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蝶舞噬魂（7）

「別碰她！」一向平靜似水的語調突然變快，沈老爺用幾乎只剩下骨頭的腿顫巍巍單膝跪下，「先生放過她和我的族人，沈某感激不盡。」

聽到這話，王力反而冷冷地笑了起來：「要你區區蝶妖的感激作甚，老子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陰鷲的目光望向沈老爺身後那團淡藍色的氣，「這裡是煙波里所有蝶子蝶孫吧？拿不到財，老子就拿名。」

說著從腰間的包裹里掏出一個小包，「一個火藥包解決……」

話未說完，「鋥」的一聲，一道藍光飛快掠向他的脖子。王力眼疾手快往後退了幾步躲過襲擊，咬牙笑了起來。扭曲的得意臉龐像極了玩遊戲玩得走回入魔，喜歡虐殺小號變態玩家：「哈哈，被困在陰陣里熏硫磺還打？看你撐得過幾分鐘。」

沈老爺輕聲道：「稚子無辜，先生趕盡殺絕，不怕報應？」

殘存的衣擺在風中淡淡地飄著。右手掌上籠罩著一層羸弱的藍光，不斷有白色蝴蝶從他身體中飛出。恐怕過不了一分鐘，他就要完全化成白骨了。

「殺噁心的蟲子有什麼報應？還浪費老子的時間。」像想起了什麼，王力雙眼一亮，「對了，稀有銀色蝴蝶標本在黑市上也能賣上價。」

說完，拿著銅錢劍朝沈老爺走了過去。

沈老爺靜靜地看著那把銅錢劍，突然仰天大聲喊：「鳳九大人……」

話音剛落，一道黑色身影閃電般從玫瑰身邊閃過，停在他面前。

一件黑色長衫，碎碎的頭髮尾端用一條黑色髮帶系住，俊美的面容被冷月的銀輝染得冷冷淡淡。

他上下打量著沈老爺的樣子，笑道：「好慘，早答應我多好……」

被忽然竄出的人嚇了一跳，王力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掄起銅錢劍狠狠地朝鳳九抽了過去。

玫瑰急忙提醒：「小心！」

「叮……」清脆的一聲響。

銅錢劍被食指尖輕輕一點停在半空，不能再動彈半分。

「狼妖！」王力面色一沉，努力想抽回銅錢劍。

鳳九眼角一彎挑出魅惑的弧線，然後食指輕勾。

霎時，銅錢劍上的紅線斷成了好多節，無數銅錢稀里嘩啦滾落一地。而王力想被誰推了一把似的，踉踉蹌蹌退了幾步，差點就從青石台上翻了下去。穩住身體，他氣急敗壞地抬起手中的飛刀對準鳳九就是一扔。

「你刀法不準吶，」手指捻動，一把薄薄的飛刀出現在他指尖，「輪到我了，打你肚子！」說完手指一彈。

聽到他的話王力下意識地縮起後背護住肚子，可大腿上卻兀地濺起一朵血花。疼得他「哎呦」一聲，後退一步，然後身體晃了晃，從青石板上一頭翻了下去。

「****的狼妖……」還沒罵完他便栽進了旁邊的水潭，濺起一片小水花，再無動靜。

回頭，眸光移向沈老爺：「談吧，生意。」

才這麼一會兒，沈老爺全身上下，只剩一隻清澈的左眼。其他地方已經完全變成了骷髏，活脫脫一副骨骼模型。

「求大人救救煙波里。」沈老爺的喉嚨已完全變成一條脊椎骨，但仍發著清晰的聲音。

鳳九笑得更歡：「價錢……」

「煙波里，五成妖之精……」

「不夠……」仍舊笑盈盈的，說出的話卻聽得人全身發冷，「待你完全破碎，你護著的幼蝶們也要死了。滅族的事兒吶，所以漲價了。」

沈老爺左眼猛地一閉：「煙波里，七成妖之精……」

「成交。」

轉身望著玫瑰，眼睛里溢出晴空般的華彩：「人靠衣裝，準備流口水吧玫瑰老闆，我的妖身帥呆了。」

嗯？

玫瑰被這莫名其妙的話弄得一怔。

霎那間，祭台上驟起狂風。手指勾著頭帶輕輕一扯，長可及地的潑墨青絲水似的蕩漾開。藍眸深邃如海，額間金色水晶映著冷月的清光，熠熠生輝。華美的墨黑色雲紋廣袖隨風飄飛，像團翻滾的雲，漸漸將他籠了起來，升到天空的月影正中。

