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楊門故人

第五章 楊門故人

皇帝突發雷霆之怒,下令將太子關在東宮,朝廷內群臣私下揣測,大多認為太子此番凶多吉少。可是轉眼大半年過去,太子依舊是太子,仍然是天下兵馬元帥,重要軍情皇帝仍會令李進忠向太子通報,徵求太子的意見。朝臣們逐漸回過味兒來:敢情這爺兒倆是在演一場「苦肉計」啊!

有知道點兒內情的會煞有介事地反駁說:「皇帝原本確想借太子私調景雲叢回京行廢黜之事,可皇后的親生兒子趙王李普偏在皇帝處置太子后不久暴病夭亡,使得皇后性情大變,不再逼皇帝廢儲,反而替太子說起話來,這才保全了太子儲君的位置。」無論宮外傳言如何,太子這半年來在東宮內著實過得挺滋潤:兩位太子嬪先後有了身孕;太子本人,也比半年前胖了許多。

來興兒自到東宮馬廄當差,和老馬倌吳孝忠廝混得十分熟絡。吳孝忠本是個讀書人,因家道破落,他又連舉不第,迫於生計,才入宮當了馬倌。他久在宮中,歷經兩朝,對宮中的人物故事知道的頗多,閑暇時常招來興兒到他房中,溫上壺酒,炒上兩個小菜,爺倆邊吃邊聊,往往一聊就聊到深夜。從吳孝忠口中,來興兒了解了許多宮中的逸聞舊事,也懂得了不少宮中的規矩。

東宮馬廄雖然規模遠遠比不上閑廄院,但平時手持太子內坊官批來此借馬出公差的卻是絡繹不絕。其中大多是太子衛率的軍官們前來借馬到各前線軍中傳達軍令。來興兒自河中分別,再沒見過傅奕,向前來借馬的軍官們一打聽,才知道傅奕已被派往前線率軍平叛去了。他不禁對傅奕羨慕不已,自從跟隨傅奕到河中走了一遭,雖然回到京城不明不白地被關了幾天,可來興兒仍對金戈鐵馬的軍營生活充滿了嚮往。想到傅奕,來興兒還會時常聯想起駱三兒,自己這位動不動就抹鼻涕淌眼淚的大哥不知過得怎麼樣?他曾托經常到馬廄找他來玩兒的錦屏設法打聽駱三兒的近況,如今幾個月過去了,卻是一點兒音信也沒有。

馬廄里的馬經常進進出出,只有兩匹馬從不外借。據吳孝忠講,這兩匹是真正純種的汗血寶馬,能日行千里,其中一匹是太子的坐駕,另一匹個頭稍矮的剛是大世子李啟的坐騎。來興兒來馬廄后,從沒見這兩匹馬離開過馬棚,他擔心馬長時間不溜,會生出病來,多次向吳孝忠提及要找個地方溜溜這兩匹馬,可每次都被吳孝忠嚴辭拒絕了。吳孝忠說得十分明白:「這兩匹馬識得主人,除了太子和大世子,沒人能駕馭得了它們。」

景暄對來興兒因自己的緣故被發落到馬廄而心懷歉意,適逢王保兒見異思遷,活動著調到凝香軒當差,使景暄更認為自己當初對來興兒的懷疑和試探有些過於敏感了。礙於皇后的旨意,她不便和來興兒見面,便時不時地派錦屏拿些衣物、食物送到馬廄給來興兒,錦屏也十分樂意辦這樣的差使,可以藉機纏著來興兒教她騎馬。

這一年,長安的冬天十分怪異,直到臘八當天,天氣仍十分暖和,馬廄旁那棵老槐樹上尚零零星星地掛著幾片綠葉。而到了第二天清晨,來興兒起身打開房門,只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槐花般大小的雪片漫天飛舞,天地之間銀妝素裹,早已變成了另一個世界。他踩著地上鬆軟的積雪走到馬棚,見吳孝忠早就起來了,正忙著往一匹匹馬身上披著蓑衣,便也急忙上前幫忙。老少二人正在馬棚中忙活著,隱約聽見有人輕叩院門,吳孝忠邊嘟囔著:「這大雪天,誰沒事一清早就到這兒來。」邊吩咐來興兒去開門。

