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叄】督主

3.【叄】督主

「這……下官非江湖中人,於武林事確然不知哪。」襄陽郡的州牧小心翼翼地就著那人臉色回話,十分忐忑沒譜。

放眼天下誰人不知他是個厲害角色,因助今上登基有功年紀輕輕便已把持東廠、錦衣衛兩緊要衙門,殺伐酷刑於他是拭劍觀花般的自在。百官聞風喪膽,百姓畏之如鬼,除了皇城宮裡那幾位主子,哪一個是他放在眼裡的?偏生還生了張迷惑眾生的俊美容顏,此刻未著朝服未佩劍的男人靜靜站在那低頭看著水鬼十三的屍體,唇角微微一壓,竟彷彿生出絲絲悲天憫人的慈悲來。

真真是可笑至極,但州牧何曾敢對這個位高權重的宦官流露出一絲的嗤笑來,莫說笑他現在滿心只想放聲大哭。一個江湖中的無名小卒,竟然驚動了東廠這位煞神,不論是否碰巧途徑襄陽還是又為了新陛下執行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任務,總之他人是來了。而他一來,基本和皇帝親到也沒甚個區別,摸不出其來意的州牧只能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伺候著。

幸而雍闕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廟堂江湖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個地界兒,他沒甚興趣對個連名頭都沒聽說過的門派太過上心。

水鬼十三的屍體平坦、赤/裸地擺放在驗屍台上,全身上下經由仵作初步清理,不算清凈無垢但至少也能入眼了。無遮無擋的屍身完整沒有損害,關節手腕處有幾道褐色傷痕,但早已痊癒可見是陳年舊傷;猴精似的瘦臉窄骨突出,雙目半睜,死相尚且算得上平和,只是面色過於慘白,沒有一絲血色。

和燕京中一夜絕戶的戶部小吏滿門幾乎一模一樣,更巧的是,那夜橫死了十三條人命,而這個死的人名中也有個十三。

有趣。

雍闕繞著屍身慢慢踱了一圈,一雙妙目偶爾微微閃動,令人瞧不出他究竟看到了些什麼。走至水鬼十三的頭顱處時他停住了,抽出一方纏金帕捂住口鼻,微微俯下身來考究地凝視著某一點。這般作態擱在別的男子身上只覺得矯揉造作,甚不英偉;可由他做來卻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和諧,彷彿他生來就是優於萬人之上的高貴矜傲,不沾半分紅塵。

「這是什麼?」雍闕突然輕聲問道。

「啊?」心驚膽戰地州牧連忙湊過去細看,順著雍闕的視線,一打眼他在水鬼十三的頸側瞥見了一個黑點。他一驚,這莫不就是致命原因?他趕緊擦擦眼再一看,卻見那黑點晃動了一下,竟然騰空飛起,唬得他虎軀一顫避之不及。

雍闕饒有興趣地目送那小蟲搖搖晃晃在他們面前撲棱著翅膀飛出窗外……

「這這這,這就是殺人的劇毒之蟲??」不怪州牧作如此想,屍身仵作勘驗過了,沒外傷沒中毒,經脈骨骼也完好,死得極是蹊蹺。更聽到場的捕頭有板有眼說是前一刻這本該死去的屍體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走近麵館,點了一碗面!種種說法,奇乎玄乎,聽得心慌!現在冒出了這麼一個看上去兩指頭就能拈死的小蟲,雖說仍是有些荒唐,但毒蟲殺人總比死人詐屍好接受多了。

州牧心寬地擦擦額頭冷汗,他年事已高,本來眼看守著這小小襄陽城即將平安卸任,不想前兩日這東廠頭頭冷不丁駕臨州府。他們正經科舉出身的仕官打心眼裡瞧不起這些媚上惑主的內監,但可嘆自成祖建東廠起朝中風氣逐漸敗壞坍圮,宮中的奴才拿了權掌了勢,手段陰狠又下作。州牧內心嘆氣又免不了胡思亂想,這位水鬼十三莫不是有什麼大來頭,譬如和近來從京中傳過來的謀逆案中冤魂索命……

「近來總是有些不著三不著四的傳言,雖說是些長舌根子婦道人家的碎嘴,但傳到聖人耳中總是惹得心煩。我堂堂大燕,立朝百年四海朝賀,威名赫赫。而民眾卻竟如此不開化,偏信鬼神之說,真真是叫旁國瞧了笑話,更叫有心人攪了渾水!」他拖著一貫稍稍懶散的語調,看似漫不經心但卻字字戳得州牧心驚,「咱家這些做奴才的,沒那麼大才幹像大人您們為大燕的江山社稷鞠躬盡瘁,只想著能為主子爺盡一點兒忠心,分一點兒憂,讓主子爺別為了一些不值當的閑言碎語勞心,您說是不是?」

他的話說得冠冕堂皇,甚至可稱得上謙遜卑微,但聽入州牧耳中卻是暗暗叫苦,哪家的奴才能有你這般的八面風光,不可一世。知道的人知道你是個宦官內侍,不知道的乍一看還以為是哪位皇親貴胄,天家子孫呢!哎呦!州牧忙著拍拍自己的嘴,唾棄了自己一下,一不小心咋就諂媚了呢!

一個太監,還天家子孫!呸呸呸!