姿容風華絕代，連玫瑰這見慣美男子的人都有點把持不住。

這便是鳳九妖化時的模樣？仰頭看著那抹身影，玫瑰痴痴地想，怪不得人們都說妖精貌美。收斂了妖氣的鳳九已經是人間頂頂俊美的男子，可此刻化成古裝打扮，漂浮在空中，長發飄飄如謫仙的鳳九，便是玫瑰平時連想也想不出來的美麗了。

慢慢的，風愈來愈急。直卷得無數粉色桃花瓣散落半空，圍著半空中的鳳九，在圓月輪廓邊緣緩緩盤旋。

不一會兒，趴在地上的白衣蝶妖們也飄了起來，還未騰到空中身形便慢慢縮小，化成了三隻白色的蝴蝶，混入了片片花瓣之中。

未幾，沈老爺護著的那些灰色蝴蝶也一隻只飛出沈老爺的保護圈撲向月亮。甩掉累贅，沈老爺兀地脫力，一頭栽倒在地。

不知是不是狂風的作用，空氣的硫磺味淡了起來，黃色濃煙漸漸散去。清冽的月華重新流瀉到大地，將天上盤旋的群蝶也籠罩上了一層淡淡銀色。

不知是不是吸收了月華的緣故，它們的翅膀上隱隱泛出了一層銀色。掠過之處，留下一串細碎的星輝。像一顆顆美麗流星，在天上緩緩划動。

許久，就在玫瑰脖子都仰僵了的時候。寬大的袖子自在的一甩，月中的身影輕盈地落回地面。身上的衣衫瞬間已變回了原先那套簡單的長衫，長長的頭髮也縮成了齊肩長的碎發。額間的黃色水晶也已不見了蹤影。

用手攏起頭髮至後腦勺，用髮帶系好：「硫磺毒散去，這些月華已夠你們自保，我要拿報酬了。」

話是對地上的沈老爺說的。

沈老爺趴在地上，半支著身體一動未動，也沒說話。無數蝴蝶縈繞在他身邊，正一隻一隻撲到他空空的骨架中間，一點點重新化成他的皮肉。

系好頭髮，鳳九抬頭望著月亮，雙手畫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天猛地一亮……

玫瑰急忙閉上眼，再睜開眼時，那輪碩大的月亮已經變成了一彎月牙。因為月亮的變化，四周黑了許多。

「七成妖之精，卻之不恭。」鳳九滿足似的喘了一口氣，扭頭望向我，唇角勾起來，緩緩抿出笑意：「玫瑰老闆，該回去了，還沒玩夠么？」

反應過來，她跑過去想扶起那個女人：「走，可以回去了。」

「我不回去。」揮開我的手，她爬起身撞撞跌跌朝被蝴蝶團團圍繞的沈老爺跑去。

玫瑰趕緊拉住她的手：「你被迷住了，蝶妖會害人的。」

聲調猛地提高，用力甩開我的手：「他們不是害人，只是為了生存，六十年才用兩男兩女繁衍後代。人類為了活命，不也殺動物嗎？」

她撲到沈老爺身邊，淚汪汪地看著沈老爺正被蝴蝶慢慢修復的身體：「反正我爸媽都當我是累贅，誰也不需要我。回去我只是一個誰也不在乎的人，辛苦地工作，辛苦地生活，受盡別人白眼。可留在這我能做蝶后，做比人強大的妖精。而且身邊還有沈老爺寵我，愛我。他雖然沒明說，但我明白，我是他以前的妻子。他一直在等我，我要和他在一塊。」