來興兒拉開門拴,打開院門,見門外竟是景暄和錦屏主僕二人。來興兒已有近半年不曾見過景暄,乍一看,只覺景暄身形足足比剛入宮時胖了一圈兒,她好像十分吃力的樣子,臉色慘白,整個人斜倚在錦屏身上。錦屏急得衝來興兒直喊:「快去叫人,娘娘要小產。」

吳孝忠聞聲趕來,見此情形,也顧不得尊卑、男女之嫌,忙和錦屏共同架起景暄就往房中走,邊走邊回頭囑咐來興兒:「快去稟報太子,速請太醫前來。」

來興兒一小孩兒家,哪見過這陣勢,聽了吳孝忠的話,慌地撒腿就往外跑,一口氣跑出二里多地,路過東宮花坊時,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去哪裡找太子。此時再要回去問明太子起居所在已來不及,情急之下,他見花坊園子邊有一座小木屋,便不顧一切地衝到門前,雙手猛捶院門,嘴裡喊著:「快開門,救人哪。」

過了好一陣子,房門方才「吱扭」一聲被人打開,從門內走出個頭髮花白的老嫗,氣沖沖地問道:「這是誰呀,一大早地亂嚎什麼,叫老婆子覺也睡不囫圇。」

來興兒急得一時有些氣短,斷斷續續地說道:「太子......景嬪娘娘小產......馬廄......」

老嫗別的沒聽清,當聽到來興兒說有人小產時,兩眼頓時放出光來,粗著嗓子問道:「你這小宦者,是說有人小產嗎?在什麼地方,快領老婆子前去瞧瞧。」

來興兒緩過口氣來,對老嫗說道:「我要去找太子報信,景嬪娘娘在馬廄小產,請婆婆告訴我太子在哪兒。」

老嫗嘿嘿一笑道:「娘娘好福氣,偏叫你這小子來敲我的門。太子在哪兒我不知道,可若說替人接生,那可是老婆子的本行,快頭前帶路,耽誤了時辰,你承受不起。」

來興兒聽她口氣很是篤定,不禁喜出望外,又怕雪地濕滑,老嫗行走不便,遂說道:「我背你去吧。」

老嫗轉身回房,不多時手中挽著個包袱走出來,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對來興兒說:「那就有勞你了,娘娘母子平安,也算有你一份功勞。」

來興兒背著老嫗回到馬廄,景暄躺在床上,身下已是濕漉漉的一片,錦屏半跪在跟前,不斷用手帕替她擦拭著額頭沁出的冷汗。老嫗見胎兒羊水已破,大聲沖站在房外的吳孝忠嚷道:「把火爐搬到房內,燒一大鍋水預備著,然後男人都退出去。」

待一切準備停當,吳孝忠、來興兒二人退到房外,吳孝忠才問了句:「她是誰呀?」來興兒便把他迷路巧遇老嫗,老嫗自告奮勇要來為景暄接生的經過敘說了一遍。

吳孝忠又氣又急,但瞧眼下情形也別無它法可尋,他低頭想了想,對來興兒說:「你馬上到棲霞閣去,要那裡多來些宮女侍候,同時請那裡的值侍人等將娘娘小產之事速報太子。」

太子得著稟報,踏雪趕到馬廄時,已是時近正午。由於吳孝忠所住的上房已臨時充作產房,隨太子前來的尚敬只得將太子引到來興兒住的偏房之中落座。不待太子開口問話,尚敬便笑嘻嘻地向太子道喜:「適才奴才已得著信兒,景娘娘給太子爺添了位公主。」

太子笑著罵道:「你這老奴才,慣於討頭彩,叫棲霞閣的人進來回話。」

這半年來,太子到棲霞閣的次數雖遠遠比不上凝香軒,但由於景暄一向並不與婉容爭寵,且和太子在當年平叛時也算是舊相識,兩人相處得頗為融洽。錦屏常陪侍在景暄左右,太子對她也相當熟悉,因此當她被叫進房來,太子佯作發怒道:「這大雪天的,你們主僕不在棲霞閣侍著,跑到這裡作甚?」

