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認罪
徐梓棋的出現,自然是慕子凌意料當中的,何況這齣戲,如果少了徐梓棋在,也是不夠好看的,所以在她坐下之後,慕子凌就放下茶杯,看著她喊了一聲母親,態度與往常無二,只是語氣多了絲敷衍。
「凌兒,娘對不住你,」徐梓棋轉過頭,認認真真地看慕子凌,臉上滿滿都是歉意:「你會怪罪為娘嗎?」
歪了歪頭,慕子凌故作疑惑:「母親,您可是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他當然聽得出來,徐梓棋這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薛嬤嬤就是要害他之人,而她自己毫不知情。
徐梓棋被噎了一下,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道:「娘自然不曾做過,只是這薛嬤嬤始終是我的乳母,她若做錯了事,就是我管教不當,我自然也該向你道歉的。」
頓了頓,她低聲道:「你會原諒為娘嗎?」
輕輕搖了搖頭,慕子凌緩聲道:「母親,你從何處聽到薛嬤嬤對我做了錯事呢?這王奇所言若是真話,那麼該是我向薛嬤嬤賠不是才對。」
聞言,徐梓棋神情變了變,知道這些話不該說,自己有些心急了,垂眸思索一番,再抬起頭,她重新將目光投在慕子凌身上,語氣溫柔道:「凌兒說的是,是娘急糊塗了……」
她原本是還有話說的,但是慕紀彥已經頻繁看了她好幾眼,並且眉頭緊皺、神情疑惑,她心下一顫,知道自己不應繼續再多言,否則就該引火燒身了。
見徐梓棋垂眸安靜坐下,慕紀彥就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轉而看了一眼薛嬤嬤,問道:「那王奇所言,可是事實?」
薛嬤嬤下意識一抖,「是……老奴確實欺壓過他。」
慕紀彥抿了抿唇,隨後轉過頭,看向站在慕子凌身邊的阿臨,問道:「阿臨,你是第一個見到他們二人的,當時可曾聽見他們說了什麼話?」
被點到名字,阿臨立刻站了出來,對於慕紀彥,他不敢沒有規矩,於是躬身彎腰,將當時聽到的話一字不落的複述了出來。他當時有心反覆在心裡念了幾遍,所以都記了下來。
「老爺,王奇當時便是說了這番話。」
慕紀彥點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沉默片刻,他忽然厲聲質問道:「王奇,你一個小小下人,從何處得來五百兩銀子?」
丞相府的待遇雖然不差,但是普通的下人丫鬟一個月也不過二兩銀子的月錢,而即便是像府里的總管,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二十兩紋銀罷了,無疑,五百兩銀子對任何一個下人而言,都是一筆不小的款項。
王奇臉色變了變,腦筋轉的飛快,他沒想到,阿臨居然將這番話完整聽了下來。
強迫冷靜下來,王奇連忙出聲喊冤,此時,剛才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老爺,奴才沒有說過五百兩,奴才說的是五兩銀子,是阿臨聽錯了!」
「胡說!」阿臨的包子臉一鼓,上前一步,叉著腰大聲道:「你說的就是五百兩,我又不聾。」
「阿臨,勿多言。」眼見阿臨又要擼起袖子衝上去將王奇痛打一番,慕子凌便叫了他一聲,語氣很平淡,但阿臨一聽,就立刻乖乖回來站好。
慕紀彥並沒怪罪阿臨,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王奇,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眼神更是凌厲無比。
王奇低著頭跪著,只覺得慕紀彥的威嚴壓得自己喘不過來氣,身子忍不住的想要顫抖。
一時之間,正廳之內氣氛有些沉寂。
這時,恰好剛剛出去的總管慕言匆匆趕回,他來到慕紀彥面前,躬身恭敬道:「老爺,我已按您的要求去賭-坊打探清楚了,王奇這半月確實在賭-坊,不過賭-坊的人說,他逢賭必輸,這半個月以來,陸陸續續的,他一共輸了五百兩紋銀,都記在這賬上。」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本賬簿,呈給慕紀彥。
「尋芳樓那裡,我也去打探過了,四月初三那日夜裡,王奇確實去過,但卻是五更之後去的,據接待他的姑娘所言,當時王奇風塵僕僕,懷裡還揣著大筆銀兩,她記得十分清楚。」
「嗯。」了一聲,慕紀彥示意慕言暫且先退到一邊。
簡單地翻看了幾眼賬簿,看清上頭記錄的數字之後,慕紀彥便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再也掩不住心中的憤怒:「王奇,你還有何話說?」
「奴才……」王奇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無論怎麼辯駁都無法解釋五百兩的由來,於是急的滿頭大汗,若不是他被五花大綁,此時已經跳了起來。
沈著臉看他,慕紀彥眉宇間的怒氣還未散去,使得他周身威嚴之氣更甚,壓得王奇整個人哆哆嗦嗦的,臉上完全沒了血色。
安靜了一會,慕紀彥才重新開口:「慕言,你告訴他,按照府里的規矩,這事該如何解決?」
雖然這話是在問慕言,但慕紀彥的目光卻是先掃過了坐在自己身邊的徐梓棋,而後落在一直跪在地上安靜到詭異的薛嬤嬤身上,若有所思。
王奇手裡的五百兩銀子,不可能憑空變出來,除非是有人給他的……而將這五百兩給他的人,才是這件事背後的主謀。
這王奇貪生怕死,小人行徑,只需要以性命相要挾,定然會招供出主謀之人。
慕言跟隨慕紀彥多年,對他自然無比熟悉,聞言,思索了片刻,答道:「按照府里的規矩,妄圖謀害主人者,應當杖斃。」
慕言的話音落下,王奇霎時就嚇得全身發軟,轉頭狠狠地瞪著跪在一旁的薛嬤嬤,他高聲大喊:「老爺饒命,奴才有話要說——」既然要死,他怎麼也要拖個墊背的!