沈老爺用僅剩下的清澈左眼專註的看著她，緩緩抬起只剩白骨的胳膊。她急忙抓住，與白骨十指相扣。

「玫瑰老闆走了，管閑事做什麼？」鳳九不耐煩地催道。

話未說完，他一把將玫瑰打橫抱起，縱身往祭台下一跳。

驟然失重，玫瑰腦海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摟住鳳九的脖子。過了片刻，聽見耳邊風聲柔軟地吹過，不由壯著膽子睜開了眼睛。

霎時心胸一寬，全身飄飄然然如在夢中，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腳下數百隻流星似的的銀色蝴蝶飛來飛去，托著他們在空中緩緩下沉。大大小小的魚群甩著尾巴，在他們周圍淡定地游著。空氣泛著層淡淡的淺綠色，從皮膚上抹過時，柔得像絲綢，軟得像蒲柳。

從沒有看過蝴蝶和魚群可以生活在同一處，她到底是身在空中，還是身在水裡？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

「玫瑰老闆好大的膽子，敢睜開眼睛。」身畔忽然傳來一陣笑。

玫瑰抬起頭，撞上了鳳九笑盈盈的藍色眼睛，眼底最深處閃爍著幾點金色的斑紋：「我帥吧，快承認，看過我妖身的模樣之後恨得馬上嫁給我。」

這傢伙……

半天，玫瑰好不容易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你，好自戀……」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來，他又笑了：「玫瑰老闆，真不坦白，剛才明明看我看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自戀的死妖怪！」面對這隻自戀的妖怪，玫瑰覺得實在沒有什麼道理可講，除了硬邦邦將它的話頂回去。

「死妖怪不會自戀，活妖怪才自戀。」

「不光自戀，臉皮比城牆還厚。」

「哦，不是因為厚臉皮，」眼微微一彎，將頭埋得更低，「是因為實力，美貌的實力。」

玫瑰把頭往後縮了縮，避開他快戳到我臉上的鼻尖，瞪著他：「嗯哼……實力……呵呵……真好笑……」

匝了匝嘴：「玫瑰老闆，煮熟的鴨子什麼最硬？」

玫瑰繼續瞪著他：「嘴巴。」

鳳九點點頭：「答對了，你也就剩嘴巴最硬了。」

玫瑰反應過來：「你才鴨子呢！」

他朝玫瑰眨眨眼：「我是狼……」然後低下頭突然吻住了玫瑰的嘴。

很輕很柔軟的一個吻。

厚臉皮妖怪的吻。

玫瑰怔了怔，然後感覺到臉上哄的一下燙了起來，因為他撲在她臉上的火熱呼吸，還有與她輕柔相貼的兩片唇瓣。

然後看著他直起身，把她往地上一放。

然後她發現他們又回到了亂墳崗岸邊。

陰天沒有太陽，看天色大概是中午。入目之處除了皚皚白雪和隨處可見的冰凌。

玫瑰正在胡思亂想，發覺鳳九又將嘴巴湊了過來，看樣子想再次偷親她。氣得玫瑰轉身揪著他一頓暴捶：「混蛋！！當我好欺負啊！！！」一邊追打，一邊大叫。

鳳九一聲不吭，抱著頭繞著四周亂跑，臉上卻笑得十分得意。

突然，他猛地停住了。

因為山坡很陡，在鳳九的拉扯下速度快得像小跑。每一步都讓玫瑰心驚膽顫，生怕一腳踏空從石階上滾到旁邊霧氣蒙蒙的懸崖下去。走了一會兒，實在忍無可忍，甩開他的手：「我自己走。」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老野狼，找到你了。」