錦屏頭一回見太子發怒,嚇得忙跪倒在地,聲音顫抖著說道:「今兒小姐起得早,見天上下雪,來了興頭,非要拉著婢女到外面觀賞雪景,走到這兒附近,小姐突然肚痛不止,婢女情急之下,才敲開馬廄的門,把小姐安置在此。天老爺保佑,小姐福大,遇到了貴人,保得母女平安。」

「這馬廄之中哪來的貴人?尚敬,快把貴人請進來。」

尚敬瞪了錦屏一眼,臉上堆著笑回道:「奴才聽馬廄的老吳頭說,是一位不知姓名的老婦給景娘娘接的生,不知錦屏姑娘說的可是她?」

「正是。只是她已經走了。」

太子越聽越覺離奇:「這冰天雪地的,從哪兒跑出個老穩婆來,你說說,她什麼模樣?」

錦屏努力回憶那老嫗的模樣,思忖著說道:「看裝束是個下人,說起話來粗聲大氣的,象個男人......」

尚敬忍不住打趣她道:「姑娘,你說的這種粗使婆子到處都有,教我到哪裡去找呀?」

錦屏實在想不出老嫗的模樣有何特別之處,便說道:「她住的離這兒不遠,想要找她,問問來興兒就是。」

太子得知景暄母女有驚無險,心情大好,本想和錦屏開個玩笑,誰知卻牽扯出個神秘的老嫗,聽錦屏說的認真,遂吩咐尚敬道:「把那來興兒喚來,本宮要親自問問他。」

來興兒把老嫗送回住處,剛剛回到馬廄。他這半日實在辛苦得很,來來回回幾乎不停地在雪地里奔跑,渾身上下濕淋淋的,被風一吹,凍得直打哆嗦,他正打算回房中換身乾淨的衣服,卻見自己房門外站著兩個挎刀的侍衛,正在驚詫間,從房內走出個身著錦服的胖宦者,沖著他叫道:「來興兒,太子爺有話要問你。」

來興兒不知胖宦者怎麼認得自己,應聲走進房間。太子見來興兒全身沾滿泥水,揮了揮手,說:「去換件衣服再來見我。」

來興兒自打進入東宮,還是頭一回見太子,聽他話語溫和,乍著膽子指了指床頭疊放著的一摞衣物,說道:「我的衣服都在這兒。」

太子頗感意外,問尚敬:「這孩子也在馬廄當差嗎?」

尚敬忙道:「回爺的話,來興兒原是侍候景嬪娘娘的,后因犯過,半年前調到馬廄當差。」

經他這麼一說,太子恍然道:「半年前受暄兒差遣,隨傅奕前往河中的,就是他嗎?」

尚敬恭維道:「爺的記性真好,正是他。當時清寧宮傳話給奴才,不許來興兒回娘娘跟前侍候,奴才想他原在閑廄院喂馬,便將他派到此處。」又回頭呵斥來興兒道:「快拿著衣服,找個地方換過後再來回話。」

這時,隨太子一同前來的太醫進屋奏事,來興兒隨手拿起件衣服便跑了出去。

太醫奏道:「下官方才仔細瞧過,公主雖是不足月產下,然無大礙,只是娘娘產後虛弱,不宜受風,恐怕要在此處留上一些時候了。」

太子一皺眉:「這裡如此骯髒、逼仄,如何使得?」

太醫叩頭道:「此番娘娘有孕不足七月而產,母女平安已屬萬幸,切不可再出意外。依下官之見,這裡雖不堪,倘若挑選得力之人,善加侍候,下官再開個調補氣血的方子,按時給娘娘服下,不出四五十日,娘娘的身子定可復原如初。」

太子點點頭,對尚敬吩咐道:「那就按太醫說的辦,把這裡的馬移到別處,挑選幾名生養過孩子、乾淨利落的僕婦到此侍候,暄兒有個閃失,我拿你是問。」說到這兒,他一眼瞅見換好衣服走進屋來的來興兒,又補了一句:「叫來興兒暫且留下,負責看守門戶,傳遞消息,侍候的好,本宮日後另有差使交給他辦。」

