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V章

45.V章

黎霜回了宴席之後,神情有點恍惚,但見西戎使者也自宴外歸來,黎霜盯了他一會兒,老頭子目光犀利,轉眼便也盯住了黎霜,他輕抬酒杯,示意遙敬黎霜一杯。

黎霜沒有動,司馬揚見了,卻先抬了酒杯道:「黎將軍不勝酒力,使者這杯酒,朕代她飲了如何?」

老頭立即起了聲,客套兩句,便飲酒坐下。

司馬揚沒過多久便稱不勝酒力,先行離去,皇帝走了,這出宴席便也慢慢散了,而在皇帝離席之時,卻還特意繞到黎霜身邊敲了敲她腦袋,輕聲道了句:「不能喝了,下次提前與我說。」

態度親昵,何止勝過君臣,便是後宮的妃子,怕也沒有幾個能得到司馬揚這般寵溺吧。

在場的大臣何等精明,皇帝的心思,隔日便能在朝野里傳個七七八八了。

而黎霜卻只愣愣的看著司馬揚,直至他身影在擁簇中消失。

她此時竟然什麼別的想法都沒有,還好司馬揚沒看出端倪,只當她醉酒遲鈍……黎霜揉了揉眉心,思及方才望見湖對面晉安與西戎使者會面的那一幕。

雖然夜裡光線昏暗,讓人看不真切,但晉安的身姿黎霜絕不會認錯,而拄拐杖的老頭身形也與西戎使者並無二致。

老頭在晉安面前站得恭敬,用的是行禮的姿態,晉安的身份只怕是貴為西戎皇族,而今舊王已去,新王登基,能讓這老頭冒險在行宮約見,可見晉安是皇族中的貴子,他的身份……

而晉安肯與這老頭約見,可想而知,他必定是回憶起了自己的身份。

這般一琢磨,他這一路以來的沉默寡言和時常盯著她若有所思的神情便有了解釋。

他想起自己是誰了,他的身體和蠱蟲融合,他不再晝夜變化,記憶也恢復,不再如之前那般喜歡粘著她,晉安……大概已經恢復正常了吧,他戰勝了玉蠶蠱?

黎霜腦內思緒混亂紛雜,一路失神的回了將軍府,她在房間里枯坐了很久,猶豫著要不要去晉安的院子里尋他。便在此時,忽聽房頂上有一些動靜,她微一愣神,待轉頭之時,卻見晉安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入了屋內。

她往小院中寂靜無人,而院外守門的侍衛站得筆挺,黎霜如常關上了窗。她轉身面對晉安,看著他的眼睛,卻忽然間覺得他眼裡多了幾分陌生。

「你想起自己是誰了?」

「嗯。」晉安也並不避諱,「新王的獨子,傲登。」

西戎新王的獨子,那他回朝便會是太子,未來的西戎王。果然是好不尊貴的身份。

黎霜一時靜默:「這般身份,緣何你之前失蹤,西戎都未曾尋找?」

「先王多疑,父親自是不敢調兵尋我,且那五靈門的巫女行事隱秘,囚我之處設於大晉與西戎交界之處,你當知曉,那處歷來形勢緊張,探尋不得。」

黎霜點頭,她知道的,那個地牢所在的小樹林常年便無人踏足,位於鹿城之外,理論上說並不是大晉的國土,但卻實際處於大晉的控制之中,長風營日日瞭望,必容不得有西戎軍馬踏過那方。

然則長風營也只是瞭望,若無事發生也並不會尋去那裡,著實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你今天來找我……」

「我要回西戎了。」

晉安以前鮮少打斷黎霜說話,因為只要黎霜開口對他說話,就好像是上天賞的糖果一樣,他會定定的看著她,眼眸里只有她的身影,閃閃發光。

而現在晉安打斷了她,還是一句帶著離別特有的薄涼味道的話。

他說得沒有猶豫,只是來這樣通知黎霜一句。

黎霜沉默了很久:「如此甚好。」她回答的也十分例行公事。如同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蓋起來了一樣。

其實這也一直是黎霜能想到的最好結局,他想起來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故鄉,未來有可以踏足的地方,生活也有除了她以外的別的目標。

他是一個獨立的,完整的人。

除了「如此甚好」以外,黎霜也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樣的話了。

「我打算兩日後動身,大使會助我離開大晉。」

「嗯。」黎霜點頭,「不要走漏了風聲,若是聖上知道了你的身份,必定不會輕易放你離開。」

對話客套且冷靜,黎霜避開晉安的目光,不去看他的眼睛,不知為何,此情此景,她卻有幾分害怕看到他眼中的客氣與疏離。

沒有記憶的晉安眼裡只有她一人,是屬於她的晉安,而現在,這人再不是晉安了。

她站了一會兒,在變得越發尷尬的空氣中她終於深吸一口氣,動了身,要去開門:「我去將侍衛們譴開,你找時間先回去,待在將軍府里,沒誰能動你。」

拉開房門前,晉安的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熟悉的體溫,熟悉的氣息,但他的言語卻再難讓人感覺熟悉。