玫瑰忍不住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了過去。

一眼看到一道身影立在下面不遠處的石階上，一頭亮白的銀色長發，眉目清淡，國畫里走出來似的。竹青色的外套，在冬季灰濛濛的山谷中青翠得有點耀眼。

「阿青哥……」玫瑰輕聲跟來人打了聲招呼。

他點點頭算是回禮。

阿青微微一笑：「野狼最近躲哪去了？讓我好找。若不是前一日打聽到有人出價一億雇賞金驅魔師暗闖煙波里，我也追不到這。果然，無恥又不安份的妖怪，天下恐怕只有你一隻。」

「哎呀呀，這個罪名鳳九擔當不起。擅攻無爭妖界者便是與整個妖界為敵，鳳九哪敢做這事？不光不敢做，鳳九還幫骨魅一族禦敵吶。」

阿青和鳳九的對話是什麼意思？玫瑰沒聽明白。

阿青笑得很開心：「下賤的妖就是下賤的妖，只知道互相傾軋，還滿嘴都是借口，不過與我無關。」

山間兀地一陣風起，吹得人睜不開眼睛，隨即又生生停住。

鳳九一雙鳳眼中閃著藍汪汪的光，側身朝玫瑰微微一笑。然後開口：「怎麼與你無關呢？你主子交待的事兒，如今你怕是辦不成了了。」

阿青眼裡一瞬驚訝稍縱而逝，唇邊再次揚起一抹笑：「大膽孽障奪人道行，沒被天雷震夠么？」

「多謝教誨，可這道行不是奪的，是人家送的……」

話音一落，就見一團紫色火焰沖著阿青而去。

幾乎是與此同時，阿青大聲喊著：「死野狼！！！竟敢偷襲！！！」隨聲跌入了懸崖。

一個激靈，玫瑰心臟跳到了嗓子眼。

她急忙撲到懸崖邊，只見下面白霧翻滾，哪裡看得到人。扭頭看著鳳九：「你你你……偷襲他幹嘛……出人命了！」

鳳九也探出頭往懸崖底下看了看，一雙眼似笑非笑：「哎呀呀，放心吧，早說過他不是人，死不了的哇哈哈哈！」莫名其妙仰天大笑幾聲，笑完繼續走。

玫瑰雖然擔心阿青，但心裡也清楚阿青不是普通人。這半山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她只能趕緊跟在鳳九身後下山。

可這次他走得很快，好像根本不打算等玫瑰，不一會兒背影就不見了。玫瑰怕摔跤，又畏懼旁邊的懸崖，一步一步走得很謹慎。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可實際上下山快得很，不到半個小時她就到了入山口。

鳳九早已無影無蹤。

玫瑰站在路邊，一邊在心裡將他罵了萬千遍，一邊考慮是該繼續往山下走去看看青涵，還是該走回鎮上。一架白色的馬車飛奔過來，停到玫瑰面前。

然後鳳九從車窗里探出頭：「玫瑰老闆，上車。」

玫瑰鼻子忽的一酸……

還以為他把她丟下了……

氣哼哼地跑過去，「你的新車？」

「好看嗎？」鳳九笑眯眯地問玫瑰。

「不。」

「不是我的車。是阿青的，停在路邊，借來用一下。」鳳九哈哈大笑道。

太過分了。

玫瑰替阿青鳴不平：「你偷襲他，還偷他的車？！」

「只是借用一次。」

「你臉皮能不能再厚一點？」

「臉皮不厚怎麼和你配對？」

「滾出，誰和你配對？」

「玫瑰和我配啊。」

「看你不上。」

「別自卑嘛，我已經做好了勉強自己的心理準備，所以想怎麼配你就怎麼配。」

這種臉皮，這種自戀的程度……

玫瑰服了……

折騰許久，一進到溫暖的車裡困意就泛了上來。同他拌著嘴，玫瑰很快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他用肩膀一顛玫瑰的腦袋將她弄醒：「到家了，瞧你流的口水，我的衣服。」

玫瑰直起身子一看，已經到了玫瑰花塢樓下。

「謝謝，再見。」同鳳九道了個別，玫瑰推開門下車。

不料他也推開門下了車，笑眯眯對我說道：「回家的感覺就是好。」說完趕在玫瑰面前朝玫瑰花塢走去。

玫瑰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你什麼意思，這是我的店。」

「那又怎樣？我救你多少次了，在你家住一陣子便宜你了。」又得意地揚起下巴。

不知道為什麼，從煙波里出來后，玫瑰覺得鳳九的精神就越來越亢奮，亢奮得有些不正常。說話眉飛色舞，眼中精光爍爍。

玫瑰忍不住拉住他的手：「你螃蟹啊，橫什麼橫？不許進玫瑰花塢！」

瞥了玫瑰一眼，側過身跳著往巷子里移：「我就橫，我就橫，我就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