來興兒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尚敬一迭聲催促著叩頭謝恩。

太子接著問來興兒道:「今兒給娘娘接生的老婆子,是在宮內居住嗎?」

來興兒答道:「是,小的才將她送回住處,離馬廄不過二里路程。」

太子對錦屏吩咐道:「你和來興兒速去將這老婆子請來,本宮竟不知東宮之內還有如此醫術高明之人。」

太醫在旁也說道:「是啊,下官也想當面向她討教一二呢。」

錦屏、來興兒二人去的急,回來的也快。那老嫗忙碌了半日,回到所住的木屋之中剛吃完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就被來興兒拖來見太子,憋著一肚子的不高興。見了太子,也不施禮,直挺挺地站在房中不吭一聲。

太子瞅著老嫗眼熟,可一時之間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便用詢問的眼光看了一眼尚敬。尚敬對東宮諸色人等端的有過目不忘之能,幾乎不假思索地說道:「你不是花坊的夏婆子嘛,給娘娘接生的就是你?」

老嫗聽尚敬說出她的姓氏,又見太子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她並不理會尚敬,只冷冷地對太子說道:「老身多年不見太子,難怪太子已不記得老身了。」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大吃一驚:這哪像是普通下人的語氣,分明是位極有來歷之人。

太子此時顯然想起了什麼,但仍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皮膚粗糙、滿臉皺褶的老嫗和自己想到的那人竟是同一人,遲疑地問道:「你是夏嬤嬤嗎?這麼多年難道你一直留在宮中?」

老嫗見太子果然認出了自己,心頭一酸,竟淌下兩滴淚來,嗚咽著說:「是啊,老身身受兩位娘娘大恩,怎會捨得離開這東宮。」

太子激動地上前一把抱住老嫗,兩人不顧眾人在場,竟失聲痛哭起來。

來興兒見此情形,大是好奇,悄悄地退到院中,低聲問吳孝忠:「師叔,夏嬤嬤是誰呀?」

吳孝忠忙將來興兒拉到馬棚之中,看看附近無人,這才說道:「我聽說太子生母吳賢妃當年身邊有一位號稱『女神醫』的陪侍嬤嬤,擅治諸科雜症,吳賢妃就是經她一手調理,才在皇上諸嬪妃中第一個懷孕產子。後來,太子妃嫁入東宮,她是吳賢妃未出五服的外甥女,吳賢妃便將神醫嬤嬤派到太子妃身邊侍候,希望太子妃也能像她一樣早早給太子生下位世子。」說到這兒,吳孝忠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嘎然止住,不安地瞟了來興兒一眼。

來興兒卻不曾理會吳孝忠話中有別的意思,拍手叫道:「怪不得太子和她那麼親近。咦,師叔,你說今天怎麼這麼湊巧,竟會讓我遇到了她,又救了景嬪娘娘。」

吳孝忠捋著鬍鬚,慨嘆道:「是啊,這就叫吉人自有天助。想不到她還活著。」

來興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她既是神醫,為何如今在花坊蒔養花草?又要一直瞞著太子呢?」

吳孝忠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佯怒道:「宮中之事,豈是你這孩子隨便打聽的?還不趕快回屋,在太子爺面前小心侍候。」

來興兒被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也想聽聽太子和夏嬤嬤在說些什麼,便沖吳孝忠扮了個鬼臉,囁手囁腳地回到了屋中。

屋中,太子和夏嬤嬤並排坐在來興兒的小木床上,太子正向尚敬吩咐著什麼。來興兒見沒人注意到自己,悄悄來到錦屏身邊站下,豎起耳朵聽,只聽太子說道:「清寧宮、宗正寺、東陽郡公府,這幾處天黑之前務必把信帶到。派人到凝香軒傳話給婉容,要她雪化之前不得隨意走動,免得傷了胎氣。好了,來興兒留下,其餘人等暫且退下吧。」