「我今日來是為了道謝。」晉安道,「多謝將軍,近來照拂。」

黎霜唇角微微一顫,卻聽窗戶「吱呀」一聲響。她倏爾回頭,屋裡已經空無一人。

她追到窗口,往外望去,只有侍衛小心的往院里打量,詢問似的問了句:「將軍?有何吩咐?」

「沒有。」黎霜道,「有些悶了,開窗透透氣。」

她在屋中坐下,對鏡看著自己的面容,然後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深呼吸了好幾次,覺得真是沒道理,沒災沒病的,她竟然真覺得胸悶了。

就像有什麼東西被抽離開去,有些痛又有些壓抑,難受得讓人形容不出。

不過挺好的,現在這樣的結果也挺好的,什麼都回到了自己原來的軌道上。

黎霜對鏡坐了一宿,一直這般想著,而到第二天天尚未明的時候,將軍府外倏爾傳來了嘈雜聲。這委實是極少見的事情。

沒過多久,大管家便急急忙忙的尋到黎霜這裡來。

「宮裡來人了,拿了聖諭,要著北邊那位立即入宮覲見,御前青龍衛提刀前來,大將軍而今在前堂應酬著……哎!大小姐!」

都沒等他將話說完,黎霜拔腿便往北邊跑,待即至北邊小院的時候,黎霜遠遠便看見另一條道上青龍衛正在往這方走。

心頭一急,黎霜用上輕功,三兩下落入了晉安院中,她一打量,卻沒見到院中晉安,剛推門入了晉安的房間,身後卻傳來一句詢問:「怎麼了?」

黎霜一回頭,但見晉安手中執劍,頭上尚有熱汗,竟像是舞劍了許久的模樣:「方才在練劍,聽得有聲響往這處而來。」

他的感覺比誰都敏銳。

「沒時間多說,你先離開此處,你若不見,京城大門必定立即鎖死,不要急著出城,城南白寺後有一幢廢棄小院,地底有暗室,裡面什麼都有,你去那處避避,過了風頭你出京再想辦法回西戎。」

黎霜話說得快,但言語間外面已經能聽到青龍衛沉重的腳步聲了,晉安神色卻也鎮定,他眼睛微微一眯,眸里的光鋒利非常:「秦瀾?」

他一句道出猜想的告密者。

黎霜不言,她推了晉安一把:「誰也不要相信,走。」

晉安望了黎霜一眼,此情此景卻竟讓他想起了塞北的夜,他在那石室之中,因巫引的到來,被迫與黎霜分離。黎霜昏迷之前也是這般看著他,帶著解不開的擔憂,眉頭緊蹙,讓他想不顧一切的將她擁進懷裡,然後親吻她眉間的褶皺。

可外面人已快到,再沒時間耽擱了……

「哐」的一聲,青龍衛推門而入,黎霜拾了地上的劍往院門一睇,星眸點漆宛似刀刃上的寒光。

所至青龍衛無不一驚。

黎霜挽劍負於身側:「青龍衛?」她語帶奇怪,「聖上的御前侍衛為何大清早闖了我將軍府來?」

「將軍。」為首的一人乃是青龍衛長,田守篤,司馬揚親信,說於皇帝一同長大也不為過,以前與黎霜也有私交,不過在黎霜北赴塞外之後,這些交情也都漸漸淡了下去,如今再見面,卻也是客套至極,「臣等奉聖諭前來請此處貴客入宮與聖上一敘,冒犯了將軍實在罪過。」

「哦?這裡不過住了個曾經對我有恩的凡夫俗子,卻緣何是聖上的貴客?」

「這微臣便也未可知曉,還請將軍行個方便。」

黎霜點頭,禮貌一笑:「聖諭如此,這方便自是得行,只是不知為何,昨日我回府之後便也沒有再見過這院中人,今日還想與他論論劍法呢,久等未歸,衛長便替我來等吧。」

她將劍放在了院中石桌上,手往裡一引,讓青龍衛自便。

田守篤望了黎霜片刻,便也揮手讓身後的侍衛們入了院中,一通尋找自是未果,黎霜閑閑抱手立在一旁,田守篤留了兩人在院中,便也帶著其他侍衛們離開了去。

他們走了,黎霜回頭一望,將軍府里的一眾叔伯也都驚了過來,黎霆被吵醒了,頭髮都沒梳得整齊便來找了黎霜:「阿姐,你救回來的這人到底什麼來頭?緣何青龍衛都來擒他了?」

黎霜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一開始著實是不知道的。

可當黎霜問自己,若是一開始就知道晉安是這般身份,那她還會去南長山救他嗎?

可怕的是,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心裡第一個浮現出來的念頭竟然是——「會。」

她還是會那樣不顧一切的卻救他,就像今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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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晉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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