還未等到慕紀彥對他的話有所回應,他就將事情的經過全部招供了出來,不敢再有一絲隱瞞:「這一切都是薛嬤嬤指使奴才做的,她知道大公子有個習慣,便是每日晚膳過後,都會回房燃香看書,於是四月初三那日,她早早便將毒-葯拿給奴才,並讓奴才將那葯下到香爐當中……當夜,大公子出事後,她就給了奴才五百兩銀子,然後要求奴才連夜離開京城。」
「奴才知錯了,是奴才被豬油蒙了心,才膽敢犯下這滔天大錯,求老爺明鑒,饒了奴才一命啊——」王奇一口氣說完,便將額頭抵著地面,整個人跪伏在地,身子因為恐懼而止不住的哆嗦顫抖。
「薛嬤嬤,你可還有話說?」慕紀彥問話,語氣冰冷無比。
薛嬤嬤這時才抬起頭,她的臉色蒼白,雙眼無神,神情頹廢無比,顯得臉上皺紋越發明顯,簡直如同一瞬間老了十幾歲。
「老奴……」舔了舔乾澀的唇瓣,薛嬤嬤睜著一雙渾濁的眼,剛開口說了兩個字,卻被徐梓棋忽然出聲打斷。
「薛嬤嬤,我念在你是我乳母,伺候我也是盡心儘力,故而平日你欺壓下人也就罷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與你計較,想不到,你心腸竟然如此狠毒,居然下毒要害死凌兒,我且問你,你可認罪?!」
徐梓棋冷冷地看著她,手上借著手帕遮擋,不動聲色得做了個動作,眼波流轉間有意無意地掃向她右側茫然站著的薛二,眼神中的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薛嬤嬤是自小看著徐梓棋長大的,又貼身伺候了她這麼多年,自然懂得她的心有多狠,手段又有多毒辣。
最後偏頭看了一會被人拉著離開的薛二,直到不見蹤影,薛嬤嬤才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隨後慘然一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啞著聲音說道:「老奴認罪。」
薛嬤嬤此時已經萬念俱灰,也知道自己定然是逃不過一個死字,但她不甘心,她為徐梓棋做牛做馬這麼多年,結果到頭來,對方卻不救自己,反而還利用唯一的孫兒要挾於她,逼她認罪赴死……她恨,她怨。
既然註定要死,那麼在臨死前她總要做點什麼,她怎麼能讓害死自己的人好過?
思及此,再抬起頭時,薛嬤嬤便說道:「此事確實是老奴一人所為,因老奴心裡記恨著大公子,所以才會犯下這大錯。」她是故意的,故意還未等到有人逼問便自己主動承認。
而這麼做原因,自然是為了降低徐梓棋心中防備,讓徐梓棋得意忘形從而露出馬腳,她相信,以大公子和老爺的智慧,不會看不出來徐梓棋的變化。
果然,她的話音剛落下,就聽見徐梓棋表情一松,厲聲質問:「你為何記恨著凌兒?」
徐梓棋雖然這麼問,但她藏在衣袍中的握緊的手一松,聽見薛嬤嬤自己擔下全部罪責,頓時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薛嬤嬤跪伏在地上,低著頭,皺巴巴的臉上浮起一絲陰冷的笑意,果然上當了……哈,她會一直在下邊看著的,看著徐梓棋遭報應的那一天!
扭頭看了一眼慕子凌,薛嬤嬤緩緩說道:「三年前,大公子曾因一名丫鬟,狠狠教訓過老奴,從此老奴便一直在心底記恨著,而在一月前,大公子居然又一次教訓了老奴,讓老奴顏面掃地,於是老奴心中忿恨難平,一時壓不住怒氣……」
「荒唐!主子教訓奴才乃是天經地義,你竟一直懷恨在心,薛嬤嬤,你雖是我的乳母,但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我也不能饒你。」徐梓棋轉過臉,看向慕紀彥,臉上滿滿都是歉意和愧疚,眼睛一眨,竟然掉下眼淚:「都是我管教不周才會害的凌兒經歷此次劫難,夫君你責罰我吧。」說完這番話,她便捂著臉。
看著眼前楚楚可憐的徐梓棋,慕紀彥眉頭不僅沒鬆開,反而皺的更緊,他偏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薛嬤嬤,而後再次看向徐梓棋時,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什麼……他發現,他似乎從來都不曾真正了解過自己的這位繼任妻子。
飲了一口茶,慕子凌眨了眨眼,心裡勾起一個冷笑,他雖然早就料到他這位繼母沒那麼容易認罪,定然會找到一隻替罪羔羊,只是沒想到,她竟然將一直貼身伺候她三十幾年的乳母推了出來,當真是心狠手辣。
不過,這件事情到這裡,他也不是全然沒有任何收穫的……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一眼,慕子凌臉上露出了一抹極淡的微笑。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徐梓棋慌了神,自己亂了手腳,剛才這番話便已然露出太多馬腳,此時此刻已經引起了父親的懷疑。
而到這裡,他最初的目地就已經達到,他本來就不曾想過,單單就憑藉這一件事情能夠揭開徐梓棋隱藏了這麼多年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