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 五年

259 五年

穿著旗袍的池遲依然是光著腿的,並不溫暖的風從她的身上拂過去,紅色的假血還沾在她的臉上,可她裹著披肩站在那的樣子美得像是一幅畫。

明明她沒有什麼出格的言語和舉動,卻依然讓人覺得此時的她……

凄美又熱烈,高傲也放肆。

與依然沉浸在無邊悲痛中的宮行書相比,她的身上還帶著屬於自己角色的東西,卻不是情緒,而是某種精神和靈魂。

川崎雅子在這一幕戲中死去了,可是對於這個電影來說,她還活著,畢竟還有未來半個月的戲要拍呢。

戲里死了,戲外還得活著。

宮行書緩緩站起身,那張英俊到讓異性腿軟的臉上還有著沒有褪去的悲傷。

到了這一刻,宮行書突然明白他為什麼會被角色的情緒支配了自己——因為池遲所飾演的川崎雅子比他所希望的還要好,他對這個電影所付出的感情,終究都歸到了她的身上。

可是……

此時的池遲下巴輕輕抬著,就像杏兒在細小交鋒中偶爾贏了衛從武時候的模樣,臉上的笑容卻是冷的。

宮行書定定地看了許久,終於確認,那一撮屬於川崎雅子的火,終究只屬於哪個戲中人,而不是屬於他面前這個讓人痴狂迷醉的女孩兒。

如果說,剛開始的時候人們還沒弄明白電影的兩個主演之間發生了什麼,到了現在,再遲鈍的人也該明白了。

池遲抬手,右手的無名指輕撩一縷被風吹動的散發。

即將和所有人告別的雪山就在她的視線里,這讓她的心情似乎變得好了起來,輕易就沖刷掉了川崎雅子的死所帶來的凜冽悲傷。

「宮導演,這一條拍過了么?」她出聲問道。

宮行書還是看著池遲不說話,那些隱藏或者說他無心隱藏的情感此刻都在他的臉上,像是醇厚的酒,像是壓在人心跳上的歌。

是因為他的狼狽,還是尷尬,還是落魄……總之,他看著池遲的樣子,讓很多人都不忍心看了。

別人怎樣,宮行書根本不在乎,他只看著池遲,他的心裡眼裡,此時只有池遲。

「導演沒說拍攝完成,演員是不能離開拍攝現場的。」

在男人的注視下,池遲的臉上漾出一個淺淺的、客氣的、一如既往的笑容。

宮行書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看見池遲的樣子,理直氣壯地懟人,笑容滿面地給別人下套,那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女孩兒的骨子裡冷酷犀利作天作地,時至今日,他終於證明了他的感覺是對的,用他不斷往下墜落的一顆心。

「川崎雅子」的死讓他心緒激蕩,讓一向不羈的他想要把自己的一顆心捧出來。

可是池遲只想要一句屬於導演的話。

男人睜大了眼睛,在那一刻竟然有一些無助,他在一個戰場上大動干戈、丟盔卸甲、死傷殆盡……那個勝利者,卻連戰俘都要活活掩埋。

「你這樣,我的心會疼啊。」

終於,他輕聲對池遲說。

四下寂靜,整個片場似乎颳起了一場看不見的風暴,風暴的中心,只有他們兩個人。

「川崎雅子……這樣一個想要成為人的人死了,確實會讓很多人心疼,這種疼,是您創作的初衷,我也相信您肯定能把您的心疼通過我們所有人的努力傳達給未來看這個電影的觀眾……」

池遲說得很認真、很坦然、很堂皇。

宮行書的心卻覺得更痛了。

面對他的滿滿深情,對方想的卻還是電影,為此,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在他心上踩一腳又一腳。

「你的眼裡只有我的電影是么?」

那我呢?那我呢?!

「我說過,電影我來演,也就屬於我了。」

「趕緊回去換衣服。」今天是最後一天拍攝,池遲的房車終於要開下山了,為了收拾東西,於緣和杜瑁此刻都在拍攝現場。

現在,於緣拿著池遲的大衣要披在她的身上,杜瑁用自己矮胖的身體擋在池遲的前面,就連錢曉樺和時夢都擠到了人堆的前面。

池遲對這些可愛的女孩兒們露出了一個發自真心的微笑,在嚴鶴解圍般地說了「拍的很好可以過了」之後,她轉身離開了拍攝現場。

走到半道,她看見了跑得氣喘吁吁的葉芽兒,臉上帶著蘋果紅的姑娘手裡還拎著一個麻袋,顯然剛剛去干農活兒去了。

「你、你最後一場拍完了么?」

「拍完了呀。」

池遲笑眯眯地和她說著話,全然不顧自己的身後那道被遺落的目光。

接下來的電影拍攝過程中,戲里依然精彩萬分,戲外,整個劇組卻瀰漫著一種緊繃的氣氛,好在所有的人都足夠的「專業」,這種氣氛沒有影響大家的效率,反而讓整個作品的進程少了很多細枝末節的小糾結。

畢竟誰也不想去惹一個看起來脾氣越來越差的導演。

處於風波核心的池遲似乎是劇組裡最輕鬆的那個人了,認真拍戲,認真討論……好像發生在雪地上的一幕不過是所有人的一場大夢。

電影拍攝結束的那一天,宮行書再次站在了池遲的面前。

在這之前,他已經打好了自己的腹稿,身高體重興趣愛好身家能力……她愛電影就告訴她自己能無憂無慮讓她拍,她想要排話劇就給她搞定最好的劇團……

在影視圈裡呼風喚雨的宮行書何曾想過這些,在他曾經的人生經歷里,從來是別人捧著一大堆條件來找他,而不是像這樣,宛若一個虔誠的禱告者,向著未知又讓人著迷的那個存在,奉上自己的祭品。