雍闕彷彿看不出州牧那恭謙中流露出的一絲鄙夷,這樣的神色他見得多了,從他入宮當個跪地刷馬桶的洗掃太監到今日手握批紅權,坐鎮東廠錦衣衛的督主之位,他自個兒都記不清瞧見過多少的冷眼寒磣。他在意么?不在意。他知道,只要坐在這個位子上,哪怕這些個人內心將自己的祖宗十八代罵出朵花來,面子上也不得不陪著笑,說著好聽的話兒。

「督主所言極是!督主放心,這些流言蜚語我等是萬萬不會叫它流入聖人耳中,污了聖人的清凈!」州牧急忙表明著忠心,又順便為自己的烏紗帽、養老銀拍拍馬匹,「督主對聖人的拳拳之心真令我等自愧不如,無地自容~」

他微微一笑,十分受用州牧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模樣:「什麼厲鬼索命,冤魂殺人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拙劣手段罷了。」他難得心情好,與不相干的人多費了幾句口舌,「人之死,左不過三個死法兒。外傷,內傷,和中毒。此人髮膚無損,可見不是外家功夫所致,至於余后兩種……」

至於內傷與中毒,州牧剛想辨明自家仵作尚未來得及剖屍開驗,寒風自眼前一掃,白花花的屍身上乍現出一道紅線。雍闕收到入袖,紅線緩慢綻開露出裡面已成暗紅色的內臟及稀拉拉的血水,撲鼻的腥臭味差點沒熏得州牧立時嘔出來。

依照這個天氣,這具屍體死了少說也在三天開外了。

「沒有凝固的血塊,內臟亦沒有破碎,也並非是內功震傷。那就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了。」

忙不迭捂住口鼻的州牧忍住乾嘔顫聲道:「那就是中毒了?」

雍闕不置可否,屍體他看過了,與京城滅門一案如出一轍,但是不是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所為乃至於中的是什麼毒,他皆一概不知了。這也是他此行離京的目的之一,一個京官絕戶?一個江湖草莽猝死?

死一個或者死十三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推動這一切背後的那雙手究竟有何目的。

十三?這個數字有什麼意思?

眼見著橫刀劈開屍體后雍闕失了興緻即要走人,州牧忙丟下屍體跟過來詢問:「那大人,牢中關著的兩人……作何處置?」

處理犯人本是他的分內事,但雍闕來了,他清楚這案子做主的就輪不上他個小小的州牧了。東廠的案子,那可都是隨時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案!

「那兩人?」雍闕瞥了瞥方才門上的小小洞口,輕描淡寫道,「兩無關路人罷了。」

對於不在意的人,他肯施捨這麼一句已是天大的恩賜,這還是看在牢中小丫頭想到主動報官把自己關進牢里的伶俐勁上才施捨的。

州牧還是犯難啊,這殺人現場逮回來的人,驚言堂眾人又口口聲聲說那小丫頭片子與乞丐和水鬼十三相識,怎麼看都不是路人啊!可這位督主大人只瞄了那麼一眼,就說是路人,也沒說怎麼是放還是不放?

他愁得快揪光了頭髮,已經翩然出了門外的雍闕突然好心丟了一句:「大人要是不放心,遣兩個卒子跟著他們出去看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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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門?聽著很是宏偉高大,但……」丐幫弟子撿了根草叼進嘴裡,他這人似乎特別隨遇而安,舒舒服服往牆上一靠,待得不似牢房倒像是皇宮大院,「若是有名有派,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秦慢答得高深莫測:「師門低調,地處隱秘罷了。」

是啊,只有三個人的門派,如何高調起來。對於自己的門派,秦慢覺得唯一可取之處就是上清門這個很仙風道骨的名字,然而這唯一可取之處還是因為她師父開山立派之地的地方就叫做上清山,而派中最雄偉的建築就是那道花光師父他老人家所有積蓄的石板大門。

故曰:上清門。

就地取材,方便寫實。

不想丐幫大俠竟是接受了秦慢的說法,引以為然地點頭:「大出世高才行事皆是樸實低調,行俠者之俠,仁者之義。不像所謂的名門大派,徒負虛名,但見了些許蠅頭苟利什麼江湖道義,兄弟情義皆可拋之,」他甚為不屑地連連搖頭,「虛偽!真是虛偽!」

難得秦慢心虛了一下,也只是一下,那位丐幫大俠隨即問道:「聽你的意思是我們沒多久就會被放出去?」

「應該吧……」秦慢猶猶豫豫道,「沒有切實證據,這生殺之事非同小可,又在鬧市眾目睽睽之下總不能隨便抓個兇手充數了事。」

「哦……」丐幫大俠腦袋枕在雙臂上,靠在牆上半晌他不經意般問道,「你說這世上真有鬼殺人么?」

秦慢揉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吸吸鼻子慢慢道:「沒有。」

「那死人為何會走進麵館給自己點了一碗陽春麵?」

「因為有人撒謊。」

「誰?」

「小二呀,」秦慢微微瞪起眼睛,表情天真又認真,「只有他一個人說看見了水鬼十三走進麵館,又點了份面,所以要說撒謊也只有他了呀!」

「……」仔細想想好像是這麼個道理,但再又一想,又覺得真就那麼簡單?

丐幫大俠沉默了一會,似笑非笑地望過來,雖然亂髮遮住了他的眉眼,但毫無妨礙地能感受他的譏誚之意,「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驚言堂的人一口咬定我們就是托水鬼十三偷了他們巨闕劍的人,現在人死了,巨闕劍不知所蹤,他們一定會緊咬著我們不妨。出去之後,怕不到一日就被他們再度截住。」

秦慢哦了一聲,半晌沒話,也不知道她哦了個什麼意思,等到快以為她睡著之時她才又慢吞吞道:「我準備去揭武林盟主發的長空令,替他找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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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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