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婚儀
回到丞相府後,慕子凌本來降下去的體溫又升了上去。
這一病,就是反反覆復折騰了七八日。
這段期間內,慕子凌沒有再入宮去見燕文灝,燕帝似乎也知道他病了,沒有怪罪於他,甚至在他回府的第六日,太監總管福喜便親自來傳達了燕帝的關懷之意,也送上許多補品,堆滿一地。
不過這次福喜親自登門,不單單隻是送來問候的,他來,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帶來燕帝口諭,送來了幾個宮裡的禮官——
他們是被指派來教導慕子凌學習禮儀規矩的。
本來並無這道程序,燕帝之所以會妥協這場並不符合禮制的婚禮,本就是為了燕文灝不得不做出的退步。
只是,前幾日他夜宿德貴妃宮中時,德貴妃無意中向他提及宗親禮儀,又玩笑一般開口說起戶部尚書前些日子嫁女兒時,婚禮上鬧出的笑話……
次日,燕帝找來福喜,詢問起這件事,福喜便老實告訴燕帝,這件事已經淪為市井笑料,大家口口相傳,甚至被拿來當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燕帝聽完后,不由擰起了眉。
燕帝名喚燕南風,是先帝四子,他登上皇位時,不過弱冠之年。
本來,這個皇位不該由他繼承,在他前面還有三名皇子,其中兩個是皇后所出,是名正言順的繼承者。
只是燕南風手段狠厲,心狠手辣,又不顧半點手足之情,次次一針見血,在他的推動下,他的三個哥哥一個進了宗人府,一個斷了腿,還有一個試圖逼宮,被先帝賜了一杯鴆酒,飲恨離去。
而如今,他已經不惑之年,雖然對權勢的掌控欲以及野心絲毫不減,但是隨著二十年一晃而過,此時的他已然兒孫繞膝,再冷再硬的心,終究也多了一分慈愛,這也是他縱然不情願,卻不得不同意國師提出這個荒唐之舉的原因。
這會兒,他聽了德貴妃有意無意地提起禮制,又聽福喜提及嫁女糗事的後續,心思不禁轉到了燕文灝與慕子凌的婚禮上……
皇家娶親,禮節繁瑣,一般女子嫁入宮中,先前都需要經歷一到兩個月的教導,而且慕子凌又都是男子身份,對此必然一無所知,若是出了丑……
如此,燕帝越來越擔心慕子凌到時會丟了天家顏面,故而想了這麼個法子,於是才有了福喜領著禮官上門這一幕。
當福喜的話說完,慕紀彥面上雖然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放在身側的手已經直接握成了拳——他耗費了太多力氣,才使得自己不至於衝進皇宮,去找燕帝討個說法!
他的孩子,怎麼能受這番折辱!
福喜看了看慕紀彥,又看了看慕子凌,一雙眼睛眯成了縫,他入宮多年,此時此刻,怎麼會看不出他們想了什麼?
只是他不過一個太監總管,有些事情,還在藏在心裡為好,所以,片刻之後,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提醒:「慕公子,領口諭吧?」
聞言,慕子凌才緩緩抬起眼眸,眼神十分平靜,他淡淡地掃了一眼站在福喜背後五六名宮人,沉默片刻,然後緩緩跪下,領了這道口諭。
當他重生回來,選擇這條路開始,他就已經知道未來會有許久自己料不到的事情發生,或許是曾經在腦海里演練過太多遍,所以當真正有事發生時,倒是也不會有太多情緒了。
見慕子凌乖巧地領了口諭,福喜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之後他又對著慕紀彥恭維了幾句,就帶著侍衛,轉身離開了丞相府,回去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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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走的飛快,不過眨眼的功夫,已經到了五月二十五。
五月二十五,是一個宜嫁娶的良辰吉日,亦是燕文灝迎娶慕子凌的大喜之日。
這日,慕子凌早早地就起身沐浴更衣,當大紅色喜袍穿在他身上時,連被派來教導他禮儀規矩的禮官,都忍不住發出一聲聲讚歎,目光中,偶爾閃過一絲惋惜。
看著銅鏡中自己的模樣,慕子凌神情有些複雜,縱然早早地就下定決心,但真到這一刻,他的心中依舊忍不住生出了一絲茫然。
今日,他便要嫁給燕文灝了嗎?
他的未來,又會如何?
看著慕子凌出神的模樣,站在他身後的禮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忍上前提醒。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們是真心對慕子凌生出好感,他們自小被閹割入宮,身體上有缺陷,縱然身為禮官,但仍舊被人瞧不起,而慕子凌與他們相處時,卻從不曾用輕蔑的態度對待他們,一言一行,都將他們當做正常人看待,這讓他們怎麼能不喜歡?
眼瞧著吉時越來越近,迎親隊伍已到,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禮官上終於前一步,小聲提醒了慕子凌一聲。
「到了啊……」低喃一聲,慕子凌最後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然後收回目光,轉過身,方才眼中的萬千思緒早已經歸於平靜,他語氣平淡地說道:「走吧。」
從今往後,他興許會面對更加艱難的生活,但,他定然不會退縮半步……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走過長廊,走過假山,穿過拱門,在正廳前,慕子凌停下腳步。
禮官見他停下,小聲喊了一句:「慕公子?」他的語氣中有疑惑。
慕子凌垂下眼眸,緩緩道:「我想拜別一下父親。」說罷,不等禮官有所反應,他就自顧自的抬起腳,徑直走進正廳。
正廳內。
慕紀彥身著一品朝服,面容肅然地端坐地坐在上方的主位,而他的目光,則溫柔地落在身側的位置,那個位置上,赫然放置了一塊牌位——那是慕子凌生母的牌位。
看到牌位的瞬間,慕子凌眼睛一熱,差點掉下眼淚,他忍了許久,才壓下情緒,輕聲地喊了一句:「父親。」
「來了啊。」聞聲,慕紀彥轉過頭,專註地看著他許久,一向嚴肅、沒有表情的臉上劃過一抹哀傷,「來得正好,給你母親磕頭道個別吧,雖然你從不曾見過她,但她懷著你時,總期盼著日後能夠親眼看到你……娶妻的。」最後的三個字,他說的很輕,像是在嘆息一般。
鼻頭微酸,慕子凌垂下眼眸,低聲應道:「我知曉的。」
話音剛剛落下,他便沒有任何猶豫,雙膝一彎,直直跪了下來,對著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再抬起頭時,額前還有些紅,但他並沒停下,而是朝著慕紀彥的方向,又認真地磕了三個頭。
「孩兒拜別父親,母親。」
「好孩子。」慕紀彥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眼見慕子凌沒有起身的意思,禮官忍不住上前催促一聲:「慕大人。」
慕紀彥看了一眼焦急的禮官,朝著慕子凌微微頷首,聲音不復以往沉穩,甚至有些哽咽:「起來吧,二皇子已在門外候著了,你,去吧。」
說完,他重新轉過頭,伸手摸了摸亡妻的牌位,眼中有濃得化不開的深情……還有,深深的愧疚。
深深彎下腰,慕子凌最後向慕紀彥行了一個禮,之後便昂首挺胸,轉過身,朝著相府大門,一步一步走去。
他依稀看到,燕文灝站立在相府門口,目光溫柔地落在自己身上,一張俊美無雙的臉上,笑意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