離開了雪山,就是從冬末春初來到了聒噪夏日,因為溫差而格外不耐熱的池遲只穿了一條假兩件的藍色長裙,她的手臂露在外面,那雙手因為高原紫外線強烈的緣故不像曾經那麼白皙,卻襯著她的手臂像是最精美的陶瓷製品。

在宮行書開口之前,池遲先說話了。

「宮導演要是想要約戲可得排隊到三四年之後了。我這幾年想把工作重心放在國外,可能一年都未必回國一次。」

聽見池遲的話,宮行書慘慘地笑了一下:「你至於做的這麼絕么?」

年輕的女人反而收起了笑容,她看著宮行書,表情中流露出的是宮行書從來沒見過的包容和諒解,就好像……他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做的不絕,才是對你不公平。」

池遲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一些。

「一個川崎雅子不是你藝術生涯的盡頭,也而不可能是我情感的歸宿。」

「我不只是因為一個角色……」宮行書並不認為自己被自己的作品支配了感情。

「但是,還是有那個角色的原因在不是么?我不認為我不值得一份純粹的感情,我也不認為這時候接受一個不能冷靜審視自己的你,對你是公平的。」

池遲未必多麼地了解宮行書的感情觀,可是她很了解自己的支配欲,在感情中她習慣佔據絕對主導。

就像是安瀾和荊濤之間的荊濤。

那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對安瀾是不公平的,池遲不希望自己也製造這種不公平。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她的激情一直只在一個地方熊熊燃燒,所以在屬於愛情的位置上,只有一片被砍伐殆盡的枯木樁。

……

於緣開著車拉著池遲回家,臉上還是后怕的表情。

剛剛宮導演目送她們離開的時候,那表情真是……

「也就是你,乾乾脆脆就拒絕了,那可是宮行書啊,要是這個圈子裡換個人,早就成了他的女朋友了。」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杜瑁一臉的八卦。

池遲沒說話,宮行書最後說「給他三年時間」,她默認理解為三年不見,能讓宮行書徹底擺脫掉川崎雅子這個角色的影響讓一切回歸正軌。

「我們真的要出國工作三四年啊?天啊,吃三四年的牛排和土豆泥……我估計我能瘦。」杜瑁努力插科打諢。

「只會更多,不會少,國內的觀眾估計看我的臉也看膩了。」

很快她會有多部作品在國內接連不斷地上映,熱度上去了,麻煩也肯定更多,倒不如去國外拍更多類型的作品,也能跟不同國家的導演和演員進行交流。

「等咱們回來的時候,那肯定是衣錦還鄉啊。」杜瑁咧嘴笑著說。

到了一處CBD,杜瑁照例去買零食。

於緣回過頭來看著池遲說:

「你記不記得我還欠你一個答案?」

本來在閉目養神的池遲笑著說記得。

「我現在和將來最想做的事,就是跟著你一起往前闖……」年輕的助理這麼說著,「所以你得加油啊,個把導演,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的早年一直在尋求刺激,沒想到經歷了各種低谷之後,反而找到了真正刺激有趣的事情——看著池遲到底能走多遠,看著她能夠製造出多麼燦爛的風景來裝飾自己和別人的人生。

短暫的沉默之後,於緣得到了池遲輕輕拍她的肩膀作為回答。

當年六月底,池遲和封爍主演的《平陽公主》開播,首播收視率就破了當年的全時段電視劇首播收視率紀錄,然後一路收視和網播全面高漲,成了全年的劇王。

七月,因為《平陽公主》人氣更旺的封爍成功試鏡《鷹計劃》,出演電影的男二號——一個性格火爆又講義氣的飛行員,為了拍攝這部電影,他直接進駐某封閉基地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集中訓練,在那之後的大半年裡,他再也沒有出現在大眾的眼前。

八月底,錢曉樺帶著大包小包行李開始了自己的研究生生涯,「我最喜歡的演員是池遲。」是她向新同學們介紹自己時說的第三句話,第二句話是,她是個喜歡帶給別人驚喜的人。

幾天後的九月初,在海城的某個初中,把大辮子剪掉、臉上還有高原紅的葉芽兒成了他們畢業班的插班生,第二年,她成為了一所表演類職業學校的新生。

又過了幾個月,電影《七惡棍》全球上映,亦男亦女的Snake撩動了無數人的神經,在當年的各國漫展上cos她的人不可計數。電影列當年全球電影票房的第三位,作為一個新系列電影的開篇是個很不錯的成績,國內票房也是十分亮眼。趁熱打鐵,電影製作公司迅速推出了單人物主角的系列電影製作計劃,第一部電影就是為Snake量身打造的《毒蛇I》,池遲與製作公司簽了四部電影的合約,成為第一個獨力擔當大製作系列超級英雄電影主角的亞洲女性。

……

這樣光芒滿身的池遲,在參加了《平陽公主》的開播典禮之後就遠赴國外開始了自己的新征程,哪怕憑藉《大燎寨》二次捧起大高盧電影節的金蝴蝶,她的獎盃也是由別人代領的。

在未來整整五年,她都沒有參與到國內的影視劇製作當中,國內媒體彷彿失去了她的蹤跡,隨著娛樂圈裡層出不窮的八卦,她彷彿只活在大熒幕上,此外,再無聲息。

人們再次見識到她搞風搞雨的能力,還是在五年後一場鬧劇般的婚禮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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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你六十年(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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