氣的當頭澆下。
眼前的男人有一雙狹長的鳳眼,睫毛纖長,黑白分明的眼睛,髮鬢處那道淺淺的刀疤,從眉梢隱進鬢角。
——不是當日那個安定侯府的楚國「蠻人信使」還能是誰!當日她便奇怪,一個楚國將軍,父親竟那般恭送,原來竟是……
她先開了口,聲音有點走調發顫,還抱著一絲絲希望:「你是誰?王上,王上呢——又在哪裡?」
「蠻人」聽了她的話,低下身子又看兩眼,他一雙眼睛因為酒意愈發蕩漾生波,濃濃的酒味噴出來:「果然不是寡人喝多了,看人發花……」復又輕蔑一笑,「都說辛公子丹青妙手,原來還是個訛人好手。」他先不說自己假冒隨行將軍之事,反而先倒打一耙。
辛匯自小都是嬌寵而大,本已經委曲求全耐足了性子,忍了這許許多多時候,偏偏卻是個如此混賬,甫一見面便被一通嘲弄,如何不教她著惱。
眼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只氣的自己腦仁發昏,再看他那副讓人生厭的表情,頓時冷笑:「你是哪裡來的狂徒,真當穿了楚王的衣裳,便成了楚王么?我的夫君俊美如玉,哪裡是你這般黑不溜秋的模樣!我勸你快快脫下衣裳滾出去,否則,一會便叫楚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楚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聞言竟也不惱,只笑道:「你這脂人,有幾分顏色,便會裝傻拿喬,待寡人先好好教教你為婦的道理。」
辛匯耳尖被那脂人兩字氣的一顫,猛然站起,卻不想他本來靠的便近,這一下,他的一張黑臉竟然直接撞上了她的胸脯,辛匯一疼,生生退了兩步,一手按著胸口倒吸一口冷氣。
他意外的咦了一聲,歪頭看她,她一雙小狗般濕漉漉的眼睛也氣惱的瞪著他,一手捂著胸口,那軟軟的麵糰一般的觸覺,倒叫他心頭生出一絲癢來。
但被她這麼一撞,本已按下的酒意又開始翻湧起來,他只覺喉嚨發癢,腦子像是在水裡泡著,連帶腳也軟了起來,他微微踉蹌了兩步,直覺想要先到床上躺上一躺。
然辛匯看他晃晃悠悠走過來,又是扯衣領又是瞅著床的模樣,頓時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又見他向她意味不明的伸出手來,她頓時咬牙發狠,一把扣住他的手,雪白的皓腕上,那串獅負熠熠生輝,楚王雙眸猛的一定,卻還來不及回神,便被她一個吃奶的勁兒甩到了床上:「你這蠻子!」
衝鋒無敵,叱吒風雲的楚王這回便便陰溝里翻了船,竟被一個女子掄了出去,砰的一頭撞上拔步床的外欄,額頭立馬青了一塊,他正要說話,終於忍耐不住,一口污酒全吐了出來,辛匯遠遠被那味一熏,胃液也立刻跟著洶湧,撲在桌上乾嘔,吐了幾口苦膽水。
「你這……刁婦……還不快幫寡人拿些解酒茶水來。」他吐了片刻,面色蒼白,捂住青紫的額頭,有氣無力還要作威作福。
辛匯背貼著桌子,見他著實可憐模樣,心頭立刻舒服許多,心情一好,自然也好說話,想了想,便真的端了那茶水,遠遠的用兩根指頭托著,屏氣遞給他道:「你快喝了解酒茶……」便識相的速速出去罷……
後面一句話尚未來得及出口,兩根指頭突然一緊,便如被鐵箍纏住一般,動不得分毫,辛匯又驚又惱,卻看他似笑非笑,醉眼朦朧,卻還一手精準的撥了那茶水。
哐當一聲。
好生奸詐。
她還沒來得及好生罵罵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便被他一把拖過去,踩過穢物壓到了床上。
辛匯只覺得濕漉漉的腳底像是踩過火炭,恨不得立刻鋸下來,但哪裡還有她再掙扎的餘地,那蠻人竟然惡鬼附身一般直接壓在她身上。
又如同一隻結實的大熊瞎子,壓得她肝兒一顫,差點喘不上氣。
「你這不要臉的登徒子、賴皮臉!放……開我。」
她手腳並用,想要推開他,卻是螳臂當車,動彈不得。
楚王腦子昏昏,卻還記得自己的獵物,強撐著眼皮轉過頭:「你休想跑……寡人定要好好……」
辛匯被他嘴裡的酒臭熏得幾乎厥過去,立刻緊緊閉上嘴巴屏住呼吸,那廂楚王聲音越來越小,片刻竟然就勢擱下頭睡了過去。軟軟的枕頭真舒服啊……他迷迷糊糊的想,枕頭還會動,不由抱得更緊了些,好像還會說話呢……好像在罵人……
紅燭氤氳,花好月圓。惟聞酣暢淋漓呼聲陣陣。
過了片刻,手腳麻木的辛匯漸漸淚流滿面。
娘親,這人……不但粗魯!還打呼!!打呼!
……哭……大哭……嚎啕大哭……
外面靜默等待已久的宮人和尚宮聽到裡面的聲音,幾個年紀略輕的面色發紅,然後女官揮手,眾人神色各異、緩緩退了出去。
——沒想到,王上連這事竟然也是這般這般不拘一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