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捌叄】秘密
秦慢不滿地拿手指戳他的胸:「你說得我好像平時就慢待了你似的,從見面起到現在哪天我不是鞍前馬後地跟在你後面,生怕您一個不高興就要了我的小命。」
提起初遇時的情景,兩人都頗有不可思議之感,天差地別的兩個人今時今日竟還這麼糾纏在了一起。秋後算賬來了啊,雍闕料到這一道坎是過不去的,咳了聲,厚顏道:「你瞧,要不是我把你擒在身邊不放,哪有我們今日的兩情相悅,琴瑟和鳴之美。」
「不要臉。」秦慢悻悻道。
雍闕怡然,做人就是不能太要臉,尤其是在愛情之中,太顧及面子往往就是各藏心思,擦肩而過的遺憾。
他已經蹉跎了小半輩子,這後半輩子他總該要替自己討一回生活。
打馬回了府邸,雍闕將秦慢抱下,湊在她耳邊說,混熱的氣息拂入耳中,別樣的勾人:「晚膳就在房中用吧。」
秦慢小臉一紅,一腳踢在他膝頭,氣哼哼道:「長得丑,想得美!」
這話雍闕就不愛聽了,雙手挾在她肋下將人舉得高高的:「我哪裡丑了?這天底下還有你的夫君更俊的嗎?」
「臭屁!」秦慢翻了個白眼,眼看周圍忍俊不禁的眼神聚集了過來,著急了又踢了他下膝蓋,小聲吼道:「放我下來!」
「不放!」雍闕旁若無人地捉著她不動,盯著她道,「說實話。」
「……」這人真是不僅自己不怕丟臉,也不怕別人丟臉!秦慢是典型的窩裡橫,漲紅著臉惡狠狠道:「你美!你最美!」
雍闕猶是不滿:「語氣,不夠誠懇……」
哎嗨,誇他還蹬鼻子上臉了!秦慢氣急,出其不意手疾如風點在雍闕肩頭,一股酸麻瞬間貫穿了雍闕的胳膊胳膊,嘶了聲一鬆手,秦慢輕巧落地,撣撣裙子哼了聲扭身就走,輕飄飄的聲音傳來:「你美,你比想吃天鵝的癩蛤蟆都美!」
嘖,那嘚瑟勁真是誰看都不過眼,譬如圍觀了全程呆若木雞的霍安,看著面色沉沉揉著胳膊的雍闕戰戰兢兢地為秦慢開脫道:「督主,夫人她今兒可能受了驚嚇,故而舉止不當了些,您別和她計較哇……」
雍闕冷冷瞧了他一眼,這丫頭真是會收攏人心,才多少時間就已經倒戈相向了。他甩甩手,哼笑一聲,似怒又似喜,拖長音調道:「你小瞧了你們這位夫人,以往那伏低做小都是給人看的,現在這脾性才是真的她呢!以後你們就知道厲害了!」
這話不知道是給自己出氣,還是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但無論如何他竟是一點惱怒都沒有,反倒隱隱有絲喜悅。之前兩人的相處總是有些小心翼翼,他怕嚇著她,她怕惹惱了他,如今露出了真性子他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欣喜不過一瞬,目光觸及到掌心裡那朵小小的紅絨花,所有的竊喜頓時煙消雲散。找到她時別人發現不了,他卻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異樣。秦慢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從相遇到現在幾乎沒見過她真正落過淚,而剛才她眼角微紅分明是使勁擦拭過的模樣。
他的心臟驀地收緊,她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以至於動情至此?最重要的是,那個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將人劫走又安然脫身。
這無疑是給了他這個東廠提督一個大大的耳光,而秦慢的緘口不語則更是一個重擊。
夫妻間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信任。所以她可以瞞著他,他卻不能開口相問,甚至現在還猶豫要不要往下深查這件事。
踏入府門時他頓了頓足:「傳逯存到書房去。」
……
秦慢沐浴完后換了身寬大的布袍坐在窗下慢慢梳頭,與雲宿那短暫的一面不斷在腦中回放。相見時的巨大喜悅冷靜下來后,她竟是有絲忐忑難安的心慌。
雲宿還活著,這對她來說固然是一件理當喜極而泣的幸事,可是他出現得太過貿然與詭異。如果他真是尋她而來,那日方老壽誕明明是個很好的機會,他為何不出現?還有今日西市的動亂,他一口咬定與他無關,可是如果沒有那場動亂,他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被廠衛層層護衛的她。
再者,她看著鏡子想起雲宿的話——「今時你處境複雜……」
長發在梳間滑落,她忽地閉上眼不敢去看鏡中的自己,這十三年她究竟變成了什麼樣?!那是她從小相親相愛把自己當成眼珠子疼愛的二哥,她如何能懷疑他?!究竟是自己變了太多,還是這世道弄人,所有人都變了……