尚敬答應一聲,帶著太醫和錦屏退了出去。太子面帶歉意,對夏嬤嬤說道:「嬤嬤一向身在宮中,對東宮如今的情勢想必也略知一二。年前就委屈嬤嬤暫住在原處,一應所需我自會派人照料。嬤嬤既與這孩兒有緣,每天早晚就讓他到嬤嬤處請個安,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他做就是了。」又對來興兒吩咐道:「聽傅奕說,你辦差還算盡心,本宮便再派你個差使,今後嬤嬤處有什麼事,你不需通過內坊,可直接到宜春宮報與我知。聽清楚了沒有?」

來興兒卻是個不曉事的,邊叩頭謝恩邊回道:「侍侯娘娘、替嬤嬤跑腿辦差都是小的應做之事,只求太子爺恩准,待娘娘康復后,讓小的再回馬廄當差,小的便感激不盡。」

夏嬤嬤在旁聽了來興兒這話,哈哈笑道:「你小子竟是個不識抬舉的,好好好,倒是甚合老婆子的脾胃。」

太子也被來興兒弄得哭笑不得,站起身,邊向外走邊對夏嬤嬤說:「我還有軍務要回去處置,不能在此久留。嬤嬤既然喜歡,日後還要多教導他些才是。」

景暄提前生產的消息傳開,小小的馬廄頓時變得異常熱鬧。皇帝、皇后賞賜了許多物件,京城的各王公勛貴眼見太子儲君之位穩固,紛紛藉此機會向太子示好,送錢送物,薦醫贈葯,噓寒問暖,汪、劉兩位才人更是幾乎每天都要前來走上一遭,只有婉容因產期將至,身子不便不曾來過。

來興兒幫著吳孝忠將馬棚里的馬移至太子衛率營中新辟出的馬廄中,又和錦屏一道帶領著尚敬派來的僕婦、宦者把馬棚改造成為他們臨時的住所,給他們每個人分派了差事,待到一切就緒,已是將近年關了。

景暄服下十幾副夏嬤嬤開的補血益氣之葯,又得著眾人的精心照料,身體恢復得很快。只是公主生下后,太子命人將她抱至棲霞閣中餵養,景暄自生產後一直沒見著女兒的面,心中甚是牽挂。她得夏嬤嬤及時救護,方保全得性命,又聽錦屏繪聲繪色說起太子和夏嬤嬤相認時的情形,不禁又是感激又覺好奇,常叫來興兒邀夏嬤嬤前來攀談。夏嬤嬤見景暄為人謙和、談吐大方,不似宮中尋常嬪妃那般小肚雞腸,自也對她頗有好感。兩人一來二去,竟成了忘年之交。景暄得知夏嬤嬤一人居住,多次邀她日後搬到棲霞閣來住,但每次夏嬤嬤都笑而不答,不置可否,聯想起錦屏所說她和太子異常親近,景暄愈發覺得夏嬤嬤身上一定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除夕當天,天剛蒙蒙黑,天上便又飄飄洒洒下起了雪。來興兒牽挂著夏嬤嬤,叫人煮了一盤餃子,溫了壺酒,跟錦屏打聲招呼,提著食盒冒雪出了門,朝夏嬤嬤的小木屋走去。

來到小木屋門前,來興兒邊敲門邊笑著喊道:「嬤嬤,看我給你送什麼來了。」

可敲了許久,並不曾聽到屋內有響動。來興兒心中暗暗納悶:通常這個時候嬤嬤都在,今天又下著雪,她怎麼出門了呢?這樣想著,他走到窗前,用手一拉窗扇,沒想到那扇窗「吱」地一聲竟被他拉開了。借著屋外殘存的一絲光亮,依稀可見房中空無一人。來興兒把食盒放在一邊,「噌」地從窗戶跳進房中,從裡面將房門打開,把食盒提了進來。

他用隨身攜帶的火褶子點燃桌上的臘燭,環顧房內,見房中陳設與平時並無不同,這才稍微放下了點心。在房中等到天交初更,仍不見夏嬤嬤回來,來興兒有些著急了,他打開房門,正要四下里尋找一番,卻遠遠地看見雪地里有兩個人影向小木屋走來。來興兒一時起了頑皮之心,想和夏嬤嬤玩個捉迷藏的遊戲。他回頭打量房內,見只有床上鋪著厚厚的被子,可以藏身,便迅速關上房門,一掀被子鑽進了被窩,他身材十分的瘦小,不留神還真看不出被窩中有人。