可是一個聲音不斷地在腦中盤桓,逼問著她,他若真是無辜,怎麼會對她的舉動掌握得一清二楚。
從上清山中活過來那麼久,秦慢第一次陷入了龐大茫然與徘徊中,至今為止發生的一切的一切隨著雲宿的到來宛如水漸落,石終出。十八鏡,任仲平,杜小姐,柳心瑜……
她們不過是這局中的棋子,甚至她……
「夜裡風涼,開著窗梳頭明兒就該嚷著頭痛了。」有人關上了窗又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梳子,輕輕刮過頭皮一梳到底,「方才被戶部的官員耽擱了兩步,讓你等遲了。」
這個人一旦溫柔下來,彷彿就像變了個人一樣,秦慢幾乎快想不起那時面若寒潭,望之生畏的的他了。胸膛里蹦跳著的那顆心奇異地安定了下來,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最終軟軟道:「督主,我餓了,您陪我吃點東西吧。」
身後的那張臉上始終笑意溫存,心頭卻是狠狠一悸,但他仍是順從將梳子擱在一旁,牽著她在案邊坐下。
小案上已經擺放了豐盛的餐點,因是晚食大多清淡,中間一屜熱氣騰騰的梅花糕色香誘人,雍闕與她斟了一杯清酒:「你酒量不好,但是晚上不宜喝茶,潤潤喉便是了。」
「嗯……」秦慢握著酒盞輕輕應了聲。
雍闕給她夾了筷糕點,笑道:「怎麼,喊著餓現在又不吃了。」他一貫睚眥必報,立時逮到機會反唇相譏,「方才誰說我是蛤蟆?我看你才是,嘴大喉嚨小!」
大抵上是真動了情,所以才畏首畏尾陷於兩難,滿腹心思攪合得她頭痛,索性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傲然道:「你等著瞧,我怕一會吃哭了你!吃怕了你!」
下一刻,雍闕果然是被她吃怕了!
老天爺的,這世上怎麼能有這麼能吃的姑娘家。即便相處了這麼久,雍闕還是第一次見到和餓死鬼投胎一樣的秦慢,偏生她吃得又快又急但又有條不紊,吃相竟還能稱得上優雅!
風捲殘雲地掃完一桌飯食,秦慢慢條斯理地拿著帕子擦擦嘴,往桌上一甩:「看茶。」
「……」雍闕愕然半晌,端起茶時心思一動又換成了酒,「女俠,慢些喝。」
吃得昏天昏地的秦慢哪有心思分辨是酒還是茶,食物進到胃裡的滿足與幸福感暫時沖淡了所有的惆悵思慮,她一向這樣,但凡有過不去的坎想不通的事就會拚命的吃東西。
不得不說,吃真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所有的憂傷暴躁和煩惱都能在一頓美食后變得無足輕重。
她豪氣萬丈地將酒一口飲下,喝完后一抹嘴砸吧一下,怒氣沖沖對雍闕道:「你騙我!這明明是酒呀!」
雍闕仔細觀察了她兩眼,雪白的腮上已經浮起了桃花似的紅暈,話語里不自覺地帶上了嬌憨的尾音,他遂放心大膽地將人攬到懷裡,捏捏腮道:「剛才不是與你說了,晚上喝茶一會該睡不著的。」
秦慢覺得自己不能被他這麼拿捏,試圖掙扎一下,可是力不如人便喪氣地由他摟著咕噥道:「我今兒累死了,怎麼都能睡著的。」
「嗯,夫人辛苦了。」雍闕親親她的額頭,今天的狀態比上次給慧妃施針后好上了許多,看來果然如他所料,所謂的七次施針不過是她想去宮裡的借口罷了。理由想也想到,八成是想在太醫院裡探查十八鏡的事。
雍闕有些窩心又有些懊喪,這種事與其自己費盡心思,來求他不好嗎?宮內的事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罷了,況且他自己也留心在此事上,只不過慧妃的病看起來簡單,查起來內里牽扯的人事太多……
那個富麗堂皇的繁華宮城裡,藏匿了太多污穢骯髒的秘密,相親之人轉臉便可能刀槍相向,譬如慧妃,譬如皇帝。
他不願告訴她這些平添煩惱,想一想大約她也是一樣吧,都是惦記著彼此怕分重擔。
懷裡抱著已經昏昏欲睡的秦慢,雍闕苦笑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拍拍她的屁股:「夫人?」
秦慢勉力掙扎著睜開眼:「嗯?」
「累了就上床睡去吧,這兒窩著多不舒服。」
可是秦慢卻覺得他懷中舒坦極了,懶洋洋挪了挪身子:「我覺得挺好呀。」
她一動可是苦了他,某個地方蠢蠢欲動實在太過難堪了,他咬牙道:「我覺得不太好……」
秦慢又睜開了一線眼,忽然柔柔道:「督主是不是累了?」
他怔了一下,壓低嗓音道:「是有些,朝廷的事宮裡的事,哪一件都是重擔,哪一處都有要對付的人,明刀暗槍,怎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