過了約一盞茶的功夫,來興兒在被窩中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隨即聽到夏嬤嬤對同行而來的人說道:「定是來興兒那孩子來過這裡,咦,臘燭還亮著,他還沒走。」來興兒躲在被窩中,拚命忍住笑,想看看她們能否識破他的藏身之處。

同來的人聽聲音應是個比夏嬤嬤年輕得多的女人,她似乎很是焦急,壓低了嗓音說道:「有人在這兒,我還是趕緊走吧,那件東西您千萬別丟了?」

只聽得房內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在找什麼東西,過了片刻,又聽夏嬤嬤說道:「東西在這兒,你放心。不過你可想好了,過了今天想要反悔,只怕就來不及了。」

同來的女人說道:「放心吧嬤嬤,萬一出了事,我一人承當,決不連累別人。我走了,你早點兒休息吧。」

來興兒趁夏嬤嬤送那女人出門的空兒,翻身下床,坐到桌旁,想要給她個意外的驚喜。

夏嬤嬤回屋乍一見來興兒笑吟吟地坐在房中,唬了一跳,忙問:「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來興兒並不答話,卻將食盒打開,把裡面的餃子和酒擺到桌上,沖夏嬤嬤咧嘴笑道:「快吃吧,我來了有多半個時辰了。」

夏嬤嬤上前拍了拍來興兒的小腦袋瓜,假意嗔怪道:「這大雪的天,不好好在娘娘跟前侍候,跑出來瞎逛。我已經吃過了,你自己吃吧。」

來興兒經夏嬤嬤一提醒,才覺得肚內空空,早已是飢腸轆轆。他也不客氣,用手抓起個餃子就往嘴裡塞,邊吃邊含混不清地問:「嬤嬤,剛才和你一起來的是誰呀?怎麼不進來坐坐就走了呀。」

夏嬤嬤警覺地看了來興兒一眼:「你一直在屋裡,沒看見嗎?」

來興兒繼續往嘴裡塞著餃子,笑道:「你猜我藏在哪兒?」

夏嬤嬤用手一指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一身的泥,別髒了我的床。剛才是我花坊的一個老姊妹,我到她的住處喝了點酒,她放心不下,非要送我回來。你真沒看見嗎?」

來興兒想自己躲在被中時聽到的明明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夏嬤嬤卻說是她的老姊妹,莫非自己聽錯了不成?

夏嬤嬤也在桌旁坐下,斟上兩杯酒,遞給來興兒一杯,嘆口氣,說道:「今年總算有人陪我這老婆子過年啦。以後嬤嬤不在了,你會不會想起嬤嬤?」

來興兒聽夏嬤嬤說得凄涼,忙安慰道:「嬤嬤不嫌棄的話,我以後每年都陪您過年。我來之前,娘娘還讓我請您明兒晌午來一起吃湯餅呢。」

夏嬤嬤舉起杯一飲而盡,帶著些許酒意對來興兒道:「景嬪是個好主子,你可要好好待她,千萬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來興兒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回想起剛才她和同來女人之間不明不白的對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搭腔,只好悶頭吃起餃子來。

夏嬤嬤一連喝了五六杯酒,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前,拉開門,向外張望了一番,回頭對來興兒道:「今晚你就住在這裡吧,雪越下越大了。」

來興兒將一盤餃子吃得一個不剩,用袖子抹抹嘴,說:「那可不行,娘娘那邊萬一有個閃失,都要著落在我的頭上。我這就走吧,明兒一早我再過來,背您過去。」

夏嬤嬤身子擋在門前,厲聲說道:「讓你住下你便住下,今晚哪兒也不許去。」

來興兒只道是她年老寂寞,想留自己陪她,便笑著和她商量道:「現在天兒還不算晚,要不然我回去跟錦屏說一聲,再回來陪您。」話音未落,只覺頭腦發沉,眼皮發澀,身子支撐不住,趴在桌上便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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